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暻秀摸出钥匙,打开门,自己低着头先走了进去,“进来吧。”这才回身对仍在屋外的人说。
金钟仁点点头,在黑暗里把吉他往身上背了背,跟了进来。都暻秀打开灯,他有些不适应地眨了几下眼,随即好好打量了一遍四周,眼睛越睁越圆:“……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
“嗯。”都暻秀还是低着头,“你随便坐,我去给你洗个苹果。”
“不用了,我又不喜欢吃。”
都暻秀没理他,径自挑好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去了厨房。凉水把他激得清醒了些,他仔细洗着苹果,一边走着神。钟仁怎么就在他面前提起了校庆日的演出呢?还抱怨说自己找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练习。而自己又是怎么期期艾艾地邀请他来自己家,他又是怎么迟疑了半晌后答应了下来?像一场梦。
他用白瓷盘端着苹果出来,却没看见金钟仁。他顿了顿脚步,见那把吉他躺在沙发上,就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了下来,握着一只苹果摩挲。
不久,金钟仁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右手大拇指指向身后:“你也会弹?”
都暻秀知道他指的是那把吉他,今年金俊绵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他诚实地摇头,“不会。就觉得挂那儿好看。”
金钟仁哭笑不得,“你不要暴殄天物啊!这吉他是名牌,质量很好的!你别把它白白搁那儿,要是你不会弹,我教你啊,一点都不难。”
“好,你拿过来吧,想教就教。”都暻秀答应得干脆利落,脸上表情却不像心里的情绪那样有太大的起伏。他低头看金钟仁一双换了被宽松的裤子遮住一半的拖鞋的脚迅速移回了卧室,不一会儿又出来。“苹果你是吃削皮的,还是不削皮的?”
金钟仁装作很认真地歪头思考,“削皮吧,最好切成块。”
“好。”都暻秀起身去取水果刀,金钟仁的手臂却匆匆拦了过来,他下意识便向后一退。只是擦过对方指尖的毛衣也在即刻变得滚烫灼人。
“你怎么这么听话?”金钟仁抓抓脑袋,看着都暻秀还是执著地拿来了水果刀和一只玻璃碗,坐回沙发上安静地削皮。一截截红艳艳的苹果皮从刀刃上垂下来,将断未断的,掩映着都暻秀修长的手指。那手指白皙整洁非常耐看,尽管指甲周围起了些肉刺,皮肤也是略显粗糙的,却不妨碍金钟仁对这双手适合弹奏乐器的资质的肯定。
那个总喜欢压榨自己还和自己抬杠的高中同学兼大学前舍友,就算现在如愿以偿和梦中情人同了居,也还是每天都能吃到他做的饭菜。金钟仁至今没有光明正大地享到这样的口福。他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正把完整的一长条苹果皮引到垃圾桶里的男生,恍然回忆起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香艳的秋日午后。他觉得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金钟仁微微眯起了眼。
都暻秀没说话,依旧安静地把那只小碗拉近些,苹果一块块地落进去。金钟仁于是从垃圾桶边缘拎起那条苹果皮来,赞叹道,“哇,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教教你?”都暻秀把盛满苹果的小碗推过去,接着从对方手里扯下苹果皮,“脏的,你快去洗洗手。”
“我没那么多讲究。”金钟仁大大咧咧地随便一拍,便拾起一块苹果丢进嘴里。都暻秀在苹果上插了一根牙签,金钟仁看看他,讪讪地又拍了拍手,捏住那根温热的牙签。
都暻秀也抱着一只苹果在啃,两眼失焦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金钟仁觉得很有意思,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地来回看他,他也没反应。于是等他扔了苹果核,金钟仁才去洗了手,回来抱起吉他。
“你坐这。”金钟仁让出自己的座位。都暻秀坐了过来,金钟仁就把吉他塞进他怀里,自己站在他身后,左手轻轻覆上他的左手,“这个手要这样放,然后……”
“你干什么!”都暻秀一下子站了起来,大眼睛圆圆的,好像很惊恐。金钟仁眼疾手快地握住险些掉到地上的吉他,随即跟着直起身子。
都暻秀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秒移开了眼睛。
