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国的亡灵节其实是和中原文化一脉相传的。”启墨转过头来,向着泽濋微微笑道,“亡灵节时,各家都会在自家门前挂上一盏灯,也就是祭灯。”启墨微微偏转头,望着一家门前的香炉说道,泽濋随着启墨的视线也望向那自认为感觉怪怪的香炉。
“不过在中原,指引亡灵的灯盏是要放在河里的,也就是所谓的河灯。”启墨娓娓道来,“泽濋,这河灯想必你一定是知道的。”
“原来那是祭灯啊。”泽濋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说怎么感觉怪怪的。”
“天色不早了,泽濋,先找家客栈住下吧。”启墨有些忧虑地看着橙黄的天空,“否则天色暗下来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瞧见启墨略显忧虑的神色,泽濋倏地感到一阵寒意,但很快就从自己身边游离了,就好像一阵风吹过,但却有着比这个时节的风更为阴冷的寒。
文井镇,不算大的小镇,要想在这样一座小镇上找间客栈住下,并不是什么难事。
又何况是在中元节。
启墨和泽濋定了一间厢房,放置好行李后便有小二上门来送伙食了。
也对,本就是晚膳时间了。
泽濋不假思索地坐在桌子的一边,望着启墨悠悠地从衣架边走来。
待启墨终于入座后,泽濋提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泽濋。”启墨提起筷子缓缓地说道,“你知道今天为何用餐如此之早吗?”
“早?先生您在开玩笑吧。”泽濋贪婪地盯着眼前的菜肴,虽不算丰盛,此刻的自己却觉芳香四溢、美味无比啊,“我都快饿死了呢。”
“呵呵。”启墨不自觉地笑出声来,随即轻咳了一下,“泽濋你是以自己的肚子为标准?”
听先生说如此,泽濋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这……”尴尬地发觉自己真的出洋相了。
唉,谁叫自己平日里一直是足不出户呢,丰衣足食不说,体力也未曾像如今这般消耗啊。泽濋在心里叫苦不迭。
“快吃吧,泽濋。”启墨见早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停下筷子的泽濋如是说道,“吃完了带你去看河灯。”启墨依旧不紧不慢地夹着菜。
“河灯!”泽濋恍然大悟,“是因为要看河灯?”
“嗯。”启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因此大家都要早些用完晚膳啊。”
“哦。”泽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记得刚刚在镇上我和你讲的魂祭吗?”启墨悠然道。
泽濋又一次停下手中刚要夹菜的筷子。
“泽濋。”启墨假装有些愠怒,“快吃,我讲给你听就好。”
不敢怠慢,泽濋真心认为先生在生自己的气,忙埋下头来用膳,看来这中元节对先生而言很是庄重呢,默默地想着。
这小子,还是同以前一样啊。启墨在心底感慨。
“魂祭的第二天,扶桑国人各自要将昨夜里祭祀先祖所用的食物之类置于纸扎的小船上,并放在河流中,同时要将自家门前的祭灯也放上。”说到这儿,启墨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看似埋头吃饭的泽濋。
“咦。”泽濋顿了下,“怎么这么像我们这儿的放河灯呢?”
瞧着泽濋咬着筷子发愣,启墨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地笑出声来。
“先生您笑什么?”泽濋很是困惑。
见此,启墨更觉笑意连连,然而却真的有伤大雅。
强制住自己的笑意,启墨仍是以平常的微笑看着泽濋。
“泽濋。”启墨笑道,“你忘了我在这镇上和你说的话了吗?”
“先生所谓……”泽濋皱着眉头思索着。
“一脉相传啊。”启墨提醒道。
“呵呵。”泽濋不好意思地笑着。
“快吃吧,泽濋,别发愣了。”启墨嗔怪着,同时解释道:“无论是扶桑还是这中原,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这祭灯都是用以为亡灵引路,从而顺水向着冥府流去的。”
“原来是这样啊。”泽濋感叹道,“以前我只是觉得这河灯映在河面上很是漂亮呢,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意义啊。”
“先生也快吃吧。”泽濋瞧了一眼启墨,“泽濋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河灯了呢。”
启墨抬着头望着泽濋,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而又很快恢复原来的样子。
看来还是算了吧,启墨暗想,自己在泽濋身边,泽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将自己原本想说出口的告诫了无痕迹地抹平。
也许,有时无知一点反而更好呢!启墨在心底感慨,省却了不必要的心灵上的担忧啊!正是所谓“初生的牛犊不怕狼”啊。
当下,二人继续用餐,只是看起来,一个悠然自得,另一个狼吞虎咽。
用膳间,不远处的鞭炮声、锣鼓声已断断续续地闯入二人的耳中。
不多时,启墨和泽濋吃完了晚餐,拿了些碎银就下楼了。
现在的客栈只剩下掌柜一人,看来大家都赶去看河灯了呢。
“二位客官,您们也要出去吗?”掌柜在柜台后面停下手中的算盘,恭恭敬敬地问道。
“是啊,掌柜辛苦了,我二人也赶去凑个热闹。”启墨止住脚,望着掌柜笑道,泽濋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两位客官,在下有一事相求。”掌柜拱手道。
“掌柜直说便好。”启墨含笑。
“可否请二位在看到鄙人店里的小二时说一声,就说鄙人找他呢?”
