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厦门口已然停了数十辆电视台的采访车,架势有点吓人,白贤从不敢想自己这个只想通过编故事赚点小钱养家糊口的小写手有朝一日也能享受这般待遇。朴有天担心地回回头,“我可以帮你把发布会取消。”白贤故作轻松地表示自己不做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噎得好心帮忙的大伯一脸吃屎状。
进场的路上无数只话筒向他探来。白贤说大家不要心急我马上就会说了,如此安抚的声音在记者铺天盖地的追问中越来越微茫,最后他只有不停不停地谦恭而无力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横在他面前的杀人于无形的黑色钝剑。
朴有天伸长手臂为他去挡。白贤微微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他发誓他不会再像现在这刻一样无能无措了。
他睁开眼,抬起头。一晃眼他好像看到了朴有天那个咋咋呼呼且撒娇轻车熟路的爱人。一定神,一头红发的金俊秀在人群外拼命挥手,“老公加油!!”目光落到他身上后又颇为赧然地笑了笑,比了个fighting的手势。朴有天没看见他。
走进场内,坐定。黑压压的记者大军也逐一就位。白贤垂眸盯着桌面,深呼吸。喧嚣的气氛突然间变得肃穆而神圣。在工作人员替他调试好话筒之后,他清了清嗓子,抬眼。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他说,眼睛直视一处。“正如你们不愿相信的那样,我的确有一个同性恋人。我们交往三年了,今天整三年。”
刚刚安静的台下顿时又骚动起来。白贤转头看了一眼朴有天,后者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台下记者此起彼伏地举着手,闪光灯令人头晕目眩。白贤稳了稳情绪,“大家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自由提问,好吗?”
“其实我不觉得这件事适合拿到这种场合公开来谈。这就像你昨天晚上和你的另一半做了什么、你今天早上吃了几片面包一样,是个人的事。”白贤耸耸肩,“当我决定要写下这么一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了将来会遭到很多人的非议,同样地,当我决定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想过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或许是面对双方家长,或许是我不小心红了面对媒体大众,我向你们坦白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坦白需要勇气,说实话现在我的心就跳得特别厉害,但我觉得我并不是做了件错事。所谓的‘不正确’不等于‘错误’。”
“这件事情曝光之后我也不痛快了一段时间,我看到很多人指责我,说我一个写故事的人没有写给大家正确的故事,突然我对正确和错误的概念就模糊了,我想是不是多数就是正确?对不起我可能有点跑题了,但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说,你可以看不惯一件事、一个人,但你应该给他们存在的权利。”
“三年之前,我遇到了我现在的爱人。”他的目光放远,柔和起来,“像《未命名》里写的一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特别荒唐,我甚至是有点讨厌他。后来相处久了,有了像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我也很害怕,但最后我还是决定要跟他走下去,因为我懂得了这是爱,是他教给我的。当然你们可以写我不正常,可以写我秀恩爱,我只是想说出我真正的感受,想必这也是你们想看到的。”
“《未命名》的这些故事,并不是我虚构出来的,它们都是我们真实生活里的点滴。摆摆是我,馋馋是我的恋人,堵堵和肿肿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都真实地存在着。通过这个故事,我想告诉大家,喜欢异性抑或同性只是感情倾向的问题,无所谓对错,只要跟这个人相恋能使你快乐、能使你的人生丰富,就是值得的。我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从对方身上学会了一些什么,有的人学会了勇敢,有的人学会了付出,有的人学会了放弃,有的人学会了什么是爱。这不是一个适合公开谈论的问题,我还是坚持这样说,你们当然可以不认同我的看法,也可以继续用各种方式反对我,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能不受到影响。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台下记者刷刷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大厅的门留了一条不足一看见门外风景的缝。白贤渐渐出神,他想刚刚遇见的嫂子来这里做什么?卷毛先生的新专辑应该准备就绪了吧?他还在美国吗?为什么没有消息?看到曾经那么坚定地反对他公开恋情的自己如今却做了相同的事,他会不会感到困扰,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恼火?
