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电梯,方妍就见楼道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二十出头,短发,前面刘海儿挑染成红色,柠檬黄的雪纺衫,牛仔热裤。她低着头,无力地靠在墙上,手不安地抚弄着红色的漆皮小包。
男的穿着藏青色警服,双手背在身后,细长的双腿分开一肩宽,面对着电梯右手方向的楼道口。男警察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你好!”方妍对男警察说,“806在这边?”她指了指男警察刚才面对的方向。
男警察狐疑地打量着她,问:“你认识806的住户?”
“不认识。我是刑侦一队的方妍。”
眼前这美女穿得如此时尚性感,哪儿像出现场的刑警啊!刑警是可以穿便衣,但来看尸体有必要穿成这样吗?男警察皱起了眉头,“请出示证件。”
方妍刚要找证件,马上想到,今天去健身,根本没带警官证。“我们队同事应该已经到了。我在休假,急着过来,没带证件、也没换警服。”
“抱歉。你这样的解释,就算我放你过去了,门口的同志也不会放你进去的。”小伙子严肃地说。
虽然遭到阻拦,但方妍对这小伙子很有好感,工作就该这样一丝不苟。
“你说得对。”方妍边说边掏出手机。
赵冬接了电话,“速度啊!我刚进屋两分钟。你长翅膀了?”
“来电梯间接我。”
赵冬很快出来,他头上戴了个蓝色无纺布的头套,脖子上挂着照相机。赵冬喜欢调侃,可偏偏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说话的时候,嘴的动作很小,话却连绵不断,脸上其它肌肉几乎不动。这种表情和声音的严重分离,就好像电影人物配错了音。方妍刚认识他的时候,对此很诧异,现在习以为常了。
赵冬看了眼方妍的装束,一本正经地对男警察说:“小王,这是我们队的方妍,衣冠不整,你多包涵。”然后冲方妍一努嘴。
小王脸上的严肃表情立刻被瓦解。
方妍瞪一眼赵冬,冲小王笑了笑,跟在赵冬后面,进了楼道。
806的门大敞着,门口站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民警。
方妍对他点点头算打了招呼,停在门口,对赵冬说:“给我。”
赵冬进屋,十几秒后出来,递给方妍一副塑胶手套、一双鞋套,说:“头套没了。”
方妍想了想,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拿出她洗澡时戴的碎花塑料头套。她麻利地拢齐长发,在脑后拧了两下,把头发全塞进了头套。
赵冬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转身进了屋。
方妍放下挎包,脱下高跟鞋,套上鞋套,戴上手套,进了806。
室内装修白色基调,欧式家具。过了玄关是餐厅,餐椅椅面和靠背包着华丽的天鹅绒。客厅很大,约四十平米,铺着厚厚的地毯,繁花造型的水晶吊灯晶莹剔透。
室内整洁干净,没有打斗痕迹。
赵冬指了指客厅尽头,自己进了旁边的屋子。
客厅尽头的三人沙发上躺着一个穿橘色丝绸睡衣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偏向沙发内侧,左胳膊无力地垂到地面,左脚光着,右脚穿着粉色KITTY猫图案的拖鞋。
方妍没有急于查看尸体,她在离尸体三步远的位置站住,扫视周边环境。沙发边上有个酒柜,酒柜里陈列着XO、茅台一类的高档酒。酒柜的中间有两套酒具:一套是艳丽的捷克风格,另一套是清澈透明的水晶。放透明酒杯的位置明显少了一个。沙发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摆着一瓶插花,插花旁有一个高脚透明水晶酒杯、一个三厘米高的塑料瓶立在茶几一角。
方妍靠近沙发,俯身查看尸体。黑色的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女子的半边脸,从长发中露出的耳垂颜色艳如樱桃,这种艳红色呈斑块状出现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方妍轻轻转动女子的头:女子双目圆睁,葡萄皮色的嘴唇微张着。她闻到了淡淡的杏仁儿味,不禁微微点了下头。
方妍仔细看了看尸体的颈部,没有勒痕。整个尸体没有明显外伤。
方妍微侧身,凑近小塑料瓶:塑料瓶里残留几粒白色晶体。
“怎么样?有何想法?”站在一边的赵冬问。
“从现场看,是氰化钾中毒而死。”
“是啊!年轻漂亮,还这么有钱,有什么想不开的?”赵冬打开证物袋,把小塑料瓶装了进去。
“其它屋怎么样?有没有翻动的痕迹?”
“没有。卧室抽屉里的珠宝还挺多。没找到遗书。像这种明显自杀的案子,要不要尸检得征得家属同意。好在外面有她同事,找家属不难。”
“现在说自杀是不是有点儿早了?”
赵冬挑起眼皮看了方妍一眼,把酒杯放进证物袋说:“你是不是特失望啊?巴巴儿地跑来,一自杀的。”
“我只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方妍盯着尸体若有所思。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别告诉我是女性的直觉啊!”
“我跟她同事聊聊去。”
从华丽的室内进入黑暗的楼道,方妍径直走进电梯间。
方妍对小王说:“辛苦了!这位是死者的同事?”
