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淇的话是用极其平淡的语调说出来的,就如同一团火焰,烤得楚梦浑身炽热。
是啊!她想起女儿曾在英国打电话给她,抱怨吃螃蟹过敏,哭着嚷着再也不吃螃蟹了!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时间虽然长,但是身为人母是不应该忘记的。
作为旁观者,李宇的惊愕并不逊于楚梦,他没有想到母女感情竟如此淡薄。他看了看楚梦半开的嘴,却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于是急忙吩咐服务员将星淇的盘子端走。
饭桌上怪异的氛围不断蔓延。星淇看见母亲的眼色有些慌乱,脸上露出了愧疚。她本来不想说出这句话,但还是没有控制住。星淇试着微笑,希望母亲不要介怀,因为她扪心自问,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同样少而又少。
李宇岔开话题,尽量消除空气中的尴尬。这顿美味的佳肴变成了一种煎熬。散的时候,母女两人开车回家,车内静悄悄的,直至楚梦说了一句话“今天……对不起……没有考虑到!”
星淇侧过头,母亲正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前方的道路。星淇能感觉到她的余光正在打量自己。母亲的眼角泛起了几条鱼尾纹,无论怎么保养,岁月依然在她的脸上露出了尾巴。
她老了,星淇心里一软。
“没关系。我不是已经回国了吗?我晚嫁几年,咱们好好在一起生活。”
楚梦看了一眼星淇,欣慰地笑了。她明白女儿给了她一个台阶。尽管如此,星淇晚上路过卫生间时,听见里面有隐隐的哽咽声。她并没有敲门,母亲的哭声在星淇耳中化作了教堂的忏悔,一个小女孩被母亲送到国外十余载,再慈悲的心也会衍生抱怨。星淇已经尽力将抱怨降到最低,十年似乎就如同一条裂缝横在母女感情之间,让两人怎么也亲近不来。除此之外,母亲对父亲身世的讳莫如深,也让星淇感觉母亲与她心里仿佛也隔着一道门,只能隐隐地感受对方。
星淇伫立了片刻,转身回房。“既然已经回来了,也该好好修补自己与母亲的感情了。”星淇躺在床上暗自说道,脑海里却闪现儿时关于母亲的记忆。不知怎么,思绪不断蔓延,仿佛长出了一条条触角,孔怀出现在了星淇的脑海,然后就挥之不去了。
星淇猜想孔怀是否已经睡觉。她拿起了手机,想和他聊聊,思忖片刻,又放下了手机,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在这时,孔怀竟然打过来电话。
“喂!”
“我是孔怀!怎么,你感冒了吗?”孔怀听见星淇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星淇的语气恢复了自然,刚才的沙哑是惊诧引起的。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实在等不及了,特别想知道你的决定!”
星淇这才记起自己还欠孔怀一个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愿意帮李孔杰设计服装。”
“太好了!合作愉快!”孔怀兴奋地说道,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闪过一阵暧昧,“那我……也没有其他事了,我挂电话了?”
“嗯。晚安!”
“晚安!”
两人挂了电话,似乎都意犹未尽。孔怀有一种直觉,星淇的心情有些低落,本来他想问候一句,但却到底没有说出口。也许明天见面的时候就能判断她怎么了。
服装设计部在中华德艺集团主楼的三楼。星淇出了电梯间,转身就到了方形的三楼大厅。大厅中间的沙发构成一个半弧形。每个沙发前都有一个茶几。这里是服装设计部的员工们休息的地方。此时,沙发上零星坐着几个同事,有的喝咖啡,有的品茶,闲聊着。
星淇来到自己的设计室门前,门还未开,恰巧遇到了部长,被叫到了办公室。
“上次让你给常丽设计电影节的礼服出来了吗?”部长问道。
常丽是中华德艺集团当家花旦。
“已经设计完了!”星淇从提包里掏出手绘图,递给部长。
部长看后点了点头,然后交给星淇,说:“可以交给制作室了!对了,上周李孔怀来咱们部,专门想请你给李孔杰设计专辑服装,我让他直接找你联系,事情怎么样了?”
“谈好了。”
“好好干吧!这可是个好机会。公司准备在下半年全力推出这张专辑呢,目标是将孔杰打造成小天王,孔怀倒真卖力,联系了很多记者媒体,专访宣传都排到月末了。”
制作室在主楼后面的一栋不起眼的五层砖楼里,这里有一半是库房,有一半是车间。每次服装设计部将手绘图交到制作室,制作室会根据设计师的要求制作出样品,服装设计师再继续修改或改良。
星淇将手稿交给制作室,在楼梯拐角,听见两个男人闲谈。
“你小子人脉挺广的啊!”
