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兄弟。”老板指了指泽濋,望着启墨。
“哦,泽濋哪,是我朋友。”启墨暗示老板道,“先生不记得了?”
“哦哦,是的,是的,瞧瞧我这记性哪,人老了唷!”老板连拍脑袋摇头道,“小兄弟哪,不好意思了。”向着泽濋拱手。
“没什么。”泽濋笑着搔头道。
“对了,泽濋。”启墨看着泽濋,“我和这位老板有事要谈。”
“我知道了,先生。”泽濋快速地将碗中的粥喝完,又拿了两个馒头,便向着二人鞠躬告辞了。
二人回礼。
见泽濋上了楼,启墨这才偏过头来瞧向老板,“王老板,泽濋已无大碍了,劳老板担心了。”
“哪里哪里,是先生妙手有方,鄙人佩服、佩服啊!”老板拱手。
“对了,老板此番特意来找启墨所谓何事?”
“哦,先生不说鄙人还忘了。”老板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鄙人想和先生谈谈上次所说的怪事。”
老板用余光瞥了瞥客栈内的人们,“先生,此处不便商谈,请和鄙人去一地方。”
“那好,走吧。”启墨起身,走到掌柜面前交代了几句,便和老板一起出去了。
二人从文井的一小胡同中绕道了后山——一座并不高大的土山。
其实,说是土山,不如说是土坡较为确切。
山上的树木并不算多,远远看去,只是疏疏拉拉地这儿一小片、那儿一小片,分布的很是奇怪。
然而启墨早已看出了几分。
“坟山?”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
“先生明慧。”老板佩服道,“可否愿意陪鄙人一同上去?”
“请。”启墨微笑道。
二人便继续向前。
山脚下,蓝白的小花开得甚为热闹,像个花环似的将小小的土山稳稳妥妥地绕了一圈,不大不小,不纷不杂,恰到好处。
谁都没有忍心踩踏这花环,只是小心地跨过。
顺着山路向上,道路两边的坟冢在稀疏的树林中若隐若现。
看得出来,有些坟冢显然是年久失修了。石碑亦或是木碑早已残缺不堪。
启墨一路上缓缓地瞧着,不禁感到一丝悲凉。历史总是能将人遗忘呢!
“先生,到了。”老板回过头来。
抬头瞧了一眼,一所小亭呈现在启墨面前,上书“盐亭”二墨绿大字。
“走吧。”启墨瞧着站在原地的王老板,提醒道,“王老板是要找鄙人商议何事?”
“啊,是,先生,请。”王老板自嘲道。
二人向着盐亭台阶上去,老板恭恭敬敬地掸去座椅上的灰尘,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向着启墨微笑。
启墨回以笑意,悠然坐下,快速地扫了一眼这盐亭。
亭柱上的朱漆早已推却,好似白癜风者的皮肤一般,斑斑驳驳,而那座椅,虽是得益于石砌而免于受潮腐烂,却依旧是成为鸟类的排泄之地。
“为何此亭年久未修?”启墨很是奇怪的问道。
其实说是奇怪,又谈不上奇怪,怎么说呢,瞧瞧这四围的环境,启墨觉得此亭不修亦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周边的墓地也未曾见有多少进行过修补的啊。
“先生。”老板严肃道,“这正是鄙人找先生来的原由所在。”
启墨收敛了笑容,转头认认真真地望着王老板,暗示他继续说下去。
“先生定是不知晓我文井小镇之前发生过的一起荒唐事吧?”王老板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款款叙述道:“二十五年前,此地曾一度洪水泛滥,先生也知道嘛,我们老百姓哪,身家财产就靠着几亩薄田,而这洪水一泛滥,自然庄稼就算是毁了,当时我们那个心痛啊。”老板顿了顿,“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这么一话,据说洪水泛滥乃是黄河水神河伯发怒,须以少女相祭才可平息河伯的怒气。”
“河伯娶妻吗?”启墨警觉道,不免感到有些讽刺,深深为文井镇人的无知感到无奈与可悲,但自然,自己是不会将此表现在神色上。
“鄙人想也是,先生定是知晓的。”老板敬佩道,“我们当时也不知怎的就相信了,想必实在是无法可想。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吧。”
王老板眼神游离地瞧着盐亭的横梁,仿佛沉浸在二十五年前的回想中,“就将当地最漂亮、年轻的姑娘——好像叫肖肖的。”
“好像?”启墨皱着眉头瞧着王老板,“老板你能确定吗?”
“这个……”
“名字对这件事而言很是重要,若是启墨猜的没错的话。”
“这……不好意思啊,先生,容鄙人好好想一想。”
王老板缓缓坐了下来,闭着眼陷入回忆。
而又在不久便一拍脑袋,“先生,鄙人想起来了,绝对没错,就叫肖肖!”
