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看小皇子小嘴嘟嘟的,可真是可爱,只是小嘴边有一块青紫,可是胎记吗?”明月在描样子,头也没抬,随口说:“冷春姑姑说是被闷了一会儿才会如此。”话一出口,连忙跪倒,“奴婢该死。”
我冷冷一笑,“既知该死就干脆说个明白,本宫可找人将你送出宫去,一生衣食无忧。不然将你交于皇后处,你想凭这些话,你还能得善终吗?不要累极了爹娘。”
明月的额角已在青石板地面上叩出青紫,“贤妃娘娘,皇后娘娘因性寒,怀胎四个月时便小产,皇后娘娘严令宫人不得外传,有两个奴婢便在那时失去踪迹,想必是口风不紧被下了毒手。之后几个月,皇后娘娘便在肚里绑了小枕头,借口有孕,不易服侍圣驾。”
明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桂太医是皇后娘娘远亲,又有利益相诱,加上皇后娘娘用其幼子挟制于他,桂太医也不得不从。待到临生产之日,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婴孩,只好按兵不动。直到两日后,寻到刚出生的男婴,冷春姑姑将婴孩放在食盒之中带进景仁宫,因怕婴儿哭泣,用湿布捂住婴儿之嘴,才有一点青紫。”
我满面惶然,皇后竟在宫外抱孩子冒充中宫皇子,这话一旦从储秀宫传出,别说明霞,就连尊贵于我,一样陷万劫不复之地。我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境如若真实的梦,皇权斗争历来是用鲜血和肉体铸就,哪朝哪代都是如是。
兰心望着我,我对她颔颔着,她便领着惊慌不已的明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兰心进来禀告,“已经派人将她送出去了,不过为了防备万一,奴婢还是吩咐将她……”脸上有一丝不忍之色。
我点点头,“好好安置她的家人,派人送去金银一百两,就说是皇后娘娘赏的。”
我招手让兰心进来,俯耳叮咛一番。关上门,打开梳妆台,谁也不知道堂堂的轩辕朝贤妃竟是一个易容高手,这是我十岁时的一个秘密,连阿玛额娘都不知晓。
一会儿的工夫,明月从储秀宫走了出去,赶到景仁宫里,正逢皇子哭闹不休,听闻明月是帮公主描花样子,皇后一气之下责罚了明月,明月一向是皇后眼前得脸的大丫头,一夕之间受罚,许多宫人都见过明月从景仁宫里哭着走出来。
隔了一晚传出消息,明月死了,死在景仁宫旁的水池里。
心中有事,睡梦中睡得不甚安稳,翻来覆去于枕榻之间,似乎走近了一个似有似无的梦境:亭台楼阁之中,一对璧人相对而坐,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在旁边戏耍,还有一个比她俩都小的男孩在亭边的小石椅上“咿咿呀呀”地背着古诗。其中一个女孩回过头来,呀!我不禁惊叹一声,好像小时候的自己。这是哪?我又在哪里?此时,有一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处传来,低声呼喊:“含玉公主,含玉公主,可是忘记国仇家恨了吗?”
我婉转四顾,及地的长裙在地上转了一个不大的圆圈:“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声音悲痛中夹杂着一丝欣喜:“含玉公主,这里是新月国,你是新月国的二公主,国破之时你还在幼年之中,因太过血腥,侍卫追影封了你的记忆,直到十八岁过后你才会恢复尘封的记忆。”
“我不信,我是柳如烟,从小生长在轩辕朝,我这里有阿玛、额娘、兄弟姐妹……”
“公主,你的脖颈上是否从小就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用红缨络做的绳子,玉上还有两个小字:倾城。”
我一惊恍然从梦中惊醒,背上已香汗淋漓,罗衣半解之时看到身边的轩辕风睡得正香,沉睡的容颜宛若一尊白玉雕像。
一块用红缨络系的白玉垂在我的胸前,这块玉是我自小携带,形影不离,小时候我曾问过额娘,为什么这块玉上有着倾城二字?额娘点着我的额角说,是因为咱们的烟儿倾国倾国啊!是啊,才八岁的自己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
含玉公主?新月国?国仇家恨?
梦境如此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几欲颤抖。轩辕风梦里叫了一声“烟儿”,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我,身上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从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龙涎香的气味,他的手臂就横在我的胸口,我一热,便再也不敢动了。
梦毕竟是梦,我阖上刚才还亮如白昼的双眸,竟然又陷进了那个梦里。一个大殿里,满地鲜血,与我容貌肖似的佳人胸口一柄长剑,穿着明黄长袍的背影鲜血一直流到地上,凝涸成滞。三个孩子目瞪口呆,被几个神秘人夹在腋下,突出重围。旁边一把刀从斜刺里逸出,最小的女孩用身体结了个正实。大一点的女孩连哭声都没发出,抱着她的黑衣人回身几记漂亮的剑势逼退了敌人,一声长啸,冲上屋顶。
山洞内,黑衣人对小女孩说:“含玉公主,属下得罪了,追风先用掌力封存你的记忆,到了合适的时候掌力无效,公主便可恢复记忆。”一掌拍下,小女孩就失去知觉。
一个场景变换,小女孩独自一人呆在一个空荡荡的官道上,眼里全是茫然。正好一辆马车经过,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好可怜的孩子,成婚多年,我正好没有孩子。老爷,这个姑娘眉清目秀,我们就把她作为女儿来养吧!”说完拉小女孩上了马车,“咦?老爷,这里的一块玉上还有‘倾城’两字呢!”“果真倾城,夫人,你是拾了一个美人啊!”
