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白色的战袍和重重压在我头上的水晶冠埋在泠雪山下,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渃水,也再没有渃水澨……我穿上黑色的长袍,快马赶往洢水。燃,我愿意为你放下我最后的尊严,我愿意为你穿上火族人的黑衣,你一定要等我。
我乔装成烨火的商混进洢水,没想到烨火在洢水建都五年多基本上没有更改这里原先的建筑,只是海洢家原先的府第被改建成了宏伟的宫殿。我探听了数日,没有渃燃半点消息。只听说前段时间有一批战俘被处死,却不知道有没有他。我正在集市上走着,只听得沉闷的响声。城门大开,数列烨火的军士徐徐进城。我一打听才知道烨火的军队已经攻下了湘水,班师回朝。这些是我预测到的,没想到他们的手脚会这么快。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烨国主到底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本事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攻下整个渃水和湘水。
浩浩荡荡的队伍里一匹高大的黑马缓缓走进来,马上坐着一袭黑衣的蒙面女子。她应该就是那个女将军。我不由跟着围观的人群随在她身周,透过她脸上黑色的面纱,隐约可以看见她的些许面容和那丝丝的冷笑,我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好似见过,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我还要随着人群走近些,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臂,我侧脸一看,是濮洺。他低声说:“快走。”他拉着我挤出人群,我一边向后退一边定定看着她,我转过脸时,她正侧过脸来看向我这个方向,她似乎看见了我,脸上露出在战场上那种勾魂摄魄的笑容。真的很熟悉,那个笑容竟有些像流潇的笑容。
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濮洺放开我,退开一步跪下身说:“主上......”
我忙止住他说:“渃水已经亡国,哪里还有主上?你看我这身黑衣,我怎么还配被称为‘主上’?”他定定看着我,还是跪着拜了下去。
我搀他起身,问:“你如何在这?”
“臣下兵败,流落至此。您为何也在这?”
“我......我来找渃燃,你可有他的消息?”
“臣下未曾听说,不过按燃首领的身份,他极可能被关在宫里。我听说,烨国主也才回宫不久,他应该会与燃首领说教。”
“烨国主才回宫?他也出战了?”
濮洺轻叹一声说:“臣下无能,臣下是先主培养出来的探子,在烨火探了许久也摸不清烨国主的行踪,甚至连他的面容也不曾见过。”他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一转眼,数十个军士堵住了巷口。
濮洺赶忙护在我身前说:“主上,往后走,那边有出口。”
军士涌进巷子,我们一直向后退到出口,濮洺把我推出巷子,说:“主上,快走。”他转身扑向那群军士,我转出巷子,潇主后正站在我面前,阴沉的脸上带着丝丝得意的笑。她一挥手,她身后的十数个军士握着利剑快步跑来把我团团围住。同一刻,巷子里传来濮洺的呻吟声,我回过身,他身体的碎片正从巷口飞出。
潇主后轻笑一声说:“渃国主,好久不见!”她一面大摇大摆走到我身前,一面抬起手缓缓舞动手指。她手指将要动起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反背在她身后,迅即从腰间拔出匕首贴在她脖子上。她还要挣扎着舞动手指,我握紧右手,我右手的手指虽然动不了,但手掌上的寒气还在。
她渐渐感觉到冷,不敢再动,她翻着白眼看了看我说:“渃水澨,算我小瞧你了。”
“你这个叛徒,我今天就杀了你祭我渃水亡灵。”
“不要杀我,我可以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他在哪?”
“在宫里,我可以带你进宫。”
我冷眼看了看四周的军士,她挥挥右手,那些军士退到一边。我一手钳住她的手指,一手握着匕首用衣袖挡着抵在她的腰背上,远看像是我在扶着她。
到了宫门口,一个侍卫拦住我们。
潇主后怒声说:“混账东西,连我都不认识了!”
他忙笑着躬下身说:“谁敢拦您的路,您可是主上面前的大红人。可是您身侧这位……”
我握紧潇主后的手指,她侧过脸看了看我笑着说:“这位是我孝顺的贤侄,这两天腰腿不好所以要他扶着我。”侍卫看了看我,躬下身退开。
进了宫,远远便看见偌大的莲花池。平静的水面开满了洁白的莲花,池边嶙峋的青石依旧交错相依。这还是海洢家以前的莲花池,一点也没有变。我和海洢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池边。我不由有些奇怪,洢族主整个府邸都被拆掉该建成眼前这座宏伟的宫殿,为何偏偏要留下这个格格不入的莲花池?
