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市郊比北京凉爽很多,剪彩这天是多云天气。
方妍和赵冬开着当地警方提供的一辆桑塔纳赶赴现场。桑塔纳挂着民用牌照,看不出跟警察有何关联。他们从北京开来的警车太过扎眼,留在当地刑侦队的大院里了。
市郊道路通畅,赵冬开着车直感叹:“在这儿开车痛快!要是北京道路开得这么顺该多好啊!”
方妍看着道路两旁闪过的瘦高的白桦树、碧绿的农田,接着说:“景色也不错啊!比那些方方正正的高楼看着舒服。咱们这是借办案的机会郊游了。”
车窗外的自然风光诱惑着方妍摇下了车窗。“没有污染的空气啊!闻着都有股子甜味儿呢!”
赵冬关了空调,道:“你这城里的大小姐终于亲近大自然了,看什么都新鲜吧?”
“你不也是闷在城里的大少爷?”方妍不甘示弱地回敬他。
绿色的植物、起伏的矮山、蓝色的天空、朵朵白云低低地飘浮。在拥挤的城市,人本能的紧张,在这里,方妍的头脑不由得放空。
前面那辆桑塔纳是当地警方给他们带路的。因此,赵冬不用费脑子,只要跟着前面那辆车就好。
出明溪市区行驶了大约半小时,方妍看见远远的山脚下两个巨型红色气球,气球下方还飘着长长的绸带。那一定就是刚刚竣工的敬老院了。赵冬把车窗升起,现在就要注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余润泽的车从旁边经过,看到了自己和方妍,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到达敬老院门外是九点五十分。要举行剪彩仪式,会有各路媒体、市领导前来。敬老院的院子小,就在门外的空地上开辟了停车场,入口处立着“剪彩仪式临时停车场”的牌子,无人看管。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十多辆汽车。
前面载有当地警察便衣的桑塔纳径直开进临时停车场,赵冬也跟着开了进去。按照约定,方妍和赵冬没有下车,仅用对讲机跟前面桑塔纳车里的同志联系。余润泽认得他俩,他们不便过早露面。当地警方已经安排人盯住余润泽。根据线报,余润泽于十分钟前抵达敬老院,敬老院的人把他让进会客室休息,情况正常。
敬老院的围墙采用两米高的尖头栏杆形式,因为刚刚竣工,植物还没种起来。从院外的临时停车场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内的情况。
剪彩的主席台设在一进院门的小广场里,大红色的幕墙上写着白色的字,主席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主席台下方摆放着十来排座椅,只有第一排有桌子,是给领导们坐的。两个穿着深蓝色西服裙、白色短袖衬衫的姑娘,忙着在桌子上摆放茶杯。
赵冬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无聊地听着广播。方妍对广播内容没什么兴趣,她看着车窗外。
停车场上的车形形色色,从靠近敬老院栏杆处往外依次是雪佛莱赛欧、金龙考斯特、三辆奥迪、两辆吉普。金龙考斯特车高,几乎把赛欧都遮住了,方妍只凭车尾认出是这一车型。跟自己这辆车同一排的车看不全,左边是尼桑,隔着尼桑是当地警方的桑塔纳,再往远处去是一辆白色的车和一辆黑色的车。
又有几辆车开进了停车场。车上的人下来后,匆匆往敬老院内走去。方妍的目光跟随着这些人回到剪彩的主会场。
刚才摆茶杯的一个姑娘正在试麦克风,“喂”了两声,确定没问题,就走到幕墙后面去了。
一行人从敬老院的楼里走了出来。方妍欠了欠身,在人群中寻找余润泽。余润泽显得精神焕发,头发打着发胶,一丝不乱,脸上挂着微笑,步伐稳健有力。
方妍放了心,把座椅往后调低。领导讲话、剪彩、照相,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以上。在观众席已经安排了人,余润泽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方妍和赵冬今天只是来确认抓对了人,不用自己动手,所以心情很轻松。
剪彩仪式的主持人开始讲话了。赵冬关掉了车载收音机,两个人沉默无语地倾听会场上的动静。
主持人说了开场白,接着是敬老院的院长讲话,感谢各位领导对敬老院建设的大力支持。一阵掌声过后,主持人请市国土管理局局长余润泽发言。
听到“余润泽”的名字,方妍和赵冬都竖起了耳朵,警醒了些。
余润泽声音洪亮,依然不慌不忙、慢条斯理: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全市人民期盼已久的北郊敬老院在今天正式竣工落成了!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谨代表市国土管理局向北郊敬老院的落成表示热烈的祝贺!