“肯定?”启墨谨慎询问道。
老板点了点头,“错不了!这丫头啊,刚出生时,那个叫粉嫩可人啊,做父母的自然要给这样一个丫头取个不一般的名字啦,而‘肖肖’这名呢,恰恰是我们这地儿未曾用过的。”
“嗯。”启墨取出别再腰间的青竹扇,轻轻打开,“那请王老板继续。”
王老板恭敬地屈了屈身子,“当时镇上的人们就想将这肖肖祭奠河伯啊,哪知这少女死活不依,结果几乎是全镇人——这其中自然是不包括她的父母的——都街头巷尾甚至是在肖肖父母面前说她啊,那话自然是不好听的,无非就是逼着她去嫁给河伯罢了,现在好好想想,真是可怜喽,那孩子。”老板不禁用沾着些许面粉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最后啊,那孩子的父母也受不了镇人的议论了,反过来倒也去劝自家的娃娃了,最后还急得同那女娃争执起来,那娃娃,险些就被扫地出门啊。”
话到这儿停了,显然王老板暂时是说不下去了,启墨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着老板恢复过来。
悲恸得最后摇了摇头,王老板很是憔悴,“当初我们就不该那么做!”像是在忏悔,“唉——”
“那女娃子最终是不情愿地被镇人绑上大石沉了河,当时说得好听点,是嫁给了河伯,谁知,怪事就发生在那之后。”
“谁都没有想到,河流中汹涌上来的滔天洪水并没有因此而有些许回退,反而更是猖獗了,我那时就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但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同镇上人说,镇上的人们嘲笑我,说什么洪水过些日子定会退去的,我只能是独自可怜那娃子啊。”老板又叹了一声,“只能是亲自到埋葬她的河流边,飘了些纸钱之类的,只求她在冥界安息了吧,也顺带着减轻些自己的愧疚。当然了,这愧疚是无法消除的。”
说到这里,王老板游离的眼神自盐亭横梁转向了亭边的一片小树林。
启墨顺着那眼神瞧去,其实说是树林,又有那么些怪异。
疏疏拉拉的只有几棵荒木曲曲斜斜地矗立在那里,枝桠掩映下,是座矮矮的坟墓,墓碑早已被风化得不忍熟睹。
“可以去看看吗?”启墨偏过头来,望着愧疚中的王老板。
“哦,自然可以,先生请。”老板眼神恢复之前的色彩,忙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于是二人向着不远处的荒木走去。
停下脚步,眼前的树林愈发显得荒芜,枝桠交叉见,未曾有过一丝生命的痕迹。
即便是鸦雀也不愿在此地栖息吗?启墨独自转向墓碑前。
然而,石碑上并未着一字,只是隐隐约约地看得出来有眼泪的痕迹。只是显得那么得飘无。
是何人的泪滴,启墨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这就是肖姑娘的墓吧?”启墨看了看紧随在自己身后的王老板。
“先生说得对,只是……”王老板说着说着低垂了头,显得局促不安。
“王老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的。”依旧是低着头,“照传言说,肖肖的尸首是不能打捞上来的,只有留在河中才能使河伯平息下自己的怒气,所以这座墓中并没有肖肖的尸首,只是一座空墓。”
“嗯,果真是如此啊。”启墨心中想着荒唐,而又无奈,“那怪事还有什么?”
“先生果真是聪明人!”王老板很是敬佩。
“大水在那女娃的墓建成的三天后渐渐退去,那时镇上的人那个高兴啊,我也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自己想太多了,也就没有再在意,哪知怪事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
老板走近墓,俯下身子顺手拔起墓上的荒草,“先是那女娃的父母,一夜间全部死去,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尸首就像是被猛兽啃咬过那般惨不忍睹,当时我们也就猜着或许是洪水退却后后山上的猛兽出来觅食,怪只能怪这家人家的命不好。惭愧啊。”老板忽的扬起头来,望着树丫包围着的天空,若有所思,“其实当时镇上的人大多是没有好语的,非但没有表示出同情,反而是有幸灾乐祸之态,大概就是说那女娃的父母当时不愿顾全大局,现在好了,遭报应了之类的。自然,我是不能多语的。”
沉沉叹了一口气,王老板又一次低下了头,忙乎着手中的活,“然而第二天又有镇上的人以那种惨状死去,死者是一位老人,在之前以长者的姿态教训过那女娃……”
若有所思地望着启墨,王老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这么这么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想必先生是明晓了吧。”
“嗯,若是启墨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是镇上的人接二连三地以此种方式去世吧。”启墨轻启双唇,万分肯定。
“先生既已知晓,鄙人就不再多说了,总之,从那以后,但凡镇上有人逝去,必是呈现此种惨状。”
启墨瞧了一眼王老板,又瞧了一眼墓碑,最后抬头望向了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哭泣了,而又有着无限的哀怨。
离开了墓碑,启墨向着王老板告辞,王老板却说什么也要亲自送启墨回客栈,启墨见此也不好推辞,便应了王老板所愿,于是,二人向着山下走去。
莺飞鸟语自是没有踪迹,唯独下了山,启墨才听到,越发感到压抑了。看来陪伴这山上的孤冢的只有几截枯木罢了。
二人回到客栈门口,却见泽濋早已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看样子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