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岚就是他原本生命里唯一的支撑的话,那么现在熊的内心已经完全失去了为之坚持和忍耐的力量。
此时的他心灰意冷。
熊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为什么活下去。可是当他感受到胸膛处夏芸的依靠,感受到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岚的另一个女子的温度。
熊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然而他受的伤还是太重了,伤口好像都已经感染发烂,浑身就像火烧一样的滚烫,慢慢的,熊再次陷入了昏沉。
迷蒙之际,熊好像再次看到了出现在面前的岚,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他问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他看到岚走过来,她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然后她紧紧地抱住他,就像他之前每一次受伤一样拥他入怀,用她的身体温暖他。
他用力地抓住她,似乎害怕她再一次从他身边消失。
他闻到她的发香,她柔软的胴体让他躁动痛苦的身心慢慢安静下来,渐渐沉入了梦乡。
熊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躺在自己怀中一丝不挂的夏芸,她还安静地睡着,脸颊上还带着残留的泪痕。
她的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熊看着熟睡中的夏芸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是啊,他只不过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怪物,他何德何能令佳人为自己如此牺牲。
熊望着怀中的夏芸,他的内心突然又有了力量。
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看了看四周,他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铁牢,牢门是用纯铁打造,而四面的墙壁也是铁制的。要想逃出去,几乎难于登天。
锦衣卫的秘牢,果然是有进无出的必死之地。
可是,他绝不能让怀中的人死去。
该怎么才能出去呢?只有破开眼前的牢门才有希望。可他的剑已经不在手边,而且即使剑还在,也未必能砍断这纯铁所铸的牢门。
忽然,他想起了师傅逍遥子曾经教导过他的话。
一个人练剑的最高境界,就是手中无剑,亦能以万物为剑,以指化剑,御意为气。人剑合一,剑心遂成。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这便是最高的剑法。
熊挣扎着起身,怀中的人也醒了过来。
夏芸看着突然站起身的熊,“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你出去。”熊转过头,话语中充满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坚定。这种坚定,让他整个人都在刹那间变得精神起来,高大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熊对着面前牢不可破的铁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注入到了右手并起的中指和食指两个指尖。
当他闭上眼睛,进入一种深层的黑暗之后,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自己,天地之间,一片空茫。
而他就站立在这空茫之中,运起全身的力气,对着远处的虚空和无尽的黑暗刺出了呐喊的一剑。
秘牢中,站在身后的夏芸看到的是,一个焕然一新仿佛就在某一瞬间脱胎换骨的熊,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气劲鼓起,一种强大而可怕的剑意从他的身体里勃发而出,然后就是他指间发出的那一剑。
“轰!”
一声巨响过后,尘埃四起,坚不可摧的牢门应声而破。
熊转过身来,看着震惊中的夏芸,替她披上衣裳。
“我们走。”
熊带着夏芸一路闯出了锦衣卫的这座诏狱。悟出了剑气的熊无人可挡,夏芸看着冲上来的锦衣卫一个个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杀死他们的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的剑法变得更恐怖了。
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杀气,令她不寒而栗。他眼睛里的目光,令她觉得陌生而空洞。
这样的剑法,简直就不像是来自这个世间的剑法。
每一剑,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
而这样的剑法,恐怕这个世间也无人可与之匹敌。
能够与之相比的剑客,夏芸能想到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百多年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几近于神的那个人。
剑神谢晓峰。
自他之后,江湖中再也没有人敢称自己的剑法天下第一。谢晓峰仙逝之后,名动天下的神剑山庄一蹶不振,从此没落,只留下了令许多习剑之人痴痴向往恨自己不生于剑神同世引为憾恨的江湖传说。
而如今,熊的剑法直追当年的剑神,只是他的剑却总是让夏芸觉得一种从心里生出的寒冷。
若说三少爷的剑是为正义而出,那熊的剑更多的却是邪气,是憎恨,愤怒,还有他心里极度压抑的痛苦。
夏芸知道,这样的熊是不会留在他身边太久的。
与其让他先说出离别,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而且自己留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夏芸是个聪明的女孩儿。
所以她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离开了他。
当脱离险地之后,她就向他提出了要离开的意思。
熊没有阻拦她。
他只是就这样让她离开了。
“你果然是个傻瓜。”夏芸离开熊之前,这样对他说。她说的时候,原本是想笑的,结果自己都觉得更像是哭。
熊是个傻瓜吗?
他当然不是。
他当然知道,当女孩子说要走,往往就是希望你让她留下来。
他当然也喜欢夏芸,愿意开口挽留夏芸,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背负着的,那个巨大的代表着死亡的秘密。所以他越是喜欢夏芸,就越要让她远离自己。
而且,熊下一步的目标是要回到那个师傅让自己练剑的山谷,若是以前他会很愿意带着夏芸去那个山谷。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个山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所以,他不能带她去。而他又必须回去,找寻自己的身份,弄明白自己真正是谁。
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
看着远方的路延伸到无边无际的尽头,熊想,
也许这条路,自己注定要一个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