“小二哥也看河灯去了?”泽濋插嘴道,满脸好笑的样子。
“呵呵,让这位客官见笑了。”掌柜不好意思地如是说,“鄙人这客栈啊,开在这小镇,其实平日里是不算太忙的,但论日子还算过得去,所以就比较纵容他们啦。”
“掌柜心地真好。”泽濋听此感慨道。
“欸,不敢当不敢当啊。”掌柜很是谦虚,“那就劳烦二位了。”
“小事一桩嘛,谈何劳烦哪,包在我身上好了。”泽濋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见此,启墨真是想笑,平日里的小儿竟能说出如此确信的话语,不过这话听起来还真是让掌柜放心呢。
“好了泽濋。”启墨笑言,“快走吧,河灯马上开始了。”
“对了,我都忘了。”泽濋略显懊悔地拍了下后脑勺,“掌柜,我们先走啦。”随即小步跑着追上出门的启墨。
“客官慢走,路上小心啊。”掌柜瞧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客气地挥手道别。
果真是好不热闹!离歌在路上瞅着两边摆满的香炉等物什如是感慨。
漫镇皆被香薰笼罩,清幽而不显刺鼻,淡淡的香气似乎能拂去一切忧劳,整个人沉浸在其中,竟有身处佛寺般的清静,顿觉六根清净、悟性大增了。
泽濋体悟着这优雅的氛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将连日来路途的劳累忘得一干二净。
回过眼来看来一眼款步走在前头的启墨先生,泽濋顿生一种莫名的感觉,怎么说呢,先生在此种氛围中,更是显得高洁啊!恍如天人!竟令自己不自觉地和先生拉开了一段距离。
泽濋不禁想起周敦颐的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虽说用在此处不是很贴合,泽濋自己也随即意识到,毕竟,“远观”为真,“亵玩”?那自己可是想也没想过的。
顿时有一股很欠扁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泽濋,离我那么远干嘛!”启墨显然是察觉到了,又一次止住脚,回过头来,假装愠怒,“快过来,马上开始了。”
“啊——是,先生。”泽濋再一次感到羞愧不已。
先生毕竟就是先生啊,总是那么地和善可亲呢,自己竟因错觉想远远地离开先生!
而此时,启墨却并没有注意到泽濋的尴尬,启墨只是想,如果泽濋离自己远了的话,搞不好会遇上麻烦,毕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涉世自然是不深,况且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此处不是贬义哟,只是启墨对泽濋的爱溺啦),更为重要的是,泽濋对中元节似乎是一窍不通呢!搞不还就会犯了什么忌讳。
梓渊既然将泽濋交给了自己,那就是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啦,况且这小子还蛮粘自己的,自己早就把他当儿子看待啦——虽然年龄不符呢。
启墨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二人来到河边,已是人海如潮,浩浩荡荡,简直就是一澜翻过一澜啊。
河面上的情景完全看不清。
泽濋管不了那么多了,拉着身边的启墨就向人群中钻,说他“见缝就钻”一点也不为过。
在泽濋那小子的艰苦努力下,还算有所回报,二人竟还就来到了河边,河面上的状况一览无遗啊,虽然启墨站在一边略显不满地缕着衣服,方才的人群还真是像疯了一样四面八方地向着自己涌来呢。
其实,倒也不是怪罪泽濋,只是若泽濋不多事的话,自己还是有办法来看到河灯的,毕竟对自己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不过倒也算了。启墨瞧见身边的泽濋一脸兴奋、都快要手舞足蹈了,无奈地独自笑道。
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很快,平静的河面就被泛着彩光的涟漪所取代。
河灯过处,尽是纷繁。
启墨淡然地瞧着河中灯盏在夜幕下向着水面焕发动人光彩,然后随着潺潺流逝的河水,向着那所谓的冥府漂去。
不禁心发感慨。
生者目送逝者远行,将思念一并随水送达;逝者感念生者,再尝人间情思,自是意绵绵。
启墨在担忧:今晚,又将有谁遭此不幸呢?
天色愈发晚了,黑沉沉的夜幕似乎参杂着些许深蓝,越发显得压抑了。
河灯已差不多漂尽,泽濋兴致未尽地站在这河岸一边,看起来不愿离去。
人群散开来,渐渐稀疏了。
启墨饶有趣味地看着意犹未尽的泽濋,笑言:“该吃夜宵了,泽濋。”
泽濋回过神来,发觉启墨已注视自己很久,尴尬再一次涌上心头,呵呵地不好意思道:“好,先生。”
领着泽濋,启墨来到路上的一家小吃前。
老板很是客气地左右招呼着,中元时节,自己的生意必定要比以往好上几倍。
乐呵呵地来到启墨和泽濋面前,老板客气地问道:“二位客官,请问要吃些什么?”
“两份宵夜。”启墨简单地说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老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启墨在心底感慨道,只是,这中元时节,镇上怎会有这么多人徘徊?按规定,应早些休息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