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暻秀到死都不敢想,自己第一次坐飞机竟然是去那么远的大洋彼岸——金钟仁家,见金钟仁的父母?
金钟仁的父母住在美国东北部的康涅狄格州,两个人花了大半天时间飞到布雷德利国际机场,金钟仁拦了辆出租车,给司机讲清楚了去哪儿哪儿哪儿,车就开动了。虽然都暻秀学生时代成绩也很优异,但终究比不上一年回来一趟跟本地人打交道来得实在,金钟仁英语一句接一句把他都听愣了,脑袋转得赶不上金钟仁说得快,只能抱着随身的包默默望向窗外。
很快就到了金钟仁家门口。金钟仁低头摸钥匙。
“你爸妈不在家?”都暻秀愣愣地问,前一秒他还在犹豫要不赶紧找个便宜的旅馆凑合凑合算了。
“在上班啊。”金钟仁摸出钥匙来了。
“……我……太麻烦你了……还有你爸妈,这……”
“别说傻话了,这都大老远跑来了,你还想接着再回去不成?你胆小我可没心思陪你折腾。”金钟仁把钥匙对准锁孔,使劲、使劲,才发现对反了。他郁闷地转过钥匙,“你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住,还不是特别安全的房子,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这样的话不光你不能住那房子,我也不能住了,我总不能再花两个月找房子吧,中间我住哪?”他打开门,退到一边,一只手撑着门,“进去吧。”
“嗯。”都暻秀双手提起硕大的行李箱,搁在玄关的地板上。金钟仁也进了屋,关上门,换了鞋,拖着都暻秀的箱子走进里屋,过不一会儿出来,“我把你箱子放卧室了,最左边那间。”
“谢谢。”都暻秀还是不知所措地干站着,直到金钟仁后知后觉地走来打开鞋柜,为他挑了一双崭新而干净的拖鞋。
“谢谢……”
“…别说这个,你得入乡随俗。”金钟仁眨眨眼,“说‘Thanks’!”
都暻秀扑哧笑了一下。
一切收拾停当,都暻秀发现金钟仁家里只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多想了一点,立即又不自在起来了。金钟仁倒没什么所谓似的,说自己可以睡沙发。
金钟仁说,要不你看会儿电视吧。都暻秀就乖乖被他安顿在了沙发上。金钟仁把遥控器塞给他,让他随便换台,自己就尽地主之谊去厨房洗水果了。电视节目通通都是英文,水平仅局限在日常交流层面的都暻秀一句也听不懂,而厨房里金钟仁又手忙脚乱叮呤当啷的,都暻秀无奈,放下遥控器过去帮忙。
金钟仁看着自己被夺走的水果刀哀求,你让我试试吧,我以后想娶媳妇呢。
都暻秀心里说我不让你娶我偏不让你娶。
两人在厨房里你争我夺了半天,最后金钟仁有自知之明地还是主动让贤,倚在厨房门口看都暻秀系着阿姨做饭系的围裙做饭。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金钟仁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他不知道背对着他的都暻秀也是。
做好了饭,两个人又一起在客厅吃饭。都暻秀这次做得很丰盛,小茶几上都快摆不开了。金钟仁哭笑不得地心说我们都在餐桌上吃饭的,然而还是挪了一节沙发出来,坐在都暻秀对面。
金钟仁用叉子卷起意面吸溜吸溜吃得欢快,抬头却见都暻秀在下神。“你想什么呢?”
都暻秀眼神聚不起焦,“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嗯。好像是比以前晚了点……”
“是不是出事了?”都暻秀眼睛突然睁大,“是不是出事了?”
金钟仁心里也咯噔一下,“你别胡说。”
“说不定是出事了!咱们一块去找!”都暻秀起身就去抓金钟仁的胳膊,声音发颤,“去啊,起来啊!你要不去,你把他们的照片给我,我自己去找!”
