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灿烈如愿以偿通过拍一支古风十足的广告跟那个年轻武指结识的同时,白贤也接到了一家杂志社抛来的橄榄枝。那天白贤去网吧查资料顺便整理邮箱,就看到了夹杂在万千广告中的一封邀请信,差点被他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删掉的。
发件日期是一个月以前,发件人是YS杂志社。白贤摩挲鼠标滚轮的手指都有些发颤,心里做着斗争,不知自己要不要回信,现在回信还来不来得及,要不要附上一段自己的小说供对方参考。
谨慎地敲出一个一个小五号字的时候,白贤好像突然被一种猛烈的兴奋与成就感引上了云端。眼前的电脑屏幕幻化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都是过往的自己,迷茫的、失落的、因为一时找不到素材而抓狂的、打算自暴自弃的、由于一丁点好的进展就卑微地乐不可支的。白贤觉得自己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Andy,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爬了出来。
白贤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朴灿烈,但综合多方面因素考虑还是算了。这些日子朴灿烈很忙,正在拍的这支广告的主题曲由他和Chen演唱,还有可能要收进不久之后他的二辑,于是他又搬回去跟鹿晗住了。倒也好,白贤免了整日费心隐瞒。
三天后的早上九点,他坐上了去YS杂志社的公车。
主编的办公室在顶楼。乘电梯的时候白贤郁闷地想,为什么同样是在顶楼,自己成天要算计着过日子,人家却满可以日进斗金?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白贤站在主编办公室复古的雕花大门前,深呼吸,又深呼吸。这比他当时敲开金俊绵的门,跟他说朴灿烈今晚要来拜托他暂时关闭舞台,也就是变相宣告两人确立关系的事实,要忐忑得多。
但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听不见声音。白贤犹豫着又敲了敲。第三次把曲起的右手食指举到门边时,却不敢落下。他踟蹰了半晌,打算要走,门却姗姗开了。
门的另一边站着西装革履却不打领带的男人:“不好意思,刚刚戴着耳机听歌耽误了会儿……请进。”
男人低沉的声音好像朴灿烈。白贤低低地道了句谢,心说卷毛先生为了你我也要成功的。
办公室很大,正对着门搁着一张杉木的电脑桌,桌子上有大屁股的台式电脑,灰白色凹凸感十足的塑料键盘,长脖子的黑色台灯,两盆小巧玲珑的绿色植物,几个相框,一只笔筒。桌子旁边有传真机,也是上世纪的款式,白贤心想这人是有多怀旧啊,从那双闪着些许腹黑的桃花眼里可看不出。最诡异的是另一边还有一架钢琴,男人说那是为他的爱人准备的,他爱人喜欢音乐。
白贤没想到这个有几分花花公子相的男人竟有了伴侣。大概爱情来了,什么都不能够阻挡它吧,不然朴灿烈凭什么看上自己呢?
男人先在电脑桌后的老板椅上坐下,随即也示意他坐下。
男人交握的双手搭在桌上,黑色眼眸有些漫不经心地盯着他。“你应该知道,你是有人推荐来的?”
“……啊?”白贤呆住,嘴巴可以盛下一颗鸡蛋。气氛从方才的温馨一下子转变到犀利,不得不说主编是工作上的老手,状态转换自如。白贤还有点不适应。
主编很玩味地看着他。他有种正在被对方视奸的恐惧感,突然搞不清楚此地是办公室还是虎穴狼窝了。谁推荐他来的?那人该不会以购买他版权为名,诱拐他到人生地不熟的这里,使他不得不屈服,从而达到自己某些龌龊下流的目的?自己平时谨言慎行,按理不会得罪什么人啊?
……明明是想做自我介绍的,怎么想啊想就扯到了勒索?!
白贤整理一下思绪,正襟危坐道:“主编您好,我叫卞白贤,是个专业作家,但还没有正式跟公司签约……前年我从K大毕业,开始专心从事这项工作,但说起我第一次写这种非作业性质的文章,大概要追溯到七八年以前了……那时候我们整个班都流行写小说,我也跟风,跟同学们互相交换‘作品’,互相‘观赏’什么的……那时候文笔还很幼稚,现在有所改进了。不知当时回信里的附件您有没有过目?那是我最近着手在写的小说的一些片段。”
主编托着下巴歪着脑袋,“故事真精彩。”
白贤不晓得他是在指自己的小说抑或自己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别太紧张。我这个人不喜欢约束,你放轻松就好,就当我是你爱人的哥哥吧,就当咱们在聊家常。”白贤错愕地看着他,他耸一耸肩,“不对吗?看你写得——用小学语文老师惯用的评价——这么有真情实感,我以为那是你的亲身经历呢。”
白贤一双下垂眼睁得更大了。
“怎么了,你脸好红。”
“……不好意思,您太直白了……”白贤忙别过脸,白贤忙别过脸,听得对方畅快又爽朗地哈哈笑,低沉的嗓音有迷人的沙哑。
“为什么这个故事没有题目?”主编问。
“其实……它的题目就是‘未命名’。”
“是吗?有点意思。”主编微微眯起眼睛,“你说说看?”