大厅里很安静,以至于他似乎听到了他写给朴灿烈的那首歌。朴灿烈给它取名叫《WhatIsLove》,切合他的心意。
这时有个记者举起了手,他微微颔首示意。
“我想给大家看个东西。”他微扬着下巴,语气是自信和难以抑制的狂喜。白贤心下一惊,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朴有天——在这紧要关头竟捣鼓起了自己的手机的总编大人。好容易朴有天察觉到他求助的目光,慢悠悠抬起头来,竟一笑,做了个“你放他去”的口型。
“请吧。”白贤犹豫地说。那记者于是胸有成竹踌躇满志地走上台,把优盘连进电脑,找出几张图片,一一放大。画面很模糊,然而白贤还是一下子呆住了,手脚冰凉。
“我私下也很喜欢您的书。”那记者说,“当我看完第一遍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些角色对应上现实中的人物。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那是几张他和朴灿烈下楼买早饭的照片,时间是七月二十五日。幸好只是照了背影,白贤咬紧牙关,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台下的闪光灯让他完全没有能力思考。那个记者回去了,在原地带一点挑衅带一点幸灾乐祸地挑眉看他,而朴有天完全没有了进场之前的热情,仍默默坐在原地摆弄手机。白贤孤零零地站在台上,惊慌和无助将他慢慢吞噬。
然后大厅的门的那条小缝慢慢拓宽,吱吱嘎嘎的,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白贤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看着门外不期而至的人——“其实我只是恰好经过啦。”朴灿烈一口白牙亮亮的,映着闪光灯的白光。他慢慢向呆若木鸡的白贤走来,望着铺满整个屏幕的模糊照片,笑了,“画质这么不清晰,还是背影,这么武断就下结论不好吧。……不过,好吧,这里面的高个子的确是我,矮个子也的确是烤肉先生。”
全场陷入极致的静默,只有隐隐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漂浮。随即拍照声提问声不绝于耳。白贤一急,险些从台上跌下,朴灿烈也不知怎么就突破了重重围困冲过去扶稳了他,一时间两人的气氛更加暧昧不明,或者说成昭然若揭更为合适。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就在出道之前,我遇见了他。”朴灿烈毫不避嫌地揽着白贤肩膀,甚至是有几分骄傲地面对镜头,“我去美国进行最后训练之前,我们商量着要不要公开,他很谨慎说不要,没想到现在倒是他先说出来了。我觉得这种事瞒得越久,等公开之后越会让支持我们的人失望,所以我打算趁着新专辑发行之际,告诉大家。我,朴灿烈,在和现在我抱着的这个人,把我们两个的故事写成一本书的男人,卞白贤,在交往。”
白贤被闪光灯照得睁不开眼,他本能地想缩起来,但看到朴灿烈一脸理直气壮的欠揍样,他也就没理由退缩了。两个人都挺直了腰板,握紧了互相的手,像一对战士。
朴灿烈回头望向台上的哥哥,后者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我即将要发行的这张专辑,里面有一首歌,是他给我写的。我到现在也觉得很神奇,作词也就罢了,他从小到大走的路子都跟音乐不沾边,他居然会作曲!”朴灿烈把白贤搂紧,像搂着不愿让任何人抢走的宝贝,“当然让正宗的音乐人听来可能不如那些专业作曲家的作品,但这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我并不期待会得到很多人的支持,感情本来就该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大家能够默默地理解我们,我们就会很满足。”
他微微抬眸,“钟仁,去把歌放一下吧。”
