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贤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一点小意思,大嫂尝尝鲜。”王嫣笑道,“阿贤客气了。”余贤脱了雨衣,扫视了一下屋内的摆设,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凳子上。他看见杨阳一直躲在王嫣身后,便说道,“清玉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王嫣让出身来,“杨阳,快叫叔叔。”杨阳却又躲了回去。王嫣道,“孩子怕生。”她给余贤递了一块干毛巾,“真不巧,清玉外出打工去了。”余贤接了毛巾,擦了擦脸,“他啥时候回来?”王嫣道,“年底。”余贤站起来,“我还是算错了时间,嫂子,我下次再来吧。”他要告辞,王嫣没有挽留。屋内剩下王嫣母女,和弥漫在空气中余贤带来的味道和水汽。杨阳指着余贤坐过的地方,“母亲,这里要擦干净。”
王嫣拿了一块抹布来,边擦边教育,“杨阳不可以没礼貌,来了客人要叫叔叔阿姨。”杨阳幽幽地说道,“可他不是人。”王嫣将抹布包裹着余贤用过的毛巾,“那他是什么?”“杨阳不知道,他后面还跟着他自己。”王嫣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了地上。她毫不犹豫地将毛巾和余贤带来的礼物都远远地仍在外面。这场雨持续了好几天,天色越发的寒冷,远方的行人渐渐归家。杨老母也从娘家回来,她对王嫣的态度有了小改变。日子过得飞快,旧年即将结束,杨清玉一点消息也没有,王嫣心急如焚。他从来不寄信回家,也不拍电报。那个年代电话是稀有的奢侈品,此时杨家村里没有一部电话。王嫣担心他的安全,想写信给他,却不知他身在何处。
小老板给员工都放了假,王嫣每日闲在家中。眼看积蓄将耗尽,她还是置办了简单必要的年货。大年三十那天,在杨老母一直唠叨中,王嫣祭了神,贴了春联。在小卖部买鞭炮的时候,她的眼眶有些湿润。然而,当她回了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杨阳时,她的眼泪却止不住了。杨阳叫了声“母亲”,杨清玉转过身来。他看到的是一个手里提着火红鞭炮的泪流满面的女人,他的心像被山上的鸟雀抓伤后又被医生缝合了似的,伤口瞬间愈合,转而疼得更厉害。杨清玉缓缓走上前,将杨阳放在地上。他拉着王嫣的双手,凝望着曾经日思夜想的爱人。杨阳扯着王嫣的裤腿,小声地说,“母亲别哭,杨阳会很听话的。”王嫣抱起杨阳,笑着说,“母亲这是高兴,高兴。”
杨阳腆腆地笑着,“爸爸回来了,杨阳也高兴。”王嫣看见杨老母不在屋里,便问道,“你阿妈呢?”杨清玉无奈,“大概去邻居那里说我回来了。”出现一些小状况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起。王嫣本来想问问他路上的行程以及寻找的进程,见杨清玉疲倦的容色和瘦削的肩膀,她从厨房拿来一盘糕点,递了一块给杨清玉。杨清玉接过,撕了一小块递给杨阳,剩下的自己吃了。喝了热茶,杨清玉的脸色渐渐丰满起来,他诉说着在路上的各种状况。比如走错了路,比如碰上热心的老人递给他一杯热茶解渴,又比如碰上老乡,借他床铺住一个晚上。对于杨清云,他只淡淡地说道,“中国那么大,找个地方都不容易,何况找个人。等过了大年初六,我再出去找找。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什么事没?政法局那边怎么说,你去问过没有?”王嫣答道,“前不久又问过了,政法局那边说没有消息。你走后,家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有阿贤来过。”
王嫣将那天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杨清玉说道,“他跟我投缘,曾经帮我不少。即使他不是个正常人,我也不能嫌隙他,远离他。你这做法不对,人家诚心来看咱们。俗话说,投之于桃报之于李。他带来的是心意,你不能这样扔了。况且上次他送的螃蟹我们吃了都没问题,就连手上的红印子,如今也没发生不好的事情。”王嫣点点头,心想自己做的的确欠缺了点,也不符合平日的作风。杨阳忽然问起,“爸爸,杨阳说的话,跟叔叔说了没有?”
王嫣疑惑地看着杨清玉,杨清玉看着杨阳,“爸爸还没有找到叔叔呢。杨阳告诉爸爸,这话是谁教你的?”“太婆呀。”杨阳答道。王嫣和杨清玉面面相觑,他们的第一个想法是杨阳看到了祖先的神灵。“哪个太婆?”王嫣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房子里的太婆。”杨阳有些不解,这个太婆很正常,不像她那些无息的朋友。王嫣这才想起,曾经带着杨阳经过老房子的时候,太婆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看见杨阳过来,她很高兴,拉着杨阳在她身边坐着,跟杨阳亲密地说了许多话。太婆是个孤寡老人,因辈分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称呼她太婆。没有人知道她确切的年龄。有人说她有百岁,又有人说她是村里光绪时代某个大户人家的太太,或是小姐。总之,她就像那所老房子一样,是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谜。对于她的存在,以及曾经的故事,吸引着一代又一代人。曾经有个写书的人拜访过她,自费出了民间话本,讲的都是爱恨情仇的故事。粗糙的纸张,模糊的印字,简单的封面,还有老掉牙的纠缠不清的故事。
没有人购买,作者将本子都送了出去,免费发放给村民。杨阳家里的杂物箱子里就有一本,只是没有人看,布满了蛀虫,书角也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太婆还说了什么?”恨当时没有留意,只顾跟路人说话,王嫣现在非常想知道关于太婆的事情。但是杨阳说,“太婆说,要时机到了才能跟你们说。”这就像被香味勾起的胃口,王嫣心里痒得难受。但是无论她拿出什么诱惑来,杨阳一直不肯谈更多的内容。杨清玉劝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不急在一时。我有些累,上去躺一会。半个小时候后叫醒我,团圆饭我们一起来做。”他带走了杨阳,王嫣将甘蔗扛到屋外,打了一桶水来,仔细清洗着甘蔗外皮的污泥。大年初一禁忌劳作,为一个好彩头,连除夕夜换下的衣服都要留到初二洗。初一要用到的物品需在新年前都准备好。半小时过去,王嫣看杨清玉睡得沉,杨阳在他臂膀下也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他们。她回到厨房,生火烧菜做饭。才刚炒了一盘菜,杨清玉就下楼来。王嫣嗔怪道,“你怎么起来了?”杨清玉道,“我给自己的身体定了时,自动醒了。”“杨阳呢?她睡相不好。”杨清玉打断她道,“我做了防护。”大年夜,年年有余的寓意,红红火火的祝福,一家人抛弃所有的成见和矛盾,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着一顿没有界限的丰盛晚餐,享受一年来辛劳的成果和交换着来年的期望。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歌手唱着悠扬的旋律,舞者跳着欢快的舞蹈,演员们演绎喜剧小品。南方农民家里,大人们收拾碗筷,灶上清水煮着粽子。小孩子穿上新衣服,看着窗外万家灯火通明,头顶黑幕中绽放着朵朵绚丽的烟花。空气里唯有粽叶的清香,鞭炮的隆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