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儿默默地把寝室里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好了,然后打包,然后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运到楼下,然后准备到校门口去叫车辆来驮运,一路跌跌撞撞。
正在这时,同学把妈妈叫来了,妈妈厌恶地看了其儿一眼,说:“刚才打了电话,你爸爸在来接的路上。”其儿停下脚步来,呆呆地站着,变得不知所措。
爸爸看其儿整理了这么多的书本资料,都不知从哪里下手搬运,说:“这么多的书,还留着干什么?干脆送废品站得了!”其儿连忙护住说道:“这些书我还有用的!我要自己做一些研究,将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业。”爸爸听了很不领情地瞪了其儿一眼。
坐在回家的车上,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其儿也顾不上爸爸妈妈冷漠的表情,很急切地就说了出来:“爸爸,爸爸,我们家不是有亲戚在武汉吗?你去问问舅舅他们,看我能不能去那里读书。”爸爸惊声喊道:“哎呀!你脑壳坏了吧?还在做梦呢!”其儿吓得缩成一团。
一回到家其儿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妈妈是出于对其儿的担心,还是出于害怕,还是出于对她的种种恶意,她总是在不停地折腾着。把其儿从躺着拉到坐立起来,然后又把其儿挪下床,坐在椅子上。趁她不注意,其儿一翻身就倒在了床上,然后她又要把她折腾到椅子上。也不记得这样子折腾了多少个回合。
迷迷糊糊的,其儿听到外面有人声,好像是说哪位老人死去了,送回老家安葬的事。然后就停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天响的锣鼓声,妈妈和邻居家的大婶大妈们悉悉索索地说着要去看看,人一辈子就这么去了,对于生前的人和事当然是有些念想的,所以说要去看看。
妈妈她们去了,周围安静了下来,其儿渐渐地进入梦乡。是不是因为感冒发烧的缘故呢?梦里的情境竟如此的清晰。
梦见了!其儿梦见了那一位老人,有着一种朴素的高贵气质。那是其儿的启蒙老师,其儿梦见了她,课堂上手把手地教学生唱歌跳舞,其儿几乎感受得到她温暖的体温,放学路上,她在大家的簇拥下笑语嫣然,那是她的体温,不,是太阳的温度,真的,似乎有一缕温度,在我心里流淌,却又在冷却,慢慢地冷却,直到冰凉,那是我的泪滴,结晶的忧伤。
梦渐消散,然后又有了人声,聒噪地吵着什么?那是妈妈的声音,她似乎在说,死了的人,她还叫过一声妈呢。
其儿“腾”地一下爬起来了,跑到外面与妈妈扭打起来,竭斯底里地扯着妈妈的头发。妈妈痛得嗷嗷直叫,邻居大婶赶忙跑来劝解,把其儿扶到椅子上。其儿的口里不停地说着一句话:“她连妈妈都不认识了!她连妈妈都不认识了!”邻居大婶抚着其儿的额头说:“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了,妹妹是个懂事的丫头,知道要孝敬爸爸妈妈呢。”
妈妈受到了羞辱,捂着脸面“呜呜”地哭着跑得老远,其儿看见她去了外公家。其儿坐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其儿好像清醒了一点,摸摸额头,烧已退去了许多。妈妈蹲在房间的一角,两手捂着脑袋,“呜呜”地哭泣着:“怎么办呢?我也快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其儿很没好气地从她眼前走过,打水洗脸去了。
总觉得妈妈就像是在掠夺自己的爱,其儿的爱给她,就像是全部塞进了一个无底洞。或许,其儿的爱,它来源于一个人,那就是她那死去多年的外婆?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外婆死去,其儿就连做梦也没有梦见过她,我却常能梦见一些并不相干的人。而这些人,总让其儿很轻易地就能想起外婆,比如说,这位彭老师,我总梦见,那花儿般的笑颜是属于外婆的,却长在了她的脸上。
妈妈见其儿起来了,就站了起来抽出抽着腿脚,擦了擦眼泪,做饭去了。她问其儿想吃什么,其儿也没好意思搭理她。
饭后,远远地就看见外公拄着拐杖朝这边来了,其儿似乎是挺高兴的,外公还没进屋,其儿就喊:“外公!”可是外公没听见,一来其儿声音很低,二来外公也老了,跟他说话如果不大声点,他是听不到的。
其儿要给外公搬椅子,端茶,拿农历书什么的,妈妈都阻止了她,自己抢着做了,她瞟了其儿一眼,像是在说:“你以为这些事情就轮到你做了吗?你还没那资格!”
其儿只好闷不作声地站在一边,外公开始粗声粗气地说话给其儿听。外公说起的话题,好像好多年都不曾变过一样,于是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你外公呀,什么事都要扒着管着!”其儿和三妹就会开玩笑说:“外公是个百事通呢!天上是事晓得一半,地上的事全晓得!哈哈,这就是我的外公!”
