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静谧而安好,青兮看着他饿虎般的模样,心中忽而溢满柔情,还有比这更动人的时光吗?
屋外零碎的脚步声响起,让两人皆提了神。
只听一人道:“你看你看,厨房的灯亮着呢!我没说胡话吧!”听声音,像是宿雨。
“依我看,不是招了贼就是来了鬼!”这是言槿的声音。
“贼还好办,万一是鬼怎么办?”
李沐辰疑道:“大半夜的怎么都没睡觉?”
正说话间,厨房门一脚被人踢开,接着猛喊一声“何方妖孽?”
竟然是无非。
李沐辰咬着饼呆住,青兮也怔住。
屋外一众人瞧清楚屋里的情况,也都愣了片刻,竟然连李相与夫人也在其中。
言槿率先道:“少夫人,你可真没出息!是你要这么罚的他,如今自己又心疼。”
竹喧也一改温柔形象,板着脸道:“是啊!少夫人,这下次我们可没法再帮你了!”
青兮仔细衡量了一番,看了看李沐辰,又看了看众人,郑重问道:“我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无非:“有!”
言槿:“我们也要吃!”
青兮还未来得及反应,门口一群人已扑了进来,接着便听到李沐辰嗷嗷叫道:“无非,你这个臭小子,别抢我的!”
“喂,喂,本公子还没吃饱……”
在厨房闹腾到深夜,第二日自然起得不早。
夫人悠悠喝着茶,瞧见执手走来的沐辰与青兮,笑意盛开。
“娘,你叫我们有事?”
“没什么大事。桑榆湾的甜瓜熟了,你带兮儿去尝尝鲜。”夫人放下茶盏道。
马车缓缓地行在街道中,车中载着李沐辰和青兮,他们此行的便是桑榆湾。
桑榆湾,这个地名青兮在竹喧口中听说过。出尚京城往西十里的广大区域是西圩,那里土地平坦肥沃,水利灌溉便利,是北地难得的一块风水宝地,更是尚京的粮仓,因而有“生在尚京,命在西圩”一说。而桑榆湾便是处在这西圩之中。
李沐辰悠然躺在软榻上,哼着小曲儿。
青兮打断他问道:“我们去桑榆湾干什么的?”
李沐辰脸上神态不改,自在地回了四个字:“逍遥快活!”
青兮奇了,解开包袱道:“逍遥快活还要带上《逐月剑法》?好,你每天起来都练剑,这个不说。这《孙子兵法》、《战国策》之类的又怎么说?”
李沐辰坐起,自身后拥住青兮,懒懒道:“与娘子在一起,到哪里都是逍遥快活的。至于这个嘛,桑榆湾没什么特别,就是又一个古怪的老头,能助你夫君我上了战场战无不胜哦!”
青兮心下已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清楚了爹娘的用心。虽从不曾明说,到底是担心李沐辰的。她隐隐有一丝不安,第一次觉得尘埃尚未落定,她与李沐辰还会有分离,他将要去向何方,何时归来,都不得而知。
李沐辰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他此时的笑容是那么真实,让青兮无暇去多想其他。她索性闭上眼睛依进他的怀里,暗暗将自己骂了骂,之后的事谁能说得准,不如在相守的日子里,随他一起逍遥快活罢!
马车出了尚京向西,将繁华喧嚣丢在车后,景致便大不同了。青兮掀帘看到阡陌纵横,沟渠相交,齐整的大片田地已进入丰收季节,很是繁忙。
她知道,他们已经进了西圩。
秋高气爽,雏菊和茱萸的香味飘散在风中,树梢的叶子也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鸣歌唱。
又行了一阵,马车停下来,便是到了桑榆湾。
入目,是一片不大的农舍庄园,小树林值在村前,池塘与河湾就在不远处。晚霞映红西边的天空,将村落笼罩其中,仿佛置身于桃花源中,景色说不出的美。蓦然就让人的心变得柔软和平静。
青兮再无心悲戚,由李沐辰牵着手向农舍中去。
白墙黛瓦的房舍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平和。
将马车里的行李物件送进屋内,两人稍稍歇了歇便见李沐辰拍了拍手道:“走,我们去摘甜瓜。”
“真的有甜瓜吃?”
“那当然了!娘发的话,我不遵从,万一你回去告状,我又得受罚!”
菜畦在那条蜿蜒的河湾边上,这护田的一水正是桑榆湾,因水流附近遍植桑树榆树而得名。
青兮举目而望,低缓的青山环抱中,麦浪翻滚,而近旁一带却是另番景象,细长的菜畦上满是时令蔬菜,豆角、黄瓜、韭菜、茄子……在广阔的天地间,这自然的景致也让人的心变得开阔。大不同于天沐山林中的山药竹笋,也不同于草庐桃园里的蒌蒿青菜,却同是自然的杰作。
李沐辰在一旁的瓜畦藤叶中随便一翻,摘下两个黄灿灿的甜瓜,在桑榆湾里洗洗便塞到青兮手里一个:“你吃吃看,很甜!”说罢,率先啃了一口手中的甜瓜。
青兮接过,跟着咬了一口。
“这里也有李家的产业吗?”