“你冷静点,不会出事。”金钟仁也起身,按着都暻秀的肩膀试着让他安心,然而他更狂躁了,胡乱地挣扎,不停地想要推开金钟仁。“不会有事的,好吗?他们就在路上,我打电话给他们。”他说着就去摸手机,一只手仍不放心地扶着都暻秀颤栗的肩膀,“我这就打,这就打。没事的,啊。”
他亦心神不宁地按下一串号码,拨出去,“喂爸爸?嗯,我们中午就到了,你在哪呢?快到了吗,好的,再见。”他挂了电话,走回来,看着都暻秀,“我问过了,他说就在路上,别担心了,什么事都没有。”
都暻秀说不出话,只是低着头。金钟仁屈膝,看见他潮红的眼眶。
“没事的,都说没事了……来,过来坐。”金钟仁耐心地哄他,扶他坐回沙发上。都暻秀弯下腰,整个上半身贴在腿上,双手紧紧抱住小腿。金钟仁抬起手,却迟迟落不下,终于都暻秀直起了身来。“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嗯。”金钟仁也不多问。都暻秀抬头看看他,正对上他漆黑闪烁的眸子。
都暻秀把自己蜷了起来,盯着自己脚上白色的袜子。金钟仁坐过来,轻轻揽住他。
过了很长时间,门铃响了。金钟仁说那一定是我爸妈回来了。他显得很激动,拍了拍虾一样的都暻秀,“走吧,让你见见去。”
都暻秀被他拽起来了,揉了揉眼抹了抹脸,“…我要不要去洗把脸?”
金钟仁笑了,“赶紧吧。”他带着都暻秀来到玄关,打开门。门口是一个五官和金钟仁如同一个模子倒出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妇人。都暻秀一愣。
“SohemustbeDo!”金发妇人亲昵地摸摸都暻秀的脑袋,“OhGosh,whydidyoumakehimcry?”
于是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吃了顿晚饭,都暻秀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金爸爸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看起来不那么好打交道,却真诚地夸赞都暻秀饭做得好吃。金妈妈更不用说,热情外向的美国女人,大拇指竖啊竖,惹得都暻秀各种不好意思。金妈妈甚至说,Iwishyouweremyson!
到了晚上,金钟仁卷了铺盖要去睡沙发,被金妈妈阻止了。金妈妈用同样很流利的国语——这让都暻秀吃了一惊——说,Do和King一起睡嘛,都是男孩子。略带沙哑的嗓音和几分撒娇意味。
于是两个人又睡一张床。关灯之后金钟仁在黑暗里说,我可不想以后都和你这么睡。都暻秀大概睡着了,没有回应。
往后几天金妈妈就回来得很规律了。金妈妈在家里是主厨,都暻秀打下手,也听了不少金钟仁少年时代的糗事,比如第一次弄脏床单,听得都暻秀好不脸红,从那以后看金钟仁的眼神愈发躲闪。
“Do,你觉得King怎么样?”金妈妈切着菜问。
都暻秀一愣,“挺,挺好的啊……”
“嗯。”金妈妈沉默起来,把两根胡萝卜切完倒进锅里,搁下菜刀。“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吓到你,但是,……你知道King很喜欢你吗?”
“……?!”这下都暻秀实打实地呆住了,“你说什么?”
“King从来没跟我说过,我只是觉得。他只跟我说过他在国内认识的两个人,一个是Wu,一个是你。Wu是他的高中同学,这个我知道。他说起你来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像我年轻的时候说起班上最优秀的男生的感觉。”
“……白贤呢?”
“Whoisit?”金妈妈表示没听说过。“这几天,我觉得你好像也有点喜欢King,才把这些告诉你。我知道,国内的孩子不太能接受这个,但King……虽然他并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够快乐。他信任我,告诉我他在那边发生的有趣的事,我也想帮帮他。”
“你不知道吗?”金妈妈看到都暻秀错愕的表情,“King的妈妈又精神方面的疾病,King很小的时候,她走丢了,一直没有回来……你不了解King的情况,可是King了解你的。我们本打算King大学毕业后让他在这里发展,他执意要在国内留一两年,虽然他不明说,但我猜他是为了陪你。他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害怕,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就问我这几天能不能早点回来。我想想那天你的样子就明白了。”
都暻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呆站在那里,看着金妈妈——这个金发碧眼的妇人——一边做饭一边柔柔地絮叨的样子,心里想,这不是他知道的金钟仁。他是在做梦吧,他偷偷掐了下手指,却真的很疼。
门突然打开,“今天吃什么?”金钟仁探进来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好像很馋。金妈妈走过去使劲把他往外推,“啊啊啊疼!”金钟仁捂着脑袋耍赖。这也是都暻秀不知道的。
“我们在讲你的坏话,快出去!”
“我不,我要在这听!”
“……”
“好吧。”金钟仁哀怨地关门走人。
金妈妈靠回料理台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好像真的吓到你了。拜托你,不要从今以后因为我的这些话疏远King,他最多再在国内留一年,可能这一年过去,你们就再也不会联系了。拜托你这段时间还是像从前一样待他,好吗?”
“……好。”都暻秀轻轻地点头,尽管他知道那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