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嫣拗不过,只好在每天放学时间送杨阳去谢宝香家里。几年前,谢宝香因想生个儿子,把自己的小女儿杨银花送了人。后来一直没有得到儿子,自己年纪又大了,才把杨银花要了回来。杨银花只比杨阳大三岁,玩得比杨金花熟络一些。杨金花正读初中,她从小的愿望是做个人民教师,于是在家里经常对着杨银花和杨阳讲课,教授语文,数学。她的艺术造诣甚好,擅长中国水墨和工笔画,常把装裱好的画轴挂在自己的房间里,杨阳便经常留在她房间里欣赏。古装美人红唇微启,诉说着少女的心事,雪白的兔子要从画纸上跳出来,扑到面前人的怀中,耳边还能听见山水间的翠绿,黄白的鸟儿们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是个奇特而美丽的世界。可是有一天,杨清玉的结拜兄弟们带着家眷来做客的时候,杨阳的心灵受到了打击。那一群顽皮小孩疏远杨阳,笑她没有文化,都不愿跟她玩。
杨阳便哭着到了王嫣面前,坚持要去上学。王嫣说她没有到上学的年龄,她不肯罢休,哭闹个不停。本着一向对杨阳溺爱的宗旨,杨家夫妇无奈,只好带着礼品去了程老师家中。此时已过了大半个学期,程老师看着杨清玉夫妇恳切的面孔,心里有些为难。王嫣说道,“程老师,只是让杨阳做个旁听生,你别担心,她成绩好不好都没关系,一切费用和责任我们自己来承担。”“这。”程老师还在迟疑。这个年纪与王嫣相仿的女人身上有一股书卷阅历的沉淀,与白尔雅不同,她的眼睛是锐利而敏感的。看着杨阳与自己的女儿在屋内一角玩着,程老师轻轻地点了点头,都是做父母的,理解那一份心情。杨家夫妇喜出望外,叫杨阳过来一齐感谢。程老师拍拍杨阳的脑袋,说好好学习,在家要听父母的话,又对杨家夫妇嘱咐了几句学前的准备。杨家夫妇告辞,忙不迭地带着杨阳去乡里购置学习用品。县里有一条河,叫做潞水,起源于龙潭,经过永宁县的多个乡镇,几乎贯穿了整个南帝镇。
这条河被称为南帝镇的母亲河,俗称帝河。帝河经过杨家村,将村子分成南北两个部分,村民居住在南边,北边是农田。一条从永宁县城通往南帝镇的公路从农田中穿过,与帝河几乎平行,与宝山也几乎平行。公路两边种了法国梧桐,这是公路与农田的界限。杨家村的学堂坐落在帝河北岸上,以前是举行祖先祭祀的地方,皆做了学堂,解放后便改成了小学,但村里人都习惯称此地为祠堂。祠堂是个一进的四合院落,坐北朝南,面朝帝河。祠堂外两边各有一扇两开的小木门,一进一出,木门顶上是三尺遮雨的屋檐。祠堂内全铺着白色的石板,除了四角的房间是泥地面。祠堂的空地是学生的广场,站在广场的中心点,正南方是一座悬空的木结构的两层戏台。戏台被无数根木柱子支撑着,舞台离地一米多高。正北边是个与戏台一样大的厅堂,只有一层,但有四五米高。厅堂屋檐下有两根粗大的木柱子,木柱子底下是南瓜形的石墩。杨家村人请了杨忠的神像下山,便放置此厅正中,面对着戏台。祠堂的东西两边各有四间厢房,当做小学的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厢房和厅堂的石板延伸出一步的距离,均比中间空地高出成人的一个膝盖。
祠堂四个角落的房间都没有窗,只有一扇小小的木门,地上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湿气较重,又不通风,其中两间却被当成幼儿园的教室。然而学校生活不是杨阳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老成体壮的学生经常欺负弱小新来的学生。杨阳进的是幼儿园的小班,在西北角落的一间教室。她被安排在一个小女孩的旁边坐下。这个小女孩跟杨阳熟识,且跟她有点亲缘联系。小女孩叫做杨珍宝,比杨阳大一岁。她是杨阳曾祖父杨振海的大儿子的曾孙女,所以算是杨阳的堂侄女。杨阳偶尔去她家里玩过,此刻却成了同桌。实际上,杨阳只是坐在她身边的旁听生,借用她课桌的一角放置书本而已。杨珍宝有自己的同桌,是同村的一个小男生。班里有个小霸王,叫做薛逸夫,隔壁菜头村人,长得不算壮实,却是家里宠大的,在学校无法无天,连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也敢欺负。杨阳这一来,成了他的新目标。