“刚好是同学。”
“咱们栏目组可有人对你羡慕嫉妒恨。办公室就是江湖啊!上次你检查画面被制作人夸,背后可有人说你太高调,故意显摆,求关注!”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星淇感觉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走进了电梯里,才想起熟悉的声音是陶俊,连忙又打开即将关上的电梯。
陶俊看见星淇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随即是难以言表的惊喜:“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星淇笑问。
她的脸上的笑容晃得陶俊都红了脸。
“听说。”陶俊含混地回答。
星淇看见他身后的摄影师,点头打了声招呼。摄影师只感觉眼前一亮,星淇的美是如此自然,让人有一种清新之感,像是逢着的是氧气。摄影师连忙点头致意。
星淇看见他们的设备,问道:“你来工作?”
“今天给孔杰做个专访!”
“上次真太谢谢你了!你中午有事吗?”
“我没事!”陶俊回答地很干脆。
“太好了,工作之后你来我设计室吧?咱们吃顿饭。我在305室!”
“好!”
星淇刚一走远,那个摄影师自言自语道:“美女啊,还以为是演员呢。”他又半嫉妒半讽刺陶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是色者自色!”
陶俊还溺在惊喜中,完全忽略了摄影师的调侃与嫉妒。
星淇回到设计室,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听见敲门声,打开门,却是孔怀!
“我是来和你谈合同的!”
星淇看了看合同,签了字,说:“合作愉快!”
“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明天十点开会讨论专辑相关事宜。”
“没问题!”
“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饭?”
“抱歉,我已经约人了。”
“没关系!下次吧!”
孔怀离开后,遇到了刚刚采访完孔杰的陶俊。
“孔杰的事还麻烦你们栏目多多宣传。”
“没问题!有时间再聊,我要去找个朋友。”
孔怀不知道陶俊还认识公司的其他人,于是放缓了自己的脚步,眼睁睁地见陶俊走进了星淇的设计室。
星淇请陶俊坐下,陶俊环顾星淇的设计室,雪白的墙壁,一张简单的桌子在墙的一角,桌子上摆着一打白纸,周围还散落着几张,桌子下是一个纸篓,里面全是纸球,其中还有几个散落在纸篓的四边。
陶俊眼睛盯在纸篓上,一本正经地说:“灵感散落一地啊!”
星淇笑说:“惭愧!忘了收拾!”
“没有啊!设计师就要跟着感觉走,随性,不拘小节,身外无物。”
“那就跟着感觉走吧!”
星淇拎起了包,打开门,说:“吃饭去吧!”
两个人出了公司的大门,沿着街道走,看见一个湘菜馆,星淇问道:“吃湘菜?”
“这个餐馆不太卫生!”
又过一个街口,星淇指着一家餐馆道:“这家怎么样?”
“这家服务态度不好!”
一连几家,陶俊总能挑出一些缺点。星淇最后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陶俊笑问:“你是美食家,还是记者?怎么对这一片的餐馆这么熟悉?”
陶俊憨笑不语。这几家餐馆他已吃了三圈。
他灵光一现,故作神秘地说:“你这么多年在国外,这样吧!我带你去吃最地道的中国料理,味道正宗,服务周到热情,价格绝对便宜。”
“哪里?”星淇很是好奇。
原来陶俊把星淇带到了自己的家里。确实如此,星淇受到了热情的欢迎。毕竟这是陶俊成年后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周惠莲完全按照接待未来媳妇的规格。
星淇想要去厨房帮周阿姨,陶俊拦住说:“你要是帮忙就不正宗了,我妈做饭很快的。”
星淇也就不再客气,她来到陶俊家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舒服感觉。她望着小院的四周,斑驳的墙壁下有南瓜藤,旁边是黄瓜藤,紧接着是几株西红柿,两垅韭菜,郁郁葱葱,各种果实炫耀着各自的饱满。这些景象仿佛属于星淇脑海里的记忆。
“我总感觉小时候也来过这样的小院。”
“真的?”
“实在想不起来了,你想一想,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国了。在我脑海里,中国的印象有两种,一种是高楼大厦,另一种是各种古代建筑,这样真实的院子很有生活气息,真难得。”
“听说过几年,我们这里也要搬迁。”
“唉,住在这里挺好的啊!”
星淇发出这句感慨的时候,陶俊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脸。这句感慨让陶俊有些浮想联翩,甚至想到如果星淇愿意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他会誓死不搬,坚决做个钉子户。
饭菜端上了桌子,菜香飘溢。
“都是些家常菜,多吃些。”周慧莲招待星淇。
星淇笑着道谢。
周惠莲看着星淇,自己似乎就饱了。母子两人除了逢年过节来亲戚,一般都是两人吃饭,陶俊上学,工作忙,又变成了一个人吃饭。今天三人围坐一桌,周惠莲竟感受到节日里才能感受到的热闹。
“多吃点!多吃点!”
“对了,叔叔不在家吗?”星淇好奇问道。
陶俊解释说:“我爸很早就过世了!”
星淇满脸歉意:“对不起!”
母子两人的情绪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周惠莲笑说:“没事!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星淇感觉自己和陶俊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两个人都没有父亲,不过他比自己要幸福,至少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且和母亲生活的很融洽。这种温馨的生活是星淇无比羡慕的,母子两人活得有滋有味。她深刻体会到,家无论几个人都可以温馨、温暖。
“不知道妈吃饭了吗?”星淇心里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