尊老敬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理解、关爱、扶助老人,积极发展老年事业,为老人创造健康和谐的生活环境,是党和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
说到这里,麦克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噪音,余润泽没了声响,紧接着观众席上传来骚动之声。
方妍和赵冬同时猛起身,从车窗望出去:麦克风后方没有了人,观众席上的人乱成一团,、前面的人已经冲上主席台,后面的人则伸长脖子想一看究竟。
对讲机里传来前方警察急促的声音:“余润泽晕倒了!”
方妍和赵冬立刻推开车门,向敬老院内飞奔。
余润泽已经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方妍大叫一声:“警察!”奋力扒开前面的人。只见余润泽侧倒在地上,手脚抽搐,眼睛向上翻着,嘴唇蠕动着,努力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样子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120吗?……”有个中年男人开始打急救电话,方妍认出是明溪市刑侦队的同志。
“大家让开点儿!给病人足够的空间!”这是赵冬的声音。
手足无措的人们听到了正确的指示,纷纷往后退。很快,余润泽就被警察隔离开来。
警察毕竟不是医生,不敢乱动病人。只能围出一道人墙,作为保护。
急救车怎么来得怎么慢!方妍急得直咬嘴唇。她当然知道,这里是郊区,急救车不可能像在市区那样很快赶到。只恨明溪没有急救直升机。
余润泽渐渐停止了抽动,脸白得像打印纸,嘴唇紫得像茄子,口水沿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到红色的地毯上,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虚空。
方妍蹲下来,用食指在余润泽鼻孔处探了探,没有呼吸。她不甘心地用中指和食指两根指头压在余润泽颈动脉处,没有跳动。她仔细看了看余润泽突出的眼球,瞳孔放大。
怎么会这样!方妍缓缓站起来。她问埋伏在观众席的那个当地警察:“他演讲的时候,周围都有什么人?”
当地警察知道方妍的意思,困惑地摇摇头:“两米内没有人。主持人当时站在那个角落,拿着讲稿的手背在身后。”
方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那是幕墙的边缘。
赵冬说:“他不是有心脏病吗?看这样子是心脏病突发。”
“三天前他在北京做检查,还什么事儿都没有呢!”方妍反驳道。
“心脏病可不好说,随时有可能发作吧?”赵冬看着余润泽的尸体,反而松了口气。这人城府深,思维缜密,处世老道,又有关系网。跟他周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死了,也就免去了后面一系列麻烦事。
方妍双手环保于胸前,陷入沉思。心脏病突发?心内科医生谷飞鹏曾经跟自己说过,余润泽身体状况良好,心脏起搏器运转正常。这才几天啊!死得也太巧了!他犯下的罪行理应公诸于世,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审判。即便判了死刑,也应该由法院执行。现在这一死,没人再追究他教唆杀人的罪过,他将作为一个因公殉职的领导被厚葬。
方妍可以想像余润泽的遗体告别仪式:鲜花簇拥着他的遗体,身上盖着党旗,灵堂四周立满了各界人士赠送的花圈。一切费用政府掏,还要给家属抚恤金。
急救车总算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小伙子提着急救箱来到余润泽身侧。他重复了方妍的一系列动作:探鼻、切脉、看瞳孔。然后他解开余润泽的衬衫,摸了摸他的左胸。
急救箱不用打开了,小伙子站起来说:“太晚了,人走了,准备后事吧!”
“死因是什么?”方妍明知故问。
“心脏病突发。”小伙子说,“这是我的判断,如果你们有什么疑虑,可以找法医出鉴定。他装了心脏起搏器,这说明他心脏状况不好。你们问问他的家人,有没有按规定复查。也可能是心脏起搏器出了问题导致的心脏病突发。”
“好。”方妍想:心脏起搏器能出什么问题啊,不是还能用七年呢吗?也许就是他阳寿到了。自己觉得他死的巧,是因为费尽周折要抓他,眼看就抓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没办法,人算不如天算。收兵吧!
临上车前,方妍又向敬老院内张望了一下。观众席上空空荡荡、椅子七扭八歪。本来报道敬老院剪彩仪式的记者们现在都转为关注余润泽的死亡了。急救车、敬老院院长都被记者围住。
收回目光的时候,方妍觉得停车场跟离开前比有了点儿变化。是什么呢?她没来及细想。赵冬已经发动引擎了,她上了车。
回明溪市区的路上,方妍无心看风景。她对赵冬说:“反正也来了,不如去通知郭婉婷的父母,尸体可以领了。”
“也行!”赵冬盯着前方的道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