薛逸夫还联合班里的其他男生作弄杨阳,在她衣领里放毛毛虫,在过道上推她一把,将她凳子夺了,不给她坐。杨阳很是苦闷,回家不敢跟父母说起,只能每日接着各种奇特招数。杨珍宝和她同桌的小男孩不敢管,只能眼睁睁看着杨阳受欺负。这些年,杨家村过得太平,何况是在杨忠的祠堂,哪个亡魂敢进去?只有阴吏,但杨阳还未曾见过杨忠的阴吏。杨阳叫苦不迭,求助无门,被作弄得怕了,连学校也不敢去了。有一天早上,杨阳赖在家里不肯走。王嫣一看她这个状态,想着自己曾经低声下气地去求程老师,火气顿时上来了。
她拉着杨阳的手臂,非拖着她去学校不可。杨阳大声哭喊着,路人看到,纷纷劝着王嫣。王嫣坚决拉着杨阳,并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叫你哭。”一路将她拖到了帝河的石桥上。杨阳趁着王嫣不注意,紧紧抓着桥上的石柱围栏。王嫣拉扯着她,杨阳挣扎着,不慎从围栏的缝隙中掉了下去,幸而一只手还被王嫣抓着。身下是看似无底的河水,她本就恐高,又隐隐看到了桥下的水里有一只惨白的手骨朝她伸来,吓得她差点昏过去。王嫣双手用力将杨阳往上拉,可杨阳的脚下像是被千金重担坠着,停在半空上不来。王嫣看着杨阳一脸恐惧,快要晕厥的样子,心中已万分懊悔。桥上原本看热闹的人竟都没有看出一丝异样来。王嫣再使劲拉杨阳上来,杨阳的身子却开始带着她一起下坠。王嫣大叫不好,一手抓着杨阳,一手抓着石柱,喊众人一起帮忙。众人原认为王嫣一个大人对付杨阳这样小的孩子绰绰有余,等看到这一幕,不禁疑惑起来,并且同情杨清玉娶了个没力气的媳妇,连自己的孩子都拉不动。
分秒内,又看到王嫣单薄的身子渐渐向桥下倾去,不是王嫣在拉着杨阳上来,而是杨阳在拉着王嫣下去。众人都立刻停止了心里对杨清玉的各种同情,嘲讽,忙跑上来,手脚忙乱地抓着王嫣的手臂,还有怀抱着她的腰的。幸而有这么多人团结一致,杨阳和王嫣才没有再向下坠落一分。有人贴着王嫣,抓到杨阳手腕,一齐喊一二三往上拉。奈何这么多人的力气加起来,杨阳愣是纹丝不动,而且渐渐开始有把众人一齐拖下水的趋势。其中一个人脑筋转得飞快,马上回河边自己家里抓了一条纯黑的小狗来,锋利的尖刀割破了它的喉咙,取了一碗血,对准杨阳的头顶浇了下去。这可怜的小黑狗只有几个月大,平日很是乖巧,来的时候眼神充满了恐惧,一直挣扎着往后退,不住地低吼。它仅存世上几个月的价值似乎注定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一命,凭它的一腔热血。滚烫黏糊的狗血顺着杨阳的头发流了下去,又顺着她的衣服褶子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水里。只见她的脚底下冒出一股细长的黑烟,窜回水里去了。
众人一齐发力,杨阳轻轻松松地被提回了桥上。可怜的她还未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众人。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全身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也没有感觉到手上的酸痛,而是将眼神穿过众人,没有焦点地看着河的上游,菜头村的水坝上。倒血的人把瓷碗往水里扑通一丢,说道,“这小孩命大,是个有福气的人。”这话是安慰王嫣,又是说给众人听的。王嫣紧紧拉着杨阳的手,跟众人道谢,拿出一些钱来感谢杀狗取血之人,补偿他的损失。这人倒也仗义,不受钱财,说道,“只是小土狗一只,不值甚大的钱。说来也是这个孩子造化,家里几个月前恰好生了一只黑狗。俗话说黑狗避邪,但避邪的黑狗也需得有灵性。要说村子里有灵性的黑狗,除了我这只便是后头的那只了。
不是我自夸,我家的这只一出生,就很有灵性。”巴拉巴拉,这人的牛皮在人群中心吹开了。王嫣与众人道别,准备回家给杨阳收拾收拾,再让她好好休息。她受的惊吓不轻,小脸还煞白煞白的,且模样很是狼狈。她们一齐经过那只黑狗的尸体时,杨阳突然说话了,“母亲,我们一起埋葬它好不好?”众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各种想法。杨阳轻轻蹲下,抱起小黑狗的尸体,跟着王嫣一起走了,将身后想把小狗炖了吃的人远远抛下。这是她的救命恩狗,它牺牲了它的命,救了她的命,她更加敬重它,决不能让人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