“不是教你弹吗?”金钟仁挑起一边眉毛。
“不学了,不学了。”都暻秀嘟囔着,“反正白贤也不会弹。”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随你便。”金钟仁似乎有些恼火,抱着吉他坐下,试着扫了几个音。都暻秀在一边拘谨地站着,倒更像个客人,有些惶惶然。
“吴世勋那小子跟男朋友快活去了,丢下我一个人……”金钟仁抱怨道。久久没听见都暻秀接话,他回头,又抬头,才看见都暻秀紧抿的嘴唇。“坐下啊,这么跟你说话很费劲。”
都暻秀就坐了下来。金钟仁又笑了,摇摇头,盯着之间的琴弦。“哎,你这里房子这么大,你又一个人住,多浪费啊。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怎么样?房租咱俩可以分摊啊。”
都暻秀瞥一眼金钟仁的发顶,“……你不是住宿舍么?”
“嗨,我们宿舍本来就不热闹,那几个人都谈着恋爱,成天彻夜不归的……我就只能跟吴世勋说说话,现在他也弃我而去了……”金钟仁拨出的几个音和他的语气一样惨兮兮。
都暻秀拼命克制着笑意,握着一只苹果摩挲。
“你可以去找白贤。”
“白贤?”金钟仁眨眨眼,很匪夷所思似的。“他又不是一个人住,我去了不是给他添麻烦吗?自己也不方便。而且他笨手笨脚连饭都不会做,我是去借宿不是去报瘦身训练班哎。”
“…哦。”原来是这样。都暻秀又低下头。
“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搬过来行不行?”
金钟仁催促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央求妈妈给自己买下最新款变形金刚的小孩。都暻秀攥紧那只苹果,头埋得愈低。“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金钟仁声音闷闷的,非常委屈。都暻秀没说话。金钟仁看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儿又看一眼,他还是沉默着。金钟仁就尴尬地闭上了嘴巴,手指勾起略显苦涩的前奏。
“NowAndThenIThinkOfWhenWeWereTogether
LikeWhenYouSaidYouFeltSoHappyYouCouldDie
ToldMyselfThatYouWereRightForMe
ButFeltSoLonelyInYourCompany
ButThatWasLoveAndIt'sAnAcheIStillRemember
YouCanGetAddictedToACertainKindOfSadness
LikeResignationToTheEnd,AlwaysTheEnd
SoWhenWeFoundThatWeCouldNotMakeSense
Well,YouSaidThatWeWouldStillBeFriends
ButI'llAdmitThatIWasGladThatItWasOver
ButYouDidn'tHaveToCutMeOff
MakeOutLikeItNeverHappenedAndThatWeWereNothing
AndIDon'tReallyNeedYourLove
ButYouTreatMeLikeAStranger,AndItFeelsSoRough
NoYouDidn'tHaveToStoopSoLow
HaveYourFriendsCollectYourRecordsAndThenChangeYourNumber
IGuessThatIDon'tNeedThatThough
NowYou'reJustSomebodyThatIUsedToKnow”①
都暻秀听过这首歌,歌词他也懂。金钟仁听过的每一首歌他都认真地听过记过。但他是头一回亲耳听见金钟仁唱歌,也是第一次看见金钟仁这副颓然郁结的样子,他知道那是注入了太多感情。
“NowAndThenIThinkOfAllTheTimesYouScrewedMeOver…“②他恍恍惚惚地也跟着唱,金钟仁却突然停了手上的弹奏,几乎是惊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吗?”都暻秀茫然地收声。
金钟仁张口结舌,“你…你知道‘screw’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唱!”金钟仁抬手揉了一把都暻秀的头发,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微皱着眉,不知该拿眼前这个无知无辜的男孩如何是好。“你也就是在我面前暂且瞎唱唱吧,万一你要上台,这么不懂意思就唱会闹笑话的。”