白贤觉得有点无厘头,抓抓脑袋,“……一半是跟故事情节有关系,一半是是我不会取题目。”
主编又笑,“那还真是为难你了。为什么想写一篇同性恋题材的小说?”
白贤愣了愣,“…不,可能是我没把全文发给您……这两个人不是所谓的‘同性恋’,他们是普通的人,只不过喜欢上的人恰好是同性而已。”
主编勾起一边唇角,“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直接回答您的问题,那就意味着我默认了您话里所有的限定条件。”白贤心里七上八下,但鼓起勇气坚定地说下去。
“哦,看来你已经几乎完全把自己代入角色,开始将心比心地思考了。”主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黑色签字笔,夹在修长的指间把玩。“那我们换个话题——你说说看,如果小B小C在将来受到了舆论的抨击,不停有人指责他们肮脏变态、败坏风气,很可能连他们的亲朋好友都离他们远去……故事要怎么发展?”
白贤被接二连三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在乍暖还寒的初春,尽管室内的空调正调在适合的温度,白贤也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他用力攥着自己的右手,感觉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深深地嵌入自己。“这种事情,我必然要写到……但目前还没有深想。”
“那就现在想。”
主编丢下这句命令便扶着桌子起身,绕过他去打开了大门。白贤听到一副同样是沙哑、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撒娇意味的嗓音,高叫了一声“老公”。是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了。白贤没有心思猜测个中暧昧,他想这或许应该让出这个位置,于是默默走到琴凳边,正要坐下,身边却凑过来一个有些肉嘟嘟的身影。
“哎,小贤要试着弹弹吗?”那个刚刚进屋的、红发冲冠却丝毫没有暴躁脾气、一双眼尾明显收紧的蝌蚪眼反倒显出几分乖巧的男人说。他已然不年轻了,软绵绵的声音和亲昵的称呼却并不让白贤反感。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忙又起身,第二次让出座位。
红发男人向他颔首致谢,落座。主编——这个理着利索的板寸、西装革履却不打领带的男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圆润的肩头,“我的音乐家来了。”
“少不正经……”红发男人很嫌弃般抖了抖肩膀,主编的手掉了下来,他却不介意。
红发男人抬起琴盖,将十指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白贤只见那些琴键被按下,复又弹起,一串串音符就轻巧地流泻而出。白贤在音乐方面没有造诣,不能像主编那样,投向弹奏者的目光中除了赞赏、爱慕,还有深沉的共鸣。他只是觉得这音乐特别地让他心静,他沉下心,感觉混乱的思绪一一归位。
白贤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看着红发男人不久后停下了手上的弹奏,用胳膊肘捣捣身后的爱人,后者于是恍然回过头来。
白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抓了抓脑袋。
“啊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好吗?”红发男人起身,蔫蔫地把脑袋拱在主编肩窝里,一双蝌蚪眼眨啊眨,“小贤一起吗?”
“嗯,正好,一起吧。不是有话没说完么?”主编抬手揉一把爱人高耸的红发,像在逗弄午后吃饱喝足了晒太阳的红狐。
白贤交握起双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左手食指和无名指指根上留下痕迹。“…不,不了,谢谢你们……我就是想说,小B,他不是个会轻易做承诺的人,但一旦做了,他就言出必行。人们都喜欢看和谐美满的大结局,我也是。所以,就算现实里这种感情不会被主流接受,在我这里,我也会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有点意思。祝福他们。”主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们要走了,先送你到车站吧。”见白贤局促地连连摆手又连连摇头,他微微一笑,“也好,那我们保持联系吧。”
白贤一怔,“……可是……好像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主编嘴角勾起慵懒的弧度,“我叫朴有天,笔名Micky。怎么称呼随你,我不是很重视这个,就算你叫我是你爱人的哥哥,我都乐意接受。”
“……好的朴先生。”
“你吓着人家小贤啦。”红发男人调笑道。
“…请问,您怎么会知道……”
才问了一半,白贤就发觉自己很蠢。一定是主编大人告诉他的,不然怎样?
红发男人眯起眼笑笑,“名字吗?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