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头村的石桥很窄,仅能容得下两辆三轮小车并排经过。石桥已经破旧不堪,桥边的铁栏也锈迹斑斑,歪歪斜斜,摇摇欲坠。平日里杨阳不敢孤身一人上桥,即使有大人陪伴,也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石桥边上的石坝,是一座与石桥一般宽的大机械,高高的两层,站在桥上仰头看去,石坝似要倾倒。若要杨阳单独走在菜头村的石桥上,对她来说是最可怕的极刑之一。
没错,她恐高,怕水,胆小如鼠。尽管见识了几个飘荡的孤魂,但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凶灵。若要碰见了,不知会如何。远处传来了一两个人的脚步声,原来是夜里出行的村民。为了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想,杨阳只能乖乖地跟着杨清玉回了家。但她知道亡魂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被引接入地府。于是在接下来的四十二天内,她分秒留心周围的动静。她这么想要见到太婆不是因为太过思念太婆,而是一定要问个明白,以前太婆说的那些已经忘了一大半的似懂非懂的话,还有水上的女婴,梦魇的窒息感。她敏锐地觉察到,村子里似乎隐藏着一个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太婆知道。
只要身边有点风吹草动,杨阳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本能反应是警惕,内心实际是期盼,最后都失望地看看前方。过了一个多月,村子里充满了凌冬的气息,寒风带动袅袅炊烟,腾腾热气带走食物的香味,飘落的最后一片树叶似乎带走了杨阳的希冀。她想,太婆或许已经忘记了她,毕竟老年人的记忆力不好。但是为什么太婆对她说当心,也许她说的不是当心。如果是当心,当心什么呢?这些问题对于才7岁的杨阳来说,未免沉重。每日,她是一个内心老成的小女孩,要不盯着课本黑板发呆,要不偏头看着窗外茫茫枯黄的草海。因她成绩实在优秀,班主任严老师喜爱她,对她上课开点小差竟闭眼不管。太婆去世后的第四十九日,杨阳受到了一些同学的邀请。自杨阳当上以及连任了班长之职,薛逸夫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杨珍宝和班里有个叫做薛原的女生关系不错,所以薛原跟杨阳也算走得近。薛原是薛逸夫的堂妹。
孩子间的关系单纯而简单,在两个女孩的影响下,薛逸夫和杨阳化解了往日恩怨。不算是朋友,但杨阳常被他邀请参加一些课后的活动。这些活动,需要无视陈规教条,敢于冒险的精神。别看杨阳在课堂上,在老师眼中是个好学生,但是她内心里喜欢探险,喜欢破坏,而且机智聪明,充当了这帮孩子的军师。
所以,这些孩子都不介意曾经在他们眼中的乖乖三好学生加入他们的团体,甚至还有些喜欢,崇拜她。这次,薛逸夫一伙要在夜里去太婆的房内度过一个小时。这个活动的目的是为了证明敢进去坚持下来再走的人才是勇敢的人。杨阳听到这个邀请,顿时兴奋了起来。她怪自己糊涂,没有想过到太婆的屋里,过去的四十一天简直是白费了功夫。太婆极有可能会回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留恋人间的最后一夜。想到这,杨阳一口答应了薛逸夫的邀请。她的心像是弦上的箭,只待离弦。秘密约定当夜10点,在老木楼一带入口会合。这伙孩子做惯了晚上偷偷溜出来的勾当,竟然神不知鬼不觉,一个不落地到了会合地。也是因为当时农村人们都睡得早,尤其是在冬日,一般晚上9点都已经钻进被窝,才让这帮孩子有机可乘。入口处,站着5个孩子,分别是杨珍宝,杨阳,薛逸夫,薛原还有小霸王二把手,杨星子。杨星子是个壮硕的小男孩,天生有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心。但是他缺少一点智慧的细胞,只能屈居薛逸夫之下。他反倒乐在其中,一丝都不在意。
薛逸夫站在中心,宣扬了活动的主题,“勇敢者之夜”。这个主题是杨阳想出来的,薛逸夫觉得可以,就纳入了。孩子们都壮志豪云,似要偷偷摸摸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5个孩子压着嗓子,一起喊了一遍,“加油,勇敢者”,便三三两两牵着手,走到太婆的屋前。太婆去世后,门钥匙交予村务办公室保管。而这帮孩子里应外合,妙计连连,竟将村务办公室桌子下的抽屉里的钥匙偷了出来。真是愚者胆大包天,稚童犯法终无罪。只听“嘚”的一声闷响,门锁已经被薛逸夫安全打开。他将门开了一点缝隙,贴着门面,左眼往里瞧了瞧,然后缓缓推开半扇门,招呼身后的人一齐进了去。待众人都进屋后,他轻轻将门掩上。一楼厅堂正中,立着太婆的牌位,牌位前燃着两支白烛,三柱黄香。早就得知本该在屋内守夜的杨红军此刻不在,孩子们才会如此大胆放肆地从前门进来。屋内物品陈旧了点,空气混浊了点,并没有孩子们想象中的那般可怕。若不是摆着牌位白烛,知道孤寡房主人不久前去世的消息,还会以为这是一处普通的老宅。
