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玉点燃鞭炮,示意这一天,这一年的结束。夜已深,鞭炮声仍然响不停,被窝里的人们却早已入梦。爆竹一声辞旧岁,万家开门迎新年。这一天里,看什么都是崭新的,常青树的绿叶是新叶,人们的衣服是新衣,呼吸的空气是新鲜的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硝烟味,也与平日里不同。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睁开眼睛,下床的第一件事是放爆竹,然后祭神,找吉位,摆上瓜果贡品,点上香烛,一拜天,二拜地,三拜仙佛。
随后各家吃过早餐,或单独,或结伴去庙子上香。这是传统,百年不变。就在这一天,村子里几乎所有的男人女人都上了宝山。有久别未见的,一见面甚是亲热,拉着手讲百晓。有结义金兰的,聚在一起上香,一起上下庙堂。杨清玉带着杨阳,携着王嫣,说说笑笑从宝山的西边上去。宝山上的庙堂都是依山而建,接着地气,唯有底下杨忠的庙堂悬空在七八米的高处。这庙堂名为忠义堂,年代久远,但到处都能看到现代修饰的痕迹。忠义堂下是一条深而窄的水渠,在湿润有雨的天气,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湍急。澄清的水流经过大雄宝殿前,经过道教紫阳观前,经过忠义堂下,最后到达山下的小水沟,供农田浇灌。忠义堂外有一个大平台,旁有个凉亭,也是悬空的,与大平台同高,但不连接。凉亭跟山坡有三级阶梯相连,亭下有泥石堆成的阶梯通往下面的祭台,祭台离水渠有两三米高。
祭台上靠近山体的地方堆着无数的大海岩,岩石已经发黑,从下而上晕染了深浅不一的红蜡和香灰。这就是杨家村祖先们亡魂的栖息之地,是他们染血的印记,是杨家村人一代代引以为豪的地方。在每个新年的第一天,和每个重要的节日,杨家村的每户人家都会以香烛供奉。杨清玉一家先拜祭杨忠和杨家村的祖先们,后上山在各路神仙和佛祖,菩萨面前祈愿,祈求新的一年合家平安,幸福美满。林婆和她的女儿林小荷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给香客们发放点心零食。林婆伛偻着腰,笑得喜气洋洋,见人便念,“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小孩子们接过,道声谢,打开包装,吃得香甜。大人们推脱了一会,拗不过热情的母女,也便谢着接了。大雄宝殿旁的平房又添了好几间,杨清云住过的那间已经让了出来,新住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倚在门框上,身穿大红棉袄,下着草绿棉裤,木讷地看着行人。
偶尔,她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吐出猩红的舌头。凭良心说,她长得还挺标致。林婆看见杨清玉,便从人群中朝他走来。她和杨清玉寒暄了几句,又问到杨清云的消息。林婆提到杨清云遗留的生活用品,杨清玉说暂借放在林婆这,杨清云还会回来住。林婆将话题转到门框上的女人。她惋惜地说道,“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脸蛋长得像花似的。可有一天,突然发疯了,说自己是南帝峰上的一条蛇。她父母嫌丢人,把她送到了这里。可怜哟,本来该许个好人家。”杨清玉和王嫣再次看了女人一眼,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同情。他们心里却在担忧,杨阳若是被别人知道她怪异的能力,也会不会也被当成异类,受着他人各色的眼光。杨清玉一家子从大雄宝殿上去,绕了个弯,从宝山东边下来,途经邻村的两个庙堂,也都进去上了香。回家一路上闻着新鲜的混合了瓜果,香烛和硝烟的气味,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杨清玉在自家门前放了爆竹,收了供桌。一家人准备午餐,大小三人将和好的面团摸成汤圆。
所以,一锅的汤圆大小各异,有标准的,有偏大的,也有偏小的。汤圆的味道也各异,有芝麻陷的,有红糖馅的,也有红豆馅的。汤圆从锅底浮了上来,揭开锅盖,满屋子顿时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米粉的清香。杨老母恰好从外头回来,王嫣盛了四碗汤圆,递给其他三人。圆圆的汤圆预示着团团圆圆,是个好彩头。饭罢,杨清玉的三个结拜兄弟携着各自的家眷上门来了。王嫣和杨清玉出来迎接,各自寒暄了一会,却没见着老五杨清贵和他的妻女。老四杨清虎解释道,“阿贵他们家去了滨江县。”老三杨清乙笑道,“人家可懂浪漫了,携家带口去看海。
不像我们这些粗鄙的人,最多拖着老婆去田里喂蚂蝗。”他的妻子杨英娇偷偷地掐了他的胳膊,杨清乙蹬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大嫂,我们今天要向你借大哥半天,不知准不准?”王嫣笑道,“自然是准的,你们先说说,这是要去哪里?”“自然是男人们去的地方。”杨清乙嘻嘻笑着。杨清田的妻子程采莲说道,“今日男人去男人的地方,我们女人也要做女人的事情。”言罢,其他三个女人都会意地笑了笑。男人们走后,女人们开始活跃起来。她们要进行农村妇女流传千年却仍然还有众多乐趣的集体活动打麻将。一年中唯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身心清闲,错过这个好时光非得遗憾整年不可。孩子们被安置在了杨清玉家的卧室里,王嫣拿来一些零食和果盘,打开电视机,让孩子们围坐成一圈。
大人们就在楼下四方饭桌子上打麻将,托了杨老母看护孩子。孩子们刚开始兴致饱满地吃着零食,吃多了渐渐腻味,又看电视里都是在转播春节联欢晚会,没多大兴趣,于是都下了楼来找母亲。这四个母亲却在兴致勃勃地摸牌打牌,仔细计算着糊值。虽是小赌怡情,但糊牌时都有一番成就感的喜悦。看见孩子们下来,他们便招呼孩子们来自己身边。孩子们吱吱喳喳地站在桌前,看见噼噼啪啪的麻将牌很是兴奋,都嚷嚷着要玩。杨英娇便提议让孩子们玩麻将,家长们作为监督人维持秩序。肖采月却是不同意,“这么小的孩子,养成**的习惯不好。我们一支持,他们更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程采莲倒是赞同道,“与其让他们在旁边看着,不如让他们一起玩。我们教导他们当成游戏,而不是**。”王嫣也说,“你越是不让他做,他偏要做,这是孩子的天性。我们如果让他们以正确的态度来做,比一味打压好得多。”
肖采月便问她女儿杨宝儿,“宝儿,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四个孩子都兴奋地点点头。程采莲详细说了一遍规则,又教孩子们认了一遍牌,四个大人再亲自演示了三遍。为了有点竞争性和趣味性,他们约定谁糊一次就奖一个一分的记分牌,舍去了复杂的糊值计算,并且约定每轮家长只能最多救急三次。游戏开始,四个母亲都叫嚣着自己的孩子是最聪明的,自己的孩子准会赢到最后。其中三个母亲都不太看好杨阳,毕竟她是最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