“对。她叫苗楚楚,是她报的警。”小王看眼手表,“她就交给你了。”
“好,你忙吧!”方妍转向穿热裤的女孩说:“你好!我叫方妍,想向你了解一下死者的情况。”
“你好!”苗楚楚说。
“死者叫什么名字?”
“郭婉婷。”
“多大?做什么工作的?”
“26岁。”苗楚楚瞥了一眼在旁边等电梯的小王,说:“我们是瑶池忆露的服务员。”面前这位美女怎么看都像平常人,穿警服的才是需要提防的。
“服务员?”方妍想,服务员住这么豪华的屋子?
小王闻言果真转过头,又看了看苗楚楚,对方妍说:“瑶池忆露是我们辖区最高档的夜总会。”
“嗯。谢谢!”方妍心里有了数。
电梯门打开了,小王说:“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找我,再见!”
方妍冲他挥挥手。
“你能不能讲讲事发前后的情况?”
“昨天凌晨下了班儿,我在更衣室捡到婷婷的信用卡。想给她打电话,可手机没电了。我挺困,就回家睡觉去了。下午睡醒,给她打电话,约好今天吃完午饭送过来。”
“你们今天不用上班?”
“不用。”
“那你怎么想起报警呢?也许她出门了,没带手机啊?”
“这个——她最近心情不好。跟男朋友吵架,分手了。”
“因为什么分手的?”
“她男朋友以前不知道她是做这个的。偶然知道,接受不了,就分手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吧?对,五月中旬,她请了几天假,在家哭呢!”
方妍凝视着苗楚楚那张苍白的脸。后者被她看得发毛,移开了视线。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苗楚楚的手搓着皮包带儿。
方妍终于开口了,“都过一个月了,她才想起自杀?”
苗楚楚抬起头,说:“前几天,婷婷要找男朋友复合。不过——”
“怎么了?”方妍仔细观察苗楚楚的表情。
“人家已经有新女友了。”苗楚楚避开方妍灼人的目光说。
“既然男友无法接受她做这样的工作,她还有什么复合的理由呢?”
“她想离开夜总会。其实她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
“为什么呢?”
“有合同。她是去年的花魁,至少要再做两年才能离开。否则需要交巨额赔偿。”
“花魁是怎么回事?”
“我们那儿每年都会评一次花魁。候选人是1-6月业绩最好的前10名,所有参加花魁竞选的人都要签合同,公司会免费对她们进行3个月的在职培训,含一次免费国外旅游。当选花魁的人提成比普通人多5%,合同三年。剩下那9人提成比普通人多1%。10月初开始,会举行一系列的选秀活动。”
方妍暗想:还挺正规,赶上白领们的激励措施了。
苗楚楚脸上泛起光彩,很神往的样子。“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月,活动吸引了大量的客人,每天都像嘉年华。11月初花魁诞生。卸任的花魁在合同期内继续保持5%的高提成。如果连任,提成再提高一个百分点。”
“你今年参加花魁竞选了吗?”方妍敏锐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业绩排名要7月初才知道。”
方妍继续追问:“那去年你参加了吗?”
“参加了。”
“去年你的业绩排名第几?”
“第二!”苗楚楚的语气里透着自豪。
“不简单啊!”方妍赞许道,心里却想着别的事。“郭婉婷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夜总会工作的?”
“3年前。”
“哦?你记得挺清楚!”
“我刚进公司没两天,她就来了。我俩是新人,各种不适应,在一起互相安慰、鼓励。”苗楚楚又加上一句,“我俩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她哽咽起来。
苗楚楚看上去要比郭婉婷小几岁,两人身高差不多,都很瘦。
赵冬拿着几个证物袋来到电梯间,按了向下的按钮,对方妍说:“我去拿敛尸袋,一会儿一起装啊!”
方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指指证物袋说:“手机留下。”
赵冬挑出一个证物袋,递给方妍。
隔着塑料袋,方妍按了几下手机。苗楚楚的手机响起来。
“不用接。”方妍说。她翻看通话记录。昨天下午两点,郭婉婷和苗楚楚之间有个15秒的通话记录,应该是商量今天送信用卡的事。今天下午一点二十分,苗楚楚给郭婉婷打过两个电话。在这期间,还有两个没在通讯录中登记的电话,需要查查来源。在通讯录里,方妍看到写着“爸”“妈”字样的联系人。
方妍问:“你知道她前男友叫什么吗?”
“嗯——好像叫邢波吧?”
方妍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电梯的门打开,赵冬拿着个大黑袋子走出来,“问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马上过去。”
方妍用自己手机拨了个电话号码,对苗楚楚说:“这是我电话,你想起什么要说的,随时跟我联系。我们会联系郭婉婷的家人。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哦。”苗楚楚掏出手机,把方妍的电话号码加入通讯录。
五分钟后,郁金香花园小区的居民看到一个奇怪的场景:一个穿紧身衣裙、高跟鞋的美女跟一个警察抬着两米长的沉重袋子上了警车。那美女头上还戴着个碎花浴帽。
尸体被运到了法医中心,先放在停尸房。塑料瓶、酒杯也留给技术室做鉴定。
“你是回家还是回队里?”赵冬知道方妍家离法医中心步行5分钟就到了。
“回队里。”方妍毫不犹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