在杨阳的带头下,其他4个孩子都像模像样地对着太婆的灵位合掌拜了拜,说了太婆莫怪的话。而后孩子们掏出从家里带来的长短不一的蜡烛,借了牌位前的烛火,每人都点了一根。薛逸夫走在前,其他人跟在后面,从大厅走到厨房,绕了一圈,又上了楼梯,准备去二楼。老旧的楼梯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人,孩子们便排成一列,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搭着满是灰尘的脱了半边漆的扶手,一步一步地踏着阶级。“吱哟吱哟吱哟”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盖过了衣料的摩擦声和孩子们略急的吐息声,让人有种太婆深夜回魂的错觉。刚进来的时候,孩子们都很镇定,但听到这一直重复的如鬼语般的声音后,杨珍宝和薛原的心里怕了起来。这两个女孩忍着内心的恐惧,待大家全部上了楼,楼梯停止了震动和摩擦,屋内恢复了宁静,她们的心才稍微平和了一些。二楼的格局简单,楼梯一边是太婆的卧房,另一边房间的木门紧闭,不知里面有些什么,就连杨红军也只有在替太婆料理后事的时候才有机会打开木门。他本着强烈的好奇心打开门后却大失所望,屋内其实什么都没有,连一件家具也没有。此刻,孩子们站在楼梯口犹豫不决。因为他们身边没有一丝风吹过,他们手上的烛火却晃动了起来。
只有杨阳的心里是暗暗的喜悦,她走到最前面,轻轻推开了太婆卧房的木门。一群孩子都深吸了一口气,木门打开而带动的气流吹动了孩子们额前的碎发,差点吹熄了他们手上的蜡烛。老木楼的墙上布满了红绿的电线,电线两端连着熏得发黑的灯珠和黑色的圆开关。这些孩子为了证明谁是最勇敢的人,坚持不开电灯,只点蜡烛。偶尔前面的孩子回头看后面的同学,总被吓得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杨阳和薛逸夫,杨星子分散开在太婆的卧房里逛了逛,杨珍宝跟在杨阳身后,薛原跟在杨星子身后。几个孩子都忘记了开门前烛火诡异的晃动,进屋后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房间内除了有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外,没有异常之处,孩子们便围坐下来,将蜡烛立在地上,面面相觑,不敢高声说话。
近11点,孩子们从兴奋状态进入了生物钟养成的规律,一个个眼皮都撑不住了。就连杨阳也耷拉着眼皮,眯着眼睛,像只猫似的盯着面前的雕花大床。就在大家困得放松了身体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从蜡烛圈的中心悬起。与此同时,本来寂静的卧房内,一只木钟发出悠长的“当”的一声。这是只有些年代的木钟,做工颇为精致,暗红色的实木雕花做装饰,白底的钟面上分布着一圈十二个黑色罗马数字,精美指针和一个上发条的孔洞。孩子们顿时清醒了,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这只一直发出声响的木钟。指针落在十一点的位置,响了十一次后停止了“当”的声音,转而发出“哒哒”的声响。他们都听过这种声音,是时钟的秒针走过一小格,机械齿轮发出的。孩子们停止了呼吸,似乎时光从木钟发出的第一个声响时就戛然而止。但是,他们空白的大脑很快就恢复过来,开始正常的生理功能。
他们最先的反应是这只木钟竟然自动走了起来,肯定有鬼。于是,杨珍宝抱住了薛原,薛原搂着薛逸夫的胳膊,杨星子紧捏着两只小手,杨阳的眼睛却在发光。房间里多了一个影子,杨阳本能地转头看到窗前有个人影站着。因隔得远,只能看出这是个年轻女人的身姿。其他孩子随着杨阳的目光,也看到了窗前的黑影。杨珍宝和薛原抱作一团,哆哆嗦嗦地说道,“女鬼呀。”杨阳却站起来,手上拿了一根蜡烛,朝着黑影缓缓走去。杨珍宝和薛逸夫试着拉住杨阳,却扑了个空。薛逸夫站起身来,跟在杨阳后面。杨星子拉着两个满脸惧色的女孩站起来,将身体挡在她们面前,摆出护花使者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