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用一种东西来形容我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的话,那就是陀螺。整整一年,我就像个陀螺一样旋转于各种生计之间。
凭借着自己前三年的好成绩,我开始选择性地去上课,只上带有必修学分的课。其它的每一分钟我都安排满了行程,做家教、卖电话卡、卖手机充值卡、替人写论文、卖电影票,大学校园里有限的挣钱模式我基本上都尝试过一轮。
我收费比别人高,家教别人一小时40,我就50;替人写论文,别人一千字100,我开价200,。但尽管如此,别人都来找我,我兢兢业业,尽心尽力,用质量说话。哪怕我的价格只高不减,但找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但这些却远不能满足那个巨大的数字漏洞,不管我的时间安排得怎样密集,即使是二十四小时不合眼,一天能做的事情毕竟是有限的。所以,我在学校食堂附近人流量最多的信息栏开辟了一个角落,专门出售自己联系得来的家教机会,按每小时的单价一次性抽取报酬,由于价格尚算合理,也免去了其他人联系的奔波之苦,所以我的中介生意两头都是供不应求;至于代写论文、校园快递之类零星的活,我也统统揽下之后转手给他人,自己赚取部分佣金,积少成多,也远比自己一个人疲于奔命要划算。
大四下半学期,除了完成自己毕业论文和毕业答辩之外,学校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了。在一个金融系朋友的带动下,我开始热衷于炒股,我将做小生意的赢利在股市里滚了一滚,当然有赚有赔,总的来说赚多赔少,到了最后,别说白露和自己的生活费了,我简直就是在这个学生堆里的隐形小财主。
而孔晨阳一如他承诺的,再也不往卡里打钱了。
暑假来临的时候,我从赚来的钱里面拿出一部分买了一台款式不是很新颖的电脑,我把它放在客厅,对着高考刚结束的白露说,祝你高考成功!
满满的成就感。
那虽然是一台不入流的电脑,但白露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她知道姐姐不容易。
没错,赚钱的确不容易,哪怕平常的我为了存钱再怎么斤斤计较,但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我还是百般舍得。
毕竟,这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一年,我很忙,孔晨阳似乎也很忙。但我们免不了会见面,在他生日的前一天,他以提前庆生为由邀请我陪他一起吃饭,这样的请求,我当然欣然接受。那一天,我进了孔府的正厅,那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孔晨阳的,他母亲的,孔晨阳父亲的,却唯独没有孔晨阳和他父亲及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碍于孔晨阳的母亲也在,我没有问什么。
在家里的时候,孔晨阳的母亲是个温厚的女人,温婉而娴静的样子让我对她的崇拜感又增加了几分。她会边插花,边跟我们闲聊,然后问我们花插得怎么样,我哪里懂插花这个艺术,只知道花长得好不好看。
那天快开饭的时候,我见到了孔晨阳的舅舅,郭杨景,衣着考究,仪表堂堂,举止有礼,孔晨阳说这是我母亲唯一的弟弟,我笑着朝郭杨景点点头,他看看我,明显一愣,但很快就被眉宇间的倨傲所替代。
我不由莞尔,原来,孔晨阳那骄傲的神情是家族遗传。
从头到尾,郭杨景对我都相当冷淡,一起吃饭就四个人,他与在座的另外两个都喝了一杯,唯独跳过了我。我知道,我毕竟是一个外人,也就只顾自己吃饭了。
吃完饭后不久,郭杨景就和孔晨阳的母亲进了书房聊天,我感觉无聊,便起身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孔晨阳问我,不开心?
我摇摇头,问,你的父亲怎么没回来吃饭?
