到府中时已是正午过后的时辰,因为不知道她何时回来便没有人在府前候着。
“殿下回府了,可用过午膳?”半沄盈盈一笑,微福身子,音调柔和的道。
夙沙栾翛勉强恢复血色的脸染上笑意,轻声道:“没有,不用忙了,本宫到袅君那儿用。”
“是,殿下慢走。”
拖着稍稍恢复的身子深一步浅一步绕着大半个府邸,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华韵院内,清风袅袅,百花依旧,院中干干净净倒是比前几日还要洁净许多。
乔公公见她一进内室就吩咐着姒柒允的四个贴身侍人下去的下去,做事的做事,临走时还颇有些揶揄地冲她微微一笑。她是有些无奈,想着她这般模样就是想做什么也是做不了的。却是因为全身脱力幸得他将人带下去省了些气力,若是还像前几日那般纠缠她真担心会一个不慎就晕倒在此。
有孕之人很是嗜睡,至少姒柒允是这样,孩子也不闹腾,快三个来月了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腹中,这孩子想来是个听话的。蜷缩在塌间的身子动了动,盖在身上的绒毯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宠溺的看着他枕在手上的螓首,捏了捏他小巧的鼻子,吹了吹他长如蝶翼的睫毛。
“这样都不醒,你倒是能睡啊。”轻手轻脚地将人抱起,自言自语道:“看来乔公公还是挺会照顾人的,几日不抱到圆润了不少。”
拥着他不再那么硌手的肩刚一躺下,锦被盖到一半,他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平时清凉见底的眼眸在这一刻带着水气,满是迷蒙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掩住唇轻呵了个呵欠,喃喃道:“难不成做梦梦到殿下了?”
掐在脸上的手指传来的凉意和微微的痛楚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挣扎着要起来身子却被禁锢得死死地。
“躺下吧,就是睡不着也躺下吧,陪我睡会儿,我累了。”
侧脸放在她的胸前,听着她温润的语调,心中一甜也不再要坐起来。还未等他回答,就听到头上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莫名的感到心安。
“乔公公,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得进去看着若是殿下不小心伤到主子了,那该怎么办。”
乔公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手指将箐容的额头转了个角度,“我不知道你担心你主子啊,我也担心我的小殿下啊,你这不开窍的木鱼脑袋,你想着依着七殿下那性子能在你主子有孕时做出什么事来吗?”
箐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甚得乔公公的意,再加上他长得讨喜不是很漂亮但是个很可爱的摸样,就更让他喜欢了。箐容伸手揉揉额头,一脸怨怼地道:“我怎么知道殿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爹说了,女人啊,看见漂亮男人后都变得不是好东西。我家主子生得这般美,谁知道七殿下会不会变成那样。”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口没遮拦的小东西,谁让你在这编排主子的。赶紧走罢,若是得人听见不剥了你一层皮抽了你的筋卖到那勾栏里去。”
“我又没有说错,再说了,这是事实嘛。”
“什么事实不事实的,我看就是你家主子将你宠坏了惯成了你这身坏性子,在这皇女府可不比你家主子的闺阁房门,说错一个字你都得有顿好的受。就冲你今日这番话打你几十大板都算轻的。”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赶紧将他给拖走了。
醒来时夕阳西下,昏黄的阳光晕得屋内呈橘黄色,暖暖洋洋的。悠悠转醒,早些时候全身似被重物击过疼到无法呼吸的疼痛感已经消失,无力酸软的情况也渐渐好转。对上那双温柔清亮的眼睛不由得伸手捏了捏他尖细的下巴。
“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小半个时辰了。”
脸寻着他身上的香气一路腻到了他的颈间,嗅了嗅,像个婴孩般拱着他的脖子。轻柔的呼吸令他全身一颤,颇有些抗拒地轻呼着:“殿殿下,不要。”
“醒了许久了也不动动,也不觉得全身酸麻。”吃吃埋在他颈间笑着,见他满面通红也决定不再逗他。
待她搓揉着自己的手臂才发现好像真是麻了,似乎,已经麻到没有了知觉。
“可是饿了?如今是个双身子的人,醒了也不知道去吃点东西,是不是饿狠了把脑子也给饿到了?”
“殿下可是嫌臣侍笨了?”
见他满脸的不开心默默一笑,一手将他捞到怀中,双手不断地在他的腹间游走。在他耳边呢喃着:“这几日圆润了不少,抱着都有些沉呢。”
就是脾气再好听到自己妻子这般说自己胖了怎么也不会开心,更何况他还是因为怀了她的孩子才胖的,还不是因为每天都在吃,如此好脾气的姒柒允说什么都要从她怀里出来要下床去。
“生气了?”说话时又揉了揉他的腹部,接着道:“你有孕了本就幸苦,若不吃胖些日后怎么生孩子?我不嫌你胖,我倒觉得现在抱着还有些硌手。”说完又将他抱下床,颠了两颠。
“真的?”