倾城?
宫中自古以来盛产谣言。
本来死个奴婢在紫禁城里不算什么事,可明月被泡得膨胀的尸体从井里被打捞上来之后,许多宫人都掩面呕吐,确实那景象太恐怖了:两只眼睛圆睁着,本来白皙的皮肤已变得浮白。
据说皇后娘娘听说此事后,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轻轻责骂一下,就能去寻死,景仁宫里没有这么娇气的奴婢。”
我在储秀宫里听说,淡淡一笑,径直小口抿着菊花茶,吃着蟹黄小蛋包,摇着绣着“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团扇,对兰心说,“天气要变了,还是多穿点衣服。”
外面真的起风了,夹竹桃叶在风中飒飒作响,看着夹竹桃,想起那一桩陈年旧事,世上皆逼我作一株夹竹桃,外表美丽,却全身有毒,我不想,但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条路上走。斜在柱边,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又晴拿过一件长衫,悄悄地给我披上,我一握她的手:“幸好在这里还有你们。”又晴调皮地一眨眼,“娘娘可是还有皇上呢,皇上对娘娘的心思,我们做奴婢的都看在眼里。娘娘是个幸福的女人。”
幸福?我苦笑一声,今日之柳如烟,已不再是在月光下轻盈之舞的嫡天仙子,而是被折断羽翼,沾染尘世污浊气息的俗女而已。
在这条路上,我虽然走得很心痛,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这些脚印上布满了鲜血,有我的,也有别人的。我痛楚地闭上眼睛。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唤过兰心,低声在她耳边叮嘱一番。她抬头讶异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的眼里全是冷色,低头应了一声“是。”
几天之后,阳光正好,轩辕风带着娇妻、美妾、幼子在御花园里赏玩。皇子“咯咯”地笑着,皇后怜爱地看着皇子,一股母性的光辉洋溢全身。公主在乳娘手里抱着,也在快乐地笑着。
轩辕风环顾四周,“朕今日能够站在这里,与皇后、贵妃、皇子、公主共享天伦之乐,实属幸也。”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如此和谐的情景,就要在我的一力推动之下,天翻地覆了吗?可心念一转,已定下神来。我悄悄地向身后的兰心递了一个眼色,兰心一个不小心,撞着了前面的纳喇芬仪,纳喇芬仪手中端着的一杯温茶正对着皇子泼过去,正泼在腰间。纳喇芬仪大骇,跪下请罪。轩辕风说:“怎么这么不小心?”皇后娘娘大度道:“罢了,她也不是有心的。带皇儿回宫换一个衣服即可。”
游园的兴致已给一杯茶泼得殆尽,一行人都往景仁宫里去了。早有乳娘备好衣服,等着给皇子换。小小的孩子脱得光溜溜的,前手臂上的一块扁圆形紫色的胎记在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同样的胎记也存在于公主的手上,凡是轩辕朝的嫡系子女,在身体的某个部位都有这样的扁圆形胎记,轩辕风的胎记在背部,在侍寝时我曾无数次地看见,我也曾好奇地问过,轩辕风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告诉了我。
“看,皇子的手臂弄脏了,这些奴婢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帮皇子擦洗干净?”我递一个眼色给兰心,“兰心,别粗手笨脚的,弄痛了皇子。”皇后刚要出言阻止,兰心已眼明手疾地上前轻轻擦拭。
“奴婢该死!”
只见兰心跪下,满脸惊惶,眼中竟有泪珠滚落。
在满殿人的目光中,皇子,他的胎记竟然不见了。
轩辕风愕然,几乎不相信眼前看到的现实。
皇后脸色青白,如同被拭去的胎记一般。
冷春早已瑟缩在一旁,口不能言。
我的唇边闪过一丝冷笑,好戏如同预想的一般上演。
众妃皆如木偶人一般。
满殿的人静止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轩辕风大怒:“怎么回事?”众妃皆跪下,不敢说一个字。轩辕风一指皇后:“皇后,你说,怎么回事?”隐藏的话语中包含了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咆啸。
皇后脸如死灰,伏在轩辕风的脚下只殷殷哭泣,不发一言。轩辕风一脚将皇后踢至一边,皇后的身体撞上了后面的一个花瓶,花瓶应声而倒,碎片布满一地。皇后的手上已血肉模糊一片,但已全然顾不得,只口口声声呼喊:“臣妾冤枉。”
“冤枉?那你给朕解释一下,胎记居然还能用布擦拭就没有了?”
皇后在碎片中斜坐,身上的衣裳血迹斑斑,如同她的心,此刻也全如碎片。
众妃冷眼看着这一幕闹剧。
我伏在地上说:“皇上,事实还没有查清楚,不能就这样冤枉了皇后娘娘。”
轩辕风说:“怎么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