“…那你怎么就能唱呢?”都暻秀觉得自己就像一台被从温水里打捞起的机器,关节锈住了。他有些迟钝地慢慢梳理着头发。
金钟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他感觉到都暻秀带几分想要看透他的锐利却困惑依然的眼神,从吉他上撤下了手。“……校庆那天你有没有空?有空就过来找我吧,我给你留位置。”一向张狂自信的他却不敢抬起头。
都暻秀懊恼地在手指上微微用力,“你问白贤吧,问我干什么。”
“我问白贤干什么?”金钟仁却反过来问他。
都暻秀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眼,让他发音困难。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也把手撤下来,覆上另一只手心里的苹果。
“……白贤最近是不理你了吗?如果你想和他再联系,我…我可以帮你去跟他说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是想,既然这首歌你是唱给他听的…让我一个中间人听了再去转达给他,意思会淡,而且这样……也……也不好……”
AndIDon’tWannaLiveThatWay,ReadingIntoEveryWordYouSay.③他在心里轻轻把没有唱出口的这一句接上。能让明明专长是跳舞的金钟仁转而用心去准备一首歌,这种事情也只有白贤做得到吧。白贤真是幸福,自己有喜欢的人,别人也还是这么盲目地继续追随他。
都暻秀被心里突然燃烧起来的坏情绪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一抬头,却撞见金钟仁嘴角无奈又温柔的一抹笑。
温柔?
都暻秀怀疑自己眼花了,刚要抬手揉眼,头顶就感受到温热鲁莽的抚摸——他的头发又被揉了个乱七八糟。金钟仁没好气似的看着他,仿佛不过瘾,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手腕无意间触到他的指骨。
“谁说这首歌我要给他唱?你是什么思维?!”
金钟仁一副败给他的表情。他仍旧迟钝地把眼睑上的手指移到脑门上,揉啊揉。真疼,这人下手不知轻重的么?都暻秀在金钟仁漆黑的眸子里捕捉到傻乎乎的自己。他好像无缘无故地发起了烧来,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异常的高温,就连仅仅与他触碰了一瞬的金钟仁也被这莫名其妙的病所感染。
金钟仁复又把手抚上吉他,指间流泻出轻巧欢快的旋律。
“哎,你到底有没有空?”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虽然的确是,这个不在状态的人已经害得他在短短一小时内第二次重复问题了。
都暻秀沉吟半晌,“…没有吧……你校庆那天好像正好是灿烈的生日,白白要给他庆生开party的,我得去帮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说完他就忍不住偷笑,忙躲开金钟仁哀怨的目光。
“你说他们小两口的事,你瞎掺和什么?”金钟仁皱皱鼻子,孩子气地。“我饿了,给我做饭。”
都暻秀笑笑,起身走向厨房。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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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一合讲义,吴世勋就见金钟仁也跟着开始风卷残云般把桌子上的东西划进书包。他有点起疑,叫了金钟仁一声,后者却急匆匆地把收拾好的书包背在身上就要出门。
“哎哎等一下!”吴世勋忙拨开层层人群拦到他面前。迎着他一头雾水的目光,吴世勋先喘匀了气,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不容拒绝地说,“你别再去找暻秀哥了。”
“什么?我不找他。”金钟仁耸了耸背着书包的那边肩膀,“我这是去舞蹈教室练习,校庆有节目。你问完没有,问完了我得赶紧去。”
吴世勋却还是放不下心,“…我怎么记得暻秀哥说,你的节目是首歌呢?又改了?”
金钟仁……
“你们真单纯。”
不一会儿吴世勋就连他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①②③:歌词摘自Gotye《SomebodyThatIUsedtoK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