李沐辰一边吃瓜一边含糊回道:“只有这么一小块地,爹当年同先皇来此视察,先皇随口赏的。巴掌大的地方,也没人在意,爹却让人打理了出来。现在想想,多亏了这小地儿,赵砺都不知道。”
吃完甜瓜,青兮踩着土阶下到桑榆湾里将手洗了干净,瞥眼却注意到宽阔的河湾上漂移的东西。
“那是什么?”回头问李沐辰。
“小木舟啊!”
“还有这么小的船吗?分明就是个木盆。”青兮惊讶道。
“原本就是一个人采菱角、补鱼虾用的。——走,带你感受一下!”李沐辰来了兴致,领着她就要上一个小木舟。
两个人蜷在一个人坐的小木舟里,青兮窝在李沐辰的身前,看他两只手各执一个像鸭掌一般的木片在水里划啊划,于是他们的小木舟便向前进啊进。
青兮喜不自禁地笑着,满是新奇,也将两只手放在水里划啊划。
“开心不?”李沐辰更卖力地划着。
“开心!”
“那亲一个!”
青兮回头瞪他一眼,却还是配合地在他脸上“吧嗒”了一下。
欢声笑语溢满小木舟。
“唉——”忽然一生沉重的叹息声从岸边飘来,接着便听一个老者浑厚的声音叹道:“苍生泰否浑不顾,只问红妆与情长。不妙!不妙啊!”
青兮一惊,循声而望,见是一个褐衣深服、精神镬烁的老者在临水垂钓。
青兮只当自己惊扰了他的鱼,正欲开口道歉,却听李沐辰突然哈哈笑道:“谷老头,你今天晚上吃什么?我与兮儿刚刚来到此,就在你哪里蹭一顿晚饭了!”
青兮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李沐辰要来此见的人。
那谷老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没的吃,没的吃。孟小子成亲都不叫上我。没的吃。”
这老头是在撒娇吗?青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口。
李沐辰道:“哦?您老这么生气,聿寒脱我带的两坛陈年花雕喜酒,想必也没心情喝了?”
谷老头微眯的两眼突然放光,敛了敛神,镇定道:“才钓上来两条大鲫鱼,正愁吃不完。”
李沐辰露出得逞的笑容,将小木船靠岸。
日已西斜,田间农人陆续归来,袅袅炊烟渐次升起。青兮便是在这时跟随李沐辰走进谷老头的小院的。
谷老头稍稍忙活一会便是开饭时候。院中的小石桌上摆上几道菜,李沐辰揭开一坛花雕,三人围坐一桌。
谷老头虽不是个热情活络之人,倒也是真心欢迎,并无拘谨。
李沐辰举筷夹了一块鲫鱼到青兮碗里:“桑榆湾的鱼虾味美出了名,来尝尝谷老头今天钓的鲫鱼。”
青兮期待满满地尝了一尝,然后愣在那里。
“怎么,李小子媳妇儿,不好吃吗?这鲫鱼可是我最拿手的。”谷老头眼神倒是不错。
青兮暗想,难道北地人生性豪爽自由,已经随意到对吃食这般不讲究的地步吗?毫不夸张的说,谷老头的厨艺与秋娘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愣了愣,如实回道:“您很了不得,如此新鲜肥嫩的鲫鱼竟然也能烧得索然无味,这功夫真是难得!”可惜了两条鲫鱼,暴殄天物啊!
幸而酒是好酒,一顿饭吃得还算畅快。
是夜月明星稀,青兮沐辰二人斜倚在小院中遥望天河。
青兮淡淡问道:“谷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李沐辰回道:“谷嵚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谷嵚?这个名字至今仍是酒楼茶肆中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青兮自然听过。二十年前的惊世才子,据说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胆识谋段过人,人称“再世诸葛”。此人性格也禀异,不愿留在朝堂封官拜相,请命成为孟佑将军的军师,助孟将军屡立奇功,可以说尚国一半的疆土是他与孟佑将军开拓的。那时,四海大陆流传着一句话“得谷嵚者得天下”,可想是怎样的锋芒毕露。
“他不是随孟将军一道战死沙场了吗?难道他没死?难道谷老头就是谷嵚?”青兮惊道。
李沐辰点头:“他侥幸逃过一死,跟在难民队中,辗转几年才回到京城。我在灵踪湖边发现他的时候,他身无分文,就剩一口气了,还被一群乞丐殴打。幸亏我在孟府时常见到他有点印象,出手救了他。”
青兮没有惊讶谷嵚倒是万分惊讶李沐辰:“你那时候就能对付一群乞丐了?”
李沐辰呵呵干笑两声:“所谓对付,最有利的武器叫做——银子,我刚好带够了。”
青兮扯了扯嘴角,继续问:“然后呢?他怎么没有回朝,隐居在了桑榆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