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三姨娘,已经找仵作验过了,并无不妥。”
无缘无故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到去跳井自杀,我只觉蹊跷,三姨娘接着问道:“通知亲属了吗?”
“回三姨娘,秀晴无亲无故,尸体无人领走。”
真是可怜至极,死了之后也没有牌位,无明亦无份,要说这生也容易,死也容易,不过是化作一阵轻烟的当儿,可又有谁舍得下这生死呢?
三姨娘哀叹道:“这么个人当真是可惜了。”哀叹后,正经道:“那就找块空地埋了吧,咱们也去坟前敬香,以示咱们府里的恩德了!”
我遂点了点头,三姨娘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人捉摸不透,长久与她处下来,岁对她的本性并非了如指掌,但单单目前看她怀着仁慈之心,与大太太,何心瑜都不同,她只是成了牺牲品,这个沈老爷,这座深宅的牺牲品!
忽然,只闻门外凄厉的惨叫声,“大太太,我求求您了,您把秀晴赐给我吧!”
瑞香道:“奴婢已经跟他说过了,奈何他就是听不进去。”
人已经死了,留着牌位又有何用呢?
我佯装困乏,出了望月阁,径直去了樱秀苑,喜子在门前一遍一遍的求情,刺客喉咙沙哑着,但还是振振有词,“大太太……求你……”
我笑道:“你说要就要,好大的面子喏!”
他毫不理睬,只是一遍遍重复那句。
我怒道:“像你这样同一条丧家之犬有何分别?秀晴在世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喜子扯住我的衣裙,“二少奶奶,我求求你了,求你劝劝大太太,只消您一句话,我们奴才本就命贱,配不上和大太太说话,但我求求你,奴才愿意做牛做马!”
他苦苦哀求着我,我也是惆怅啊,挤出一丝忧虑,秀晴的死看来没这么简单。
径直进了院子,菊嫂恭候道:“早就等着二少奶奶您了。”
我笑了笑,却暗自诧异,大太太好快的消息,一早掐准了我会来。
菊嫂看出了我的疑虑,“二少奶奶里边请,大太太一早就吩咐奴婢备下了。”
我笑道:“大太太难道真的能掐会算不成?”
“二少奶奶说笑了,只是大太太素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
大太太之所以多年屹立不倒,不只是她的根基深厚,更因为她懂得揣摩人心,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个刻要干什么,她却知道你下一刻是做什么!毫无章法,又使人毫无头绪。
撩开了帘子进去,大太太虽在病中,却也盛妆打板,不失往日里的风度。
她笑道:“你来了。”
我眼波转动,“是,儿媳来给大娘请安。”
“你有心了。菊嫂,看茶!”她兀自道。
我笑道:“儿媳记挂这大娘,听闻大娘身子不适,儿媳茶饭不思,特寻来了花砍茸以及地精,给大娘带来补身子。”
瑞香提了盒子上来,菊嫂收下了,大太太笑道:“你真真是有心了,只是今日我尚且有事跟你说。”
“是,大娘的身体康健才是府内众人之福,清泠劳累在所不辞,今日之事想必大娘您已听说了,三姨娘派人处理了,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唯一的办法只有斩断其根源!”
这一招先发制人我用的恰到好处,大太太微笑着听我说完,道:“好孩子,你有心了,唉呀,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有心也使不上力了呀!”她长叹一声道。
我遂进言道“府中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有赏有罚必能昭大娘您的平明之理呢!”
她点了点头,我继续道:“依我看,倒不如成全秀晴和喜子,一来显示大娘您宽厚的仁德,二来为我们沈府在生意场逃得好名声呐,三来府内众下人经此一事,只要严加赏罚,众人必定不会再有觊觎之心。”
大太太立刻勃然大怒,一拍扶手,喝到:“我们沈府岂是他想要人就给的地方!”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众人也惊得一团,我跪道:“儿媳失言!还请大娘谅解!”
众人纷纷退出去,我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她道:“清泠,你岂知我们沈府,看似无限繁华绮梦的背后又有多少心酸!单单一条,我们沈府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这次你给了他,下次呢?你又岂知人言可畏!哪个不饿狼似的盯着我们!就盼着有一天我们倒台!看着沈府化成虚无,看着老爷的心血毁于一旦!”
额前青筋暴起,似是用尽了全力在向我阐述她的肺腑之言,维护一个家族谈何容易和何谈去维护沈家这样人心不齐的家族!
我默默道:“儿媳罪该万死,只是儿媳不明为何沈府连这私情都容不下?”
“府内明文规定,小厮,丫鬟私通者赐针刑!”
我明白了,针刑,取十根银针刺入指心,那痛撕心裂肺,可是,就因为这样府内众人都避讳谈情字吗?
情,本该是美好的事务,可在这府里,它只会使人饱受痛苦!不该有情,不该有恨!
这就是这座府邸告诉我的,这就是我换来的代价!
回到房中,沉默良久,半晌无语。
瑞香急了,劝我道:“二少奶奶,你好歹用过膳吧!”
“不吃了,吃了又有什么用?整个人还是空虚的!是这座府,是这个宅子!”