白贤猛地一抬眼,他看到了好多人——得令而来一路小跑的金钟仁,门缝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者看的都暻秀,一头红发无比扎眼的金俊秀,表情仍然呆萌呆萌却带了几分坚定的鹿晗,在背后紧抱着鹿晗同样一脸坚定的吴世勋,脑袋磕着脑袋手指勾着手指的吴凡和黄子韬,乱七八糟地挤在门外的一堆小脑袋,还有这堆小脑袋中已然亲如一家的白贤的母亲大人和朴灿烈的爸爸妈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白贤掏出来看,是俊绵的短信。他说我现在没有办法来看你,但我永远在你身边。祝福你。
白贤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音乐就想起来了。咚咚哒哒的伴奏,白贤真想挖个洞钻进去,他觉得好丢人。可身旁的朴灿烈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白贤想起在录音棚里的那些日子,朴灿烈不擅长唱歌,但他总是用心地在唱,甚至高音也努力学习,好容易声嘶力竭地吼上去了,额头上青筋都一根根爆出来。朴灿烈说,他听到白贤浅浅的伴唱声,觉得那就是最好的安慰。白贤听到两个人重合在一起的声音,他觉得他们的心也是重合在一起的。
“……
ILostMyMind
当你走进我视线
就在你周围整个世界GetInSlowMotion
请你告诉我如果这样就是爱
……”
“……
今夜我想起你
拉开窗帘
对着星空许下一个心愿
像童话故事里完美结局HappilyEverAfter
从今以后
为你付出为你心疼为你等待
我绝不离开
只想给你我一生的爱
……”
“……
当我牵你手
全世界羡慕不已
当你吻我
才懂这感觉不会更改
MyBabeBabyBabeBabyBaby
我无法不想你
是否这样就是爱
……”
“……
只想让你笑得像个纯真小孩
只想给你安慰像个朋友般的依赖
MyBabeBabyBabeBabyBaby
告诉我到底WhatIsLove
……”
……
两年过去。
牵牵的人气扶摇直上,同时曾经做过馋馋最后一张专辑主打伴舞的肿肿一炮走红。其一能歌,其一能舞,两人为失去了昔日王牌而元气大伤的WIL打回了大片娱乐圈的江山。人红是非多,有关两人各自的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牵牵曾经暗恋同公司的前辈,有人说过于卖力练习导致严重腰伤的肿肿每每表演结束都有一同性友人搀扶,个中关系不明不白。尽管如此,歌迷们支持两人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导演桃子出柜了,对象是馋馋曾经的经纪人丸丸。有人扒出两人的旧照,指出两人自从馋馋进入桃子的剧组拍戏时就亲密起来,对此桃子并不否认。
WIL另一位呼声颇高的经纪人怒怒,如今也从公司辞职了。有人说怒怒离开那天与一位清秀的少年同行,对此众多少女饭表示玻璃心碎了一地。娱乐圈仿佛中了邪般此类爆料层出不穷,人们大都见怪不怪。
而可以说是引出这场风波的人——馋馋合约到期。作为一名歌手,馋馋自从公开承认了自己的同性恋情之后便鲜有新作,如此碌碌至今。终于馋馋宣布与东家和平告别,退出娱乐圈。
没人知道馋馋其实与WIL签了十年的合同。
看到馋馋大包小包地出现在自己家门前,摆摆笑得有点负担,“我真觉得这是场梦。”
馋馋没说话,只是扔开手中的包裹抱住他,紧紧地。
当我四岁的时候,我觉得爱就是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一起玩石子玩到妈妈不耐烦。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这种感觉也就淡了。
从那以后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或许多次与爱擦肩而过,我自己却不知道。
当我看到苦恋多年终成正果的死党,我觉得爱是近乎自虐而疯狂的付出后终有回报。
当我看到伶仃地开始无止境的流浪的兄长,我觉得爱是无能为力的放弃和成全。
当我看到逐渐向完人蜕变的桀骜少年,我觉得爱是为了那个他而做出积极的改变。
当我看到勇敢地站在众人面前公开爱的宣言的友人,我觉得爱是倾其所有而许给对方的轰轰烈烈。
当我看到听着另一半的琴声酣然入睡的亲人,我觉得爱是一生柴米油盐酱醋茶也甘愿的平平淡淡。
而当我看到你。天哪,何必如此复杂。
爱不过是我面对你时心里萌生的幸福温暖的感觉。
——摘自烤肉先生《未命名》纪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