孔晨阳望着前方,冷冷地说,他很忙。便不再开口说话。
我知道富贵家族总是格外复杂,所以也不再发问。
说起来,那竟然是我在毕业前唯一一次见到孔晨阳。
6月毕业季到来的时候,校园的空气里充满了离别的味道,大家都在醉生梦死着离别,而我却对着银行卡里的数字发呆。
尽管我赚得挺多的,但毕竟都不是什么大钱,所以我还是无法用一年去偿还清三年。
我把小盒子里的奖学金拿出,依旧不够。
于是,我想到了欣妤,我还记得曾经的她对着我说,如果要欠下人情,那也欠我的,拿着我的钱还了孔晨阳的。
那时的我,摇摇头,拒绝了,我以为靠我自己可以,我更懂得她也是靠着他老公,虽然那是老公,最亲密的存在。
但我感激,因为她说,你和我不应该这么见外。
现在,那一幕还是那么清晰,可是,我们之间却连见外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于是,我走出门,对着询问我的白露说,我去找欧阳承天,有点事。
我是在欧阳承天家对面的小巷子里碰到他的,正确的说,应该是在那个小巷口我看见了欧阳承天。他坐在一家餐馆的外面,旁边坐着欣妤,他们正陪着一个疯疯傻傻的中年女人吃小龙虾。那个女人坐在欣妤的对面,欣妤很耐心地给她剥开壳,放在她嘴边。中年女人吃得很快,眼睛直直地盯着欣妤手中的每一只龙虾。欣妤脸上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就像一个没有童话发生的秋天一般,阳光和煦,轻风拂面。
当我走到欣妤面前的时候,欧阳承天早已因为什么事情匆匆忙忙跑进对面的小区了。欣妤抬头,看着我,眼神中有些迷茫。似乎,我的出现,又让她想起那些不愿提起的往事,所以,她一直看着我,迟疑了很久后,才同我打招呼。她说,晓秋,快毕业了吧。
我点点头,我说,刚毕业了。
欣妤笑,来找欧阳承天么?他刚还在,要不我打个电话叫他?
我摇摇头,说,路过。
欣妤的笑容其实并不如她的语言那样云淡清风,我能看出她眉头间的伤痕,能看到她的犹豫和忐忑。欣妤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清澈干净的眼睛,它们从来藏不住心事。
欣妤指指对面的中年妇女对我说,我妈。
两个字,简短明了,可能她怕多一个字自己的声音都会多一份颤动,尽管她百般掩饰,我仍能听出她声音中的哭意来。
那一天,我和欣妤坐在巷子的小店外面,为欣妤的母亲剥龙虾。阳光辗转过巷子狭窄的过道,划过欣妤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很久之前,我常同欣妤去圣水湾,也是这样的小巷子。我们对那里的美食进行疯狂地打捞,就好像两个饿死鬼似的。那个时候的欣妤,会化妆,会染鲜红的指甲,会穿奇怪的衣服,会对每一个过往的男子评头论足。常常,她那满口的脏话和滑稽的段子让我哭笑不得。
如今的欣妤,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个巷子里,沉默不语。
那天欧阳承天没有再回来,我送欣妤回到她在附近的出租屋。她和那个老头终究是离婚了,没有得到一分钱财,而当初为什么会跟那个老头在一起,怎么在一起的,欣妤始终没有和我讲,她只是说,我妈终于清醒了。
所以,她要回了一直记恨却又一直挂念的母亲。
隔了一天后,我买了大堆水果食物来到了欣妤的小出租屋外,远远地我听到欧阳承天和欣妤的母亲对话的声音。
欣妤的母亲正在给布娃娃梳头发,她一边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欣妤啊,我的小欣妤啊,妈妈给你梳头发啦。
欧阳承天也过去摸摸洋娃娃,溺爱地说,对啊,我的小欣妤,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不料欣妤的母亲连忙把布娃娃抱在怀里,低着眼睛看着怀里的洋娃娃,满眼伤痕,她说,别将我的欣妤带走,我错了,我以后不会把她弄丢了,我错了,我以后会好好疼她的,我的欣妤……
欣妤抽抽鼻子,走过去,说,妈,欣妤在这呢,来,我们先上床休息吧。说完就和欧阳承天一起把母亲扶上了床。
我默默地把东西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欣妤,妈妈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这个是不是就是一个母亲对于自己曾经伤害女儿这样的举动最大的愧疚呢?
而对于我来说,或许对欧阳承天的远离,便是对欣妤最大的疼惜了吧。
之后我再去探望的时候,欣妤和她母亲消失了。而我也没有去询问欧阳承天,或许,欣妤不想见的,就是我吧,毕竟,在这个城市,除了欧阳承天,我就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而她想躲的,或许也就是我这唯一的朋友。
所以我坐在那家龙虾店里面,点了一盘最辣的龙虾,吃得眼泪直流,一如当时在圣水湾唰麻辣火锅的样子。
欣妤,我的朋友,我相信有欧阳这么好的男子陪在你的身边,你一定会幸福。
而我也会祝福你幸福,一如相信自己会幸福般,坚强快乐地活下吧,我亲爱的欣妤,请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