“莫不是还能骗你不成?行了,折腾了半天我也饿了,吃饭去吧。”
今天的情况比前几日还要诡异,这七殿下从宫里回来一直抱着袅君在内室里午睡,睡到下午传晚膳时才起身。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具体是七殿下用膳时自己不吃将袅君喂饱后才开始用膳,细心的挑净鱼刺,将本该是下人做的事全给做了。到让许多随着伺候的侍人看红了眼,任何一个女子轻声细语地哄着你吃饭你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美如神祗的七殿下。
用过晚膳,牵着姒柒允在园中溜了溜食,许是因为午膳没用晚膳就用多了些,吃得有些撑了。看着天色已晚,将他送回去后自己也就回了主院。
主院中过一个十来米长的画壁游廊就可以看到寝居,在院中的湖前站了些时辰,似乎也不想回寝居。夜间她向来不喜身边有人伺候,所以虽说主院四周都挂上了灯笼点上了烛火,寝居也是一派通明,但还是觉得无比的寂静。
进了主院西面的书房,黑暗的房间燃起了烛火,书案前坐着一个身着黑衣戴着兜帽不知性别的人。夙沙栾翛倒了杯茶水饮尽,坐在窗边的软椅上,看着透过窗的月光似渐渐出了神。
“也只有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房中有人还能这般镇定自若,自己做自己的事。”
斜睨一眼褪下兜帽的那人,容颜清贵清华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端坐在书案前,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眉目清淡,淡到让人意识不到她眉的存在。细长的双眼眼角微微上挑,眼中是一派的清明。褪下身上的黑色披风,露出的是绣着梵文繁复图腾的雪白锦袍,恍若临世谪仙,贵而不可沾染。
“也只有你会不经通传悄无生气的进府叫人不可察地进到本宫书房,除了你,谁还有胆子进来?”
“哼,亏我担心你旧疾复发骗过师傅急急赶了过来,没想到你还嫌弃我了?”
“国师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本宫可不敢嫌弃。”
夙沙栾翛冷淡的语调也没能让她不愉,反倒觉得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走过来抬起夙沙栾翛的手腕,将素白的指尖搭在了上面。“当年蛊毒融血时的遗症促使了你伤入五脏的旧伤复发,你知不知道若是晚一点你就真的完了?”
冷声抽回了手,淡淡的看着她道:“如果是你你能用什么办法躲开?”
“那你明知道伤还未好为何还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为何还要入朝?”
“我别无选择,他已经等不了了。”
“夙沙栾翛,你到底是不是人,那蛊毒牵引着深入五脏的内伤痛到深入骨髓也不能得这般痛三分,你,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想起在宫中疼入五脏六腑,疼入全身的每一角落,如何也缓解不了半分的疼痛,淡淡一笑。“痛到已经察觉不到痛,也就不知道什么叫痛了。”
“这是治你内伤的药,你该明白你现在的情况。”
待她要离开时,夙沙栾翛摩挲着方才她递给她的瓷瓶,在月光映照下的容颜显得有些不真实,脱离了人世似乎即将羽化。
“祭卿酒,叫霜崖余明日在望月楼等我。”
扶訾国中除皇室外最为尊贵的不是朝中重臣,而是居于芜妄山虔央神殿中的国师以及她的座下弟子。历代国师都是由上一代国师选定,新帝登基继位后,国师选定的继承人历经佛礼洗礼整整三月,继任前戒斋三日居于神殿休浴静心,于天定之日继承国师之位,领国师祭天占卜观星之职助新帝安定国内外。一生为新帝所用,不得婚娶,不得嫁人。
而这祭卿酒本为当世四大家族祭家的嫡系主族小姐,从小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崭露大家之才。被当作下一任祭家家主培养,还未被国师相中前就已经定下了同为四大家族的水家公子水荧雒,却因被国师相中带上了芜妄山,这一婚事也就无疾而终。
祭家现任家主特别看好祭卿酒,却迫于虔央神殿与当今女帝不得不放弃培养多年的下任继承人,让她上山做了个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的国师座下第一大弟子,这对于别家来说荣尚无比的事,在祭家看来就是天降的灾祸。而祭卿酒也于十岁那年正式拜入国师门下,戒酒戒肉戒情戒欲,整日与香火书卷为伴,到今日也有十年了。
“夙沙栾翛,你经受了些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全力帮你罢了。莫要叫你谋划了许久的事全都落空,到那时等待你的还有华韵院那位的是什么,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夙沙栾翛,走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你是否要赌上这么多人的命来成全你?”
“祭卿酒,做好你自己的事。”
月光惨淡的颜色依旧,缺了大半遥遥挂在天边,燃在烛台上的蜡烛摇晃着烛火即将熄灭,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卷,时明时暗的灯光根本看不清书卷上所书是何文字。疾风吹过,关得不是很老实的窗户瞬间被扯开,残弱的烛火结束了最后一丝光亮。
室内,是一片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