瑞香叹了一声,吩咐人收拾筷箸。
今日是十五,月亮应该格外的硕大,我掀开帘子,望向天空,看着银盘皎皎我倒生出许多孤僻之意:霜花染鬓夜深沉,残月银钩钓离人。烛暗枕边空冷黯一曲琵琶泪双盈。
淡淡题下这首诗,瑞香看了赞道:“主子真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就你嘴甜!”我笑道。
瑞香悻悻道:“奴婢说的是实话呢。”
忽然,雪月呈了一枚同心结上来,还拿着一封信,道:“主子,二少爷派人送信来了,还有这个。”
一面说着,一面将同心结还有信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瑞香道:“二少奶奶,不妨看看写的是什么,再下定论也不迟啊!”
打开信笺,附着一首小诗,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我丢开信,“怎的有这样自作多情的人儿!”作势要撕信,瑞香劝道:“万万不可呀,二少奶奶。您的心意奴婢清楚,可二少爷对您的心意我们未必清楚啊!”
“还不清楚吗?他有所思于我!真有这样的人儿,我倒是头回见了,他巴不得天下女子皆倾心于他么?”
瑞香听了,笑道:“果真是气话叫旁人听了作何感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我赌气似的,趴在一边。
忽然几个小厮抬了彩雕屏风来,奇就奇在那屏风中间镂刻这一轮硕大的明月,何心瑜身边的婢女素汐回禀道:“大少奶奶牵挂这二少奶奶,说是自家的妯娌姐妹,不能一起陪同赏月了,赠了这明月彩雕屏风,不妨二少奶奶取个如意吉祥的名儿,我也好回了大少奶奶!”
暗自思虑,“清灯一盏舒秋绪,浊酒半壶话月愁,不如就叫话月愁怎样。”
瑞香笑道:“主子真真成了诗魔,到哪都离不开诗!”
素汐笑道:“如此极好,奴婢这就去回禀大少奶奶!”
瑞香笑道:“如此,麻烦你跑了几趟,这点钱算是二少奶奶赐你的吧。”她掏出几块银元,素汐收下了。
我会意道:“素汐姑娘喝杯茶吧,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呢!”
她道:“不必了,大少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
我与瑞香会心一笑。
已是半夜,瑞香还在灯下描绣花样子,我除了练字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可做的了。瑞香道:“二少奶奶,你对二少爷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你难道觉得我对他有感情吗?我们不会的!”我笑了笑。
“二少奶奶,奴婢常听说日久生情,可日子过了这么久,我倒觉得你对二少爷的感情越来越淡!”
“瑞香,别光说我了,难道华管家对你也没有感情吗?”
她脸红了,我继续道:“难道你没有对他吐露心意?”
她躲开一旁,支支吾吾道:“我们都是奴婢,其余时间都在伺候主子,哪有时间一起接触呢?”
我笑道:“那好,明天我准你一天假,你想去哪就去哪!”
她推诿道:“不必了,不必了,奴婢还想留下来伺候二少奶奶还不想嫁人呢!”
“哟哟,我还没说让你嫁呢!你就思嫁了!”
突然,屋外传来嘈杂声,沈府的夜晚似乎格外闪烁了,瑞香一本正经道:“二少奶奶,你先等着,奴婢出去看看。”
“不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作势要走,她素来知我秉性,也没拦着,遂一起去。
屋外,领头的华叔道:“二少奶奶,这么晚了打扰您的休息了。”
我不客气道:“知道就好!我问你是何等大事需要闹得鸡犬不宁呐?”
“不过是新来的婢子里头有一小婢子的凤钗掉了,一时间闹开了,老奴就派人查找,这不找这来了吗?”
“区区一个婢女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看来,这份差事你当的是愈发好了!”
他吓道:“奴才不敢,只是那婢女执意如此,奴才们也拿她没办法呐!”
如此一个小婢女就能闹得沈府人仰马翻,看来这是冲着我来得!
我微微笑道:“劳烦华叔深夜查探,我看这事,得好好彻查才是!”闻言,我勃然大怒。
众人微微震慑,“老奴不敢!”
“还有什么你是不敢的?漏液擅闯,我倒想看看,这婢子有何能耐?”
人群中闪过一丝身影,我笑道:“怎么素汐姑娘不在姐姐身边服侍,倒有闲情逸致来这走动呢。”
她笑道:“二少奶奶好会开玩笑,奴婢闻的消息,说是……”
她欲言又止,倒是华叔恭请道:“恰逢婢子们吵得团糟糟的,府里现在只怕惊动了太多人,二少奶奶就不妨让老奴领着厮们进去搜一搜,也好尽快平二少奶奶您的清白呀!”
他这番言辞好生令人气恼,“华叔,你也是府里的老人,若论资历,没人及得上你,可若论倚老卖老,可是无人能与你匹敌!”
他羞得脸红,“二少奶奶伶牙俐齿,老奴自然无法比拟,今日搜上一搜又何妨,只怕二少奶奶是做贼心虚呢!”
瑞香也是怒不可言,“大胆奴才!二少奶奶面前也不知天高地厚!”
素汐倒是扬言道:“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呀!依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也不劳烦大队人马了,就我和华叔进去搜搜看吧。”
华叔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我苏清泠的房间岂是任人进就进的,连秋吟也不忿,“二少奶奶,这起子小人!”
今晚受人之辱,来日必定十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