澨姐姐,对不起,我不能履行我的诺言。溪洢是渃水的子民,是洢水的族主。溪洢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让千千万万渃水同胞受干涸之苦。溪洢也是你的妹妹,妹妹怎么能让姐姐后半辈子生活在无边无际的迷茫中。只要我一个人,既能救渃水又能帮姐姐。溪洢何乐而不为?我这一去虽没了往日在渃水的自由,至少有沐洋和舞乐相伴。不要为我的离去而难过,烨火的都城本就是我洢水的地界,全当成是我回到了家乡。我从此去后,洢水已没有正主,洢水众族人还需得姐姐体恤。在此,溪洢拜求姐姐珍重。养精蓄锐,以待他日能夺回我洢水之地,重振渃水。
溪洢敬上
再一次读完溪洢的信,我扬起头看着昏黄的天空。夕阳吞吐着昏黄的光芒,染红天边的云朵,染红青草坡满坡洁白的漠滢花。无数洁白的花瓣在风中纷纷飞起,散满天际。
风渐渐停息,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在水面。偌大的渃水面一时间变成了平静的白,没有一丝涟漪。
三年了,三年来有太多人为了渃水而离去。他们像这些洁白的漠滢花瓣一样一片一片飞向高高的苍穹,闪耀着光芒,在飞远的风中消散,再无痕迹。我想,这些牺牲足够换得渃水的一方宁静,就像这样宁静的水面一样不再有任何波澜。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洛浪跳上岸走过来
“你还怨我吗?”
他笑笑说:“我什么时候怨过你?澜汐说的话也过分了,她不会怨怪你说的话。”
“要她不怨我是不可能的,她身体还好吗?”
“基本上恢复了。”
“我想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他微愣一下说:“你呢?”
“我......”
我垂下眼睑看着水面上渐渐漂远的漠滢花瓣。
“这么久了,我也看得清楚,渃燃待你真的很好。你失明这段时间,他送溪洢去烨火回来后,没日没夜处理政事。有时很晚了,他还去潭渊看你。有时候,整整一夜都守在你的床前。他让我瞒着你,我也怕你难过所以没告诉你。他对你的好,不比海洢的少。海洢已经走了,你又何苦……”
“我知道。”我打断他,轻叹一声说:“你和澜汐先把婚事办了吧!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不希望你们错过彼此。我已经和溟泗商量过了,她也同意。澜汐不肯见我,她那边还是你自己去说吧!”
洛浪看着我点点头,我转身走开,柔柔的花瓣一片片落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和我一步步留下的脚印上。海洢和澜汐上战场后,我对洛浪说过,等他们回来,我们四个人一定要一起成亲。那天我和洛浪坐在青草坡上相互倚着描述着我们四个人的婚礼。婚礼上,也有着这些飞扬起来散发着幽香的花瓣,我们四个相互牵着,走在洁白的地毯上,让柔柔的花瓣飘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上天却硬生生要在这个美梦上划下一个永远也无法修补的缺憾。
海洢,海洢,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晨光乍现,浓浓的雾气从水面缓缓升起,整个水面笼罩在茫茫的雾气中。我上到圣宫的望月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早上总想站在这里看看。我走出梯口,远远看见茫茫的雾气中隐约有一个身影。乍一看,我有些恍惚,那个身影和我失明时见到的身影十分相似。难道……我快步走过去,不禁松了一口气,是渃燃。
自上次澜汐来宫里闹过,他几乎没有回过海澜楼。我想着让他搬到圣澨轩的,他却把上书房当成了他的卧室。
“这么早?还是又没休息?”
他闻声转过身,微扬起嘴角说:“你也很早,还是也没休息?”
“我.......这雾气茫茫的看什么?”我岔开话题.
“你不是也来看了吗?”
“我习惯了。”
“我也是。”
“我以前可没在这见过你。”
“以前我是站在海澜.......”他蓦地停住口扯了扯嘴角,复又转回身伸展长臂撑着栏杆。
“澜汐的性子向来如此,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微微笑了,“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我想……我至今还没有锦鳞,我想要澜汐做我的锦鳞。”
“我一直也在想给你指锦鳞的事,但澜汐不行……”
“我不要你指,我不会让你为难,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去和她说,我会说服她。”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眼里带着微笑和自信。可是这些些还不足以动摇澜汐对海洢的忠诚.
