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洢走后不久,水婆研制出了一种新药。水婆说,试试看也许会有用。蒙上药纱只要等三个月,也许我就能睁开眼再看看渃水,再看看我周围的人。自溪洢走后,渃燃就没来看过我。洛浪说朝中事太多,他忙不过来。我几次想去看他,都被水婆拦下来。多一个人知道我失明,渃水就多一分动乱的危险,我只好待在潭渊。
洛浪自我回来便一直跟着我,他没有怨我背着他上泠雪山,只是伴着我对我说说窗外的景色或是说些有趣的事逗我笑。水婆常常扶我坐在她的躺椅上一边给我做莲花糕,一边和我唠叨稀奇古怪的医术。那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每次我们一群孩子来她这里玩,总是抢着要坐她的躺椅,抢着吃她做的莲花糕。我每次都抢抱着盘子,抓起一把糕上咬一口或是抹上我的口水,所以每次我抢到的莲花糕是最多的。结果太多了吃不完,又没人愿意吃我的口水,为了保住我一世的英名,我悄悄把剩下的糕藏在水婆的医书里。现在唯一不同的是没人和我抢着玩抢着吃,反多了无边无际的凄凉抢着占据我空荡荡的心。也许是因为做过太多太多相同的梦,再面对这样茫茫的白和那些似曾相识的影子我变得很淡然或是麻木。正如水婆所言,该来的苦难,不管我知道的是早还是晚,他们都会不紧不慢到来,我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我坐在躺椅上静静等待着水婆帮我揭下最后一层药纱。渃燃来了,没人告诉我,他也一直没出声。但我能听见他的吐息声,他有些紧张,竭力保持着镇定,可是他的吐息还是很急促。我突然不想睁开眼,一切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爹娘不在了,姐姐不在了,海洢也不在了。曾经那个充满欢快的渃水现在已被戳上了千疮百孔,在这片苍茫的白中最起码我可以有想象,睁开眼看着现实,想象就成了一种奢侈。睁开眼就要看着这个物是人非的渃水;睁开眼就要面对着不知道还有多少次的离别;睁开眼就要重新背上那个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担子,在道路不明的迷茫中跌跌撞撞。我不想,我不要…….
“澨,睁开眼。”洛浪的声音颤颤巍巍,“睁开眼看看我。”
我缓缓抬起眼睑,水婆两鬓散乱的银发在微风中抖动,洛浪和渃燃满脸的疲倦和哀愁。他们紧张又期待的目光戳痛了我的心,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每个人都在替我承担,我又有什么理由和资格选择逃避。
“澨,你看见了吗?”洛浪用手在我眼前来回晃了晃说:“澨,你看见我了吗?你说话啊!是不是还看不见”
他失落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屋顶。
我的眼泪忍不住不停渗出眼眶,渃燃扬起嘴角抹掉我脸上的泪说:“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紧紧抱住他们,在这个渃水里我只有他们了。洛浪捂了捂眼,拍了拍脸把眼泪忍回去,笑了说:“我以为你还是看不见呢!”我微微笑了,他拉起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见澜汐。”
我有些恍惚,愣愣看着他,说:“你刚才说带我去见谁?”他欢欣鼓舞地说:“澜汐啊,澜汐回来了。”
澜汐半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凌乱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苍白消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澜汐。”我轻声喊她,她没有应我只是直愣愣看着窗外。我坐到她身前她才缓缓转过脸看着我,凹陷的眼睛像枯竭的井没有一点水润的光泽。我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澜汐,你还好吗?”
“海洢,海洢……”她像是在对我说话也像是呢喃自语。
“海洢怎么了?”我不由的紧张起来,“你知道他在哪里?”
她僵直地抬起头把目光转向我身后,眼中的呆滞突然变成了恐惧。
“他,他……”她张着嘴指着我身后昏过去。洛浪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她,轻轻把她放躺下。
“她怎么回事?”