潇主后引着上到一处阁楼,阁楼四周侍卫林立。我侧过脸远远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一身镶着金水晶的黑色长袍,头上戴着金色的水晶冠。这莫非是烨火的国主?
我正思忖着,潇主后突然挣脱开我的手奔过去扑跪在地上说:“主上,救命。”
那个男人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一点点映进我的瞳孔里,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烨火国的国主竟然就是......渃燃。我石化在原地,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他看见我,也不由愣住。四周的侍卫闻声疾步围过来,拔出剑对着我。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侍卫快步走到我身前,他衣纱上金水晶的光芒和头顶上金色水晶冠的光芒相互辉映,在那些光芒之中他俊秀的面容显得绚丽,华贵。可是我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个与我至亲至近、相依相伴的人会是一直刁难我的烨国主。
我对着他微微笑了笑,说:“燃,你说你不是,我相信你。你说你不是……”
“我是。”他侧过脸避开我的目光,冷声说:“我不叫渃燃,我是烨煁(chen),我正是烨火国的国主,我身上流淌着最纯净的火族血液。”
他转过脸直直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里和以前一样弥漫着我看不懂的深邃和迷茫。我看不懂,我永远也不会看懂。这一切不过是他精心策划的阴谋,他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唯一算漏的恐怕就是有这么一天,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下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相见。而我却像傻子一样死心塌地相信他,我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慌忙扶住我的肩,我抽出右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手掌上的寒气和疼痛迸涌开来,我只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从第一次他在潇水救我开始,他便已设好了这个局。在幻界一次次帮我,替溪洢顶罪,为了维护渃水在烨火和渃水来回奔波……他所受的苦就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我相信他,毫无顾忌地相信他。为了他不惜和洛浪翻脸,毫无缘由地反驳澜汐,我把所有的奏折交给他,把他当作至亲至信的身边人…….他赢了,他是烨火高高在上把玩一切的烨国主,而我是一个亡了国的阶下囚。我抬起头看着房顶小小的天窗,昏黄的光线丝丝缕缕,渐渐消散在渐浓的暮色中。房门缓缓开,微弱的光线中他没有表情的面容和漆黑的身影一点一点投进我的眼底。他定定站在门边看着我,那种眼神和他在青草坡向请战时一样。正是那种目光让我不由自主去吻他……我收回目光,看着那个小小的窗。他拎起食盒走进来,说:“澨……”
“住嘴,我不许你这么喊我。”我冷眼看着他。
他愣了愣走到桌子边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说:“侍女说你一直没有吃东西,我给你做了莲花糕。”
打开食盒,熟悉的脸花糕香味萦绕在鼻端。
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做戏给谁看?
“滚。”我冷声说。
他木然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微垂下眼睑僵直地转过身。我甩手将桌上的莲花糕推摔在石板地上,莲花糕四处翻滚滚到了他的脚边。他蓦地停了下来,没有回身直直站着,默了一会,重新迈开脚走出去。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微黑的天空里回荡,远去。
我坐到床上,呆呆看着散碎一地的莲花糕,那些被染了夜色的洁白与香甜在被弥漫的夜幕渐渐掩没。
一切都不在了,一切都不再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本没有对错,只是知道的迟早,而我却知道的太迟。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家国,也没有了他。终究是我一个人,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这份难以承受的凄凉?我一直追逐自由自在的流浪,却一生受着禁锢,先是被困在都城,现在又被困在这里。是不是上苍早已注定了我的孤寂和困苦?
我无力地躺到床上,清冷的月光从小小的天窗穿进来落在我的脸上。冰冷的月光一点一点钻进我的毛孔,吞噬我身体里的温度,我似乎能听见冰凝结的声音。我闭上眼,静静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冰层开始在我的身上蔓延,越来越厚,寒气越来越重,我的气息似乎也被凝结住,昏昏沉沉好想睡。也应该睡了,我早已身心俱疲。这样躺着,一直躺下去,再没负担,再没有苦难,再没有梦……再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