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迷茫的雾里,渐渐出现洛浪慌乱的面容。
我忙迎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澜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我愣愣地问。
洛浪喘了口气说:“我昨晚去和她说我和她的婚事,她当时很开心地答应了。今天早上醒来,她给我留了张字条说……”他停下来看了看渃燃.
“你尽管说。”渃燃焦急万分地催促.
“她说等她找出证据给海洢报了仇后,一定会回来找我。”
渃燃沉郁的脸变得更加落寞,他快步走向梯口,我紧跟过去。他转过身定定看着我说:“我去找她,我要告诉她,我没有杀渃海洢。”我点点头,他急急下楼,洛浪也赶忙跟了下去。
我已经封住所有城门,洛浪不分昼夜在都城里寻找,渃燃带人在城外追查。几乎把渃水翻遍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戍边的军士传来渃燃的消息说,有渃水的锦鳞私闯泠雪山现在已被烨火的人抓住,将在近日处死。一收到讯息,我和洛浪赶往泠雪山。
一切都太晚了。澜汐被吊在泠雪山下高高的刑架上,下身已经变成僵硬的锦鳞身形,散乱的头发糊着血块粘在脸上,鞭笞裂开的衣服上凝集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血块。我愣愣站着,身体却止不住颤抖,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人会是那个貌美胜过天仙的澜汐。洛浪如同失了魂魄,僵硬地摇头,过了一会恍惚回过神,一个跃身跳起来冲过去,渃燃紧跟着飞奔过去拦住他。
“不能过去。”他紧紧抱住洛浪,“不能过去,这里是泠雪山,澜汐已经不在了。”
洛浪抓住渃燃的胳膊充血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他说:“她没有死,没有死……”他粗暴地推开渃燃,往刑架奔过去。
“啪”
渃燃一个抽身翻过身跃到洛浪身前一巴掌打在洛浪脸上。
洛浪趔趄着趴在冰冷的冰上,眼泪大滴大滴打落在冰面上。
渃燃紧握着拳喘着粗气说:“她已经不在了,渃水还在。”
洛浪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看着被吊在风雪中的澜汐,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冲破云霄。我紧紧抱住他,他的眼泪流进我的脖子,滚热的眼泪灼烧我所有的知觉。他所有的勇气都在面对她的第一次死亡时消耗尽,哪里还有丝毫的力气面对她再一次的死亡,还是亲眼目睹着血淋淋的她。对她,他再没有任何想象。
“渃水锦鳞私闯烨火领地泠雪山,行为不轨,现已被处死。切断泠雪山水道以彰显我烨火国威且惩戒居心不良者。”
烨火使臣站在大殿上傲慢地宣读烨国主的批下的文书,他念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侍卫将文书呈到我面前,我冷眼看了看,心中的怒火冲上来。杀了我的人还盛气凌人地给我惩戒。我站起身抄起文书摔在烨火使臣面前指着他说:“把他抓起来,吊到刑架上。”殿门外的侍卫冲进来押住他,他慌了神说:“渃国主,您这是做什么?”
“寡人现在就对你们烨火宣战”
“没有水源,国将不国,臣等愿为渃水战死。”众臣义愤填膺,大殿里瞬间一片沸腾。
“主上。”洛浪抬起头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里弥漫着忧郁。他缓缓站出来说:“请主上收回成命”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没有看我而是走到烨火使臣身旁微躬下身说:“请使臣回去转告上国国主,渃水甘受责罚。”烨火使臣推开侍卫,冷哼一声,甩开袖子走了。我沉着脸看着洛浪,众臣也纷纷指责他。
“没有充足的水,锦鳞的生存受到威胁,渃水还没有现成的道路。先不说能否战胜烨火,单军队上战场就是一件棘手的事。除此之外,洢族主还在他们手里,一旦打起来第一个殒命的就是她。”洛浪说完看了看我,退到一边,喧嚷的大殿蓦地安静下来。我愣了愣,抬眼看向渃燃,他也正看着我,沉沉地点点头。
没有水源渃水的子民还可以依靠这雨水过活,可是锦鳞族人自来是活在水里的,十岁以前的小锦鳞必须生活在水里,成年锦鳞也不能离开水太久。如今之计只有让锦鳞族迁移到湘水,湘水的锦鳞和渃水的锦鳞本就一族,相互接受也应该不是难事。这也是湄的意思。我对洛浪这么说的时候,他只是沉默,看着从水里裸露出来的泥土。澜汐出事后,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很少说话,很少笑,很少出圣宫。有时他一个人站在圣宫的望月台遥望着虚无缥缈的海澜楼,空洞的目光在风中凌乱、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