“前几天戍边的军士把她送回来,说是在泠雪山发现她的,一直昏睡着,昨天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醒来后就一直这样。”洛浪一面说,一面怜惜地抚平她额前凌乱的头发。我默坐了一会,转过头正与渃燃的目光相撞,他的眼底像结了冰,又似乎弥漫着满满的风雪,我看不清,看不懂。
朝中事务渃燃虽没有明着出面但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我一一翻看他批阅的奏折,无论大小事务,都认真地写出批文。
“你才应该做渃水的国主。”我不禁赞叹起来。
他停下手中的笔看着我,扬起眉毛说:“我只想做国公。”我装作没听见,侧过脸看手里的奏折。他扬起嘴角说:“玩笑也开不得了!”他说着低下头继续写批文,我鼓起脸,抓住手里的奏折向他挥过去。他向后一仰抓住奏折说:“您可是堂堂的国主,还偷袭呀!”我抽回手说:“谁偷袭你,寡人看你这么辛苦,给你扇扇风。”
“哦?”他点点头说:“我正好很热,委屈您大驾了。”
他把奏折递还给我,我瞅着屋顶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风。他的头发在风里飞扬起来,又落回光洁的脸上。他微低着头,一手不停的写批文,一手翻查法典,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严谨而有温润的光芒,我不知不觉看傻了。他忽地抬起脸,我慌忙侧过眼看着别处。他轻轻笑了一声,我别着脸正声道:“不许笑寡人。”他却笑的更欢,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书房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的,三个侍卫从门外飞摔进来。渃燃微愣了愣,迅速站起身。澜汐手里握着剑走进来,微肿的眼睛里射着寒光。她身后的侍卫连滚带爬地拖住她。我放下手中的奏折,敛了敛神说:“让她进来。”洛浪也听到声音从后殿急急忙忙跑进来,他看了看澜汐,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剑说:“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道不能私自带兵器入宫的吗?”她没有搭理洛浪,拖着剑直直走向渃燃。渃燃的手早已背在身后,见是澜溪才没有使出隐剑术,莫名其妙被人这样盯着他显得很不自然,愣愣站着。我拦在她身前说:“澜汐,有什么事吗?不可鲁莽。”。
“让开!”她厉声说,两只冒着凶光的凤眼死死盯着渃燃。
洛浪拉住她,说:“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不要这样吓唬人。”她甩开洛浪的手指着渃燃说:“是他,是他杀了海洢。”她恶狠狠的语气和她说的每一字像一道道霹雳,整个书房里雷鸣滚滚。
“不要胡说。”洛浪说着把她拉到一边。
渃燃只是站着,看着她,他眼里弥漫开来的忧伤和沉默任谁都无法相信他会是杀害海洢的凶手。
“不会的,渃燃不会的。”我竭力保持镇定。
澜汐冷冷看了我一眼推开洛浪拔出剑,我赶忙挡在渃燃身前说:“这其中可能会有误会,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
“我亲眼看见的,是他。他有一柄黑色的剑,他一个旋身黑色的剑气直插进海洢的身体里。我亲眼看着海洢的身体一片片散碎……就是他。”
“你看见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吗?也有可能是你的错觉……”
“渃水澨”她怒吼起来:“我看你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放肆!”
这两个字完全没有经过我的大脑就从我的喉口冲出来,澜汐愣住了,洛浪惊讶地看着我,我自己也被这两个字吓愣住,心里突地没了底气。每次和她争吵,几乎都是她冲我吼,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她吼而且吼的是这两个字。她沉下脸,冷哼一声转身要走,洛浪拉住她说:“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是渃燃,如果是他,他何必把你从泠雪山救回来给自己找麻烦?”她默了一会,回过头看着我说:“我会找出证据,你等着。”我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她。她眼里的怒与恨已经把她所有的理智都烧尽了,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渃燃呆呆看着门外,看着澜汐渐行渐远的身影。洛浪侧过脸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跟着澜汐追出去。那两个字,已在他和澜汐的心上划出一道裂痕。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维护渃燃,我只知道他为渃水受的苦太多,太多。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点,我也承受不起。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他缓声说。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漆黑的眸子转动着复杂的光芒。我侧开脸避开他的那种目光说:“你什么时候去泠雪山的?”
他蓦地愣住,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去泠雪山?洛浪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朝中的事,你们为什么要合起来骗我?”我的声音不自觉的放高。
他坐回椅子,拿起一册奏折。
“回答我。”我压住他手里的奏折。
他沉默了一会,抿抿唇说:“你失明后,烨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们说他们有治你眼睛的药,而且冰族人也在他们手里。溪洢背着我偷偷和烨火谈了条件,烨国主答应给药,也答应不封水道……”
“不”我僵直地摇着头,他扶住我的肩说:“澨,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烨国主只是听说溪洢舞技非凡所以要她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向你保证,溪洢会好好地的回来。”我噙着泪看着他,他向我点点头,回过身打开那册奏折拿出一封信函,说:“这是她临走前留给你的。”
我接过薄薄的信函,耳边却响起她走那日在风中飘远的脚步声......
溪洢,溪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