外公见其儿不经意地也会笑,脾气似乎小了点,他对妈妈说:“其儿她好好的呀?我跟她说话,她都听得好好的!”
“她是好好的啦!谁又没说她不好。”妈妈只好很没好气地高声说,“你也好好的呀!就是耳朵不听见了。”
外公走后,妈妈就说:“你外公活不了多久了!一身的旧病复发,怕是难治了!最多还有年把两年吧!”其儿听了心里怪纠结的,问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这有什么好怎么办的!七老八十的人了,死去还不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稀松平常吗?”妈妈说。
“不会吧?”其儿说。
“不过你放心了,你就这么个样子,外公肯定是不舍得离去的!”妈妈继续说着,“可是,生老病死的事情谁知道呢,不想死也迟早是要死的,说不定明天就脚一蹬地去了!”
“呃。”其儿说。
然后过了几天,表哥很难得地造访了其儿家,他大概是说,外公过几天要到医院去动个手术,分配给妈妈的任务就是随他去医院照顾几天,妈妈说:“还要过几天吧?好的,我会去的,我会先做好准备,到那天准时赶到。”
表哥还说起前些日子,武汉的大姑妈和姑父回来看看,是他儿子送来的。他儿子是医生呢,看到叔爷爷,就对他的健康很是关心。他亲自检查了一下外公的身体,说最主要的还是肾气严重,开刀的话,治是治得好,不过这么大年纪了,真的不该随便去医院。
外公就说,曙虹姐也是在医院里工作的,她也是这样说的,我的病一直都是她在照看着,吃的药都是她拿回来的,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最近这些天,外公莫名地变得暴躁起来,在屋里又是动粗骂人,又是摔盘砸碗,非要我们送他去医院,不知道为什么。
表哥走了,妈妈首先就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她对爸爸说:“你回来一趟吧!她外公要动手术,叫我去照顾几天,你回来看几天家!”
然后爸爸就回来,然后妈妈就去了。爸爸问了其儿很多关于外公的事情,其儿突然意识到,外公可能真的命不久矣呢!心里怕怕的。
“爸爸,妈妈呢?妈妈去干什么了?”很突然地,其儿问起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爸爸顿了顿,说:“你妈妈不是去医院照顾你外公了吗?”
“她才不是去照顾外公呢!外公都要死了!”其儿大声说道,“我要去把妈妈找回来,我要去把妈妈找回来呢!”
爸爸没法子,只好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叫她快点回来,说其儿在找她呢。妈妈没多说什么,第二天就回来了。爸爸,妈妈不知道,那不过是其儿说出口就懊悔得要命的疯话,于是其儿不由地心里孤疑着,他们也没见得就喜欢这么惯着自己的坏脾气吧?
正在其儿一直想着舅舅和表哥还有外公他们一定讨厌死了自己的时候,从医院回来了的外公又按捺不住寂寞,颤颤巍巍地出来了。他从其儿家门前经过,见其儿坐在太阳底下休息,便招呼道:“其儿晒太阳呢!”然后口里还叨叨念着要到那边剃头去,回头再来坐。
其儿也呵呵笑了。
正在其儿一直想着舅舅和表哥还有外公他们一定讨厌死了自己的时候,从医院回来了的外公又按捺不住寂寞,颤颤巍巍地出来了。他从其儿家门前经过,见其儿坐在太阳底下休息,便招呼道:“其儿晒太阳呢!”然后口里还叨叨念着要到那边剃头去,回头再来坐。
爷爷从屋里听见外公的声音,忙搬来把椅子坐在外面,没见外公身影,就说:“咦,怎么没来呢?明明听见声音了呀?”
其儿见这两亲家这么满腔的亲热劲,其儿学着妈妈的语气说了句特口没遮拦的话:“咦,我爷爷怕是也活不久了啦!你要是不想活了,我可不给你送终!”
爷爷说:“切!就你这样子,还想给人送终!哈哈!”
其儿也呵呵笑了。
外公剃完头折返回来,果然在其儿家停留了下来。踉踉跄跄地一手搬来把椅子坐下,口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说的都是他们胡家的事,三姑六舅的,谁升官了,谁发财了,哎呀,真是光宗耀祖的出息事儿,一桩接着一桩。
妈妈一向就听不惯他这样子粗声大气地说话,于是也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挑刺儿的话:“我的伢老子真的是有味啦,人家升官了,发财了,难道都是你家的荣耀?我看你还真的就是那穷酸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其儿就傻傻笑着说:“这有什么,胡家人都重情意呗,三大姑,六大舅的,亲戚多,走得近,妈,你就不要讽刺他了。”
妈妈听了其儿的话,脸色竟有些黯然失色,她说:“我们胡家人,发的都是些姑娘家啊,你看,我们家就比你小舅舅家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