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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圣石秋月
书名：猫武士·暗黑王国 作者：凤青钗 更新时间：2020-10-26 10:37 字数：9237
入秋了，灌木丛已经变黄，风一吹，到处都是旋转飘零的叶片。一只啃着野生豆荚的田鼠，突然警觉地立起前肢。它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竖着耳朵倾听着：树叶随着风声舞动，鸟鸣啾啾，溪水潺潺。田鼠放心了，趴回豆秧上东嗅西嗅，寻找着还没炸裂出去的豆子。
突然，灌木丛中的一窝麻雀被惊飞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灰影蹿出草丛。田鼠还没来得及松开爪子里捧着的豆荚，就被灰影扑倒在地。田鼠吱吱叫着，拼命挣扎，往前一纵，终于摆脱了那双尖利的爪子。它长舒一口气，跳进草丛，嗖地不见了。
一只灰色的老猫蹲在那里，怅然若失地看着田鼠消失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毛发凌乱，上面还沾着草叶和灰尘。他肚子干瘪，走路摇摇摆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和休息，虚弱得竟连一只田鼠都抓不住了。
“圣石呀！这真的是莫克王国的大巫师吗？”故作惊讶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奇迹，真的是你吗？”
被称为奇迹的灰猫一惊，立即抬头向上望去。旁边的山坡上站着一只黑猫，身后还跟着几只猫。那黑猫身材高大，毛发油光水滑，金色的瞳仁闪着光泽。他身后的猫也都显得聪明机敏，看着下面的奇迹，露出警惕的眼神。
“黑影，你们的行为和武士精神相去甚远，也配提圣石！”奇迹看着那几只虎视眈眈的猫，大声叫道，“我赶回圣石地，就向莫克国王揭露你们的阴谋！”
“那也要你回得去才行呀！”黑影满不在乎地喷了下鼻子，目露凶光，“不要以为你是王国大巫师，烟溪族就怕你。你的法力也该耗尽了吧？圣石给予你的魔法，我今天就要取走！”
奇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强打精神，跳上身边的小路，飞驰而去。他飞快地跑过两个山坳，又爬上一道山坡，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山下的那几只猫正叫嚣着沿路追来。
“喂，快点过来！”一只黄猫出现在通往山顶的路上，“下面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奇迹转头看着不远处的黄猫，心里一阵颤抖。这是一只看起来非常可怕的猫，他不仅长得很高大，而且浑身没有毛发，干瘦的皮肤紧紧地绷在身上，就像一具黄色骷髅。可是再仔细看，却发现他眼神温柔如水，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是谁？”奇迹有些疑惑地问，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我在等你。”那只黄猫眨眨眼睛说道，“你现在只有跟着我，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完，他转头向山上跑去。奇迹回头望去，黑影带领武士正在四处搜索，而且更多的烟溪族武士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他转过身去，跟着那只奇怪的黄猫往前走。山路越来越陡峭，奇迹觉得脚垫越来越疼，即使小心翼翼不踩上滚动的石头，也让他疼痛难忍。
“我病了！”奇迹停下来，抬起爪子，看着发红的脚垫，对着那只黄猫的背影说。
“你没病，你只是饿了。”那只黄猫看也不看他，“吃一只老鼠就能治好你的病，不过我们还是到了山顶再说。”
两只猫终于来到山顶，前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奇迹蹲坐在一块石头后面。山风很大，吹得满山的小石头不住地滚动。那只黄猫径自走向草丛深处，奇迹抬起身子，想看看他去哪里。他像后脑长着眼睛，冲奇迹喵喵喵呼噜呼噜地叫着，“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奇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自己来秃山很久了，如果传说中的猫真的存在，很可能就是面前的这只。反正自己已经无路可走，拼一拼，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惨。
没过多久，那只骨瘦如柴的黄猫回来了。他把一只老鼠丢到奇迹面前，说道：“吃吧！”奇迹上前闻着，老鼠干燥柔软的身体散发着香味，温暖的气息让他垂涎欲滴。他一口咬住老鼠，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种新鲜的鼠肉不但让他有了力气，还让他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开始思考摆脱眼前困境的办法。
脚垫踩在石头上或者枯草上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近，参与围捕的武士也多了起来。奇迹四肢紧绷，随着体力恢复，他可以与对方拼死一战，可胜算并不大。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这只奇怪的黄猫，虽然是第一次相见，却让他感到莫名的信任。
那些猫蹑手蹑脚地爬了上来，围住了他们。黑影穿过包围，率先走了上来。
“原来是雾光大师呀！”黑影满脸凶光，看着那这只怪黄猫，“您不是说自己从不参与猫王国的事务吗？您一直在这秃山逍遥自在，今天怎么管起闲事来呢？”
“也许是活够了吧！”雾光大师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如果识趣，就让出一条路来。”
“您跟我们走，我就放了这个老不中用的巫师。”黑影说道，“我们族长可是很看重您的。”
“你想得倒不错，可是往往事与愿违。”那黄猫仍然很冷淡地说，“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国王，难道还怕你们那个阴阳怪气的族长？”
黑影顿时暴跳如雷，黑影身后的武士龇牙咧嘴，张开前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似乎随时就要冲上来。奇迹已经确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猫，于是上前一步，挡在那只被黑影称作雾光大师的黄猫身前。
“如果我今天魂归神木林，你要如实告诉莫克这里发生的事情。”奇迹用巫师特有的语言告诉雾光大师。吃过了那只新鲜老鼠，勇气和力量正在慢慢回到他的心里。虽然魔法仍然虚弱，但是他可以用武士的方式和对方战斗。
“随便你。”雾光大师看着奇迹，也用巫师的语言回复。
奇迹不由得怔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回答？作为一只具有传奇色彩的猫，你不说“我来搞定”也就罢了，连我赴死前的愿望也不答应，这也太冷漠，太没有天理了吧？但是他已经无暇追问，他压低身体，准备发起进攻。
黑影一声大吼，十几个武士立刻围攻奇迹。奇迹脚下加速，如一颗炮弹撞向那群武士。那些武士见势不妙，纷纷躲让，但还是被撞翻了几只。奇迹转过头来，看着那群狼狈不堪的猫说：“别以为没了魔法，我就是病猫。”
“比鼠脑袋还鼠脑袋呀！”雾光大师不住地摇头叹息，“巫师要是只把自己当个武士，那真是不可救药。”
更多的猫加入战斗，几乎挤作一道猫墙，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奇迹眯着眼睛，准备做殊死搏斗。他飞跃起来冲向猫群。这次猫群没有躲避，企图凭借猫多势众，将奇迹逼到绝境。奇迹却在离猫墙只有一老鼠尾巴远时，出乎意料地跳起，落在一只高大的猫身上，用嘴巴向那只猫的脖子咬去。
那只猫一声惨叫，甩开奇迹，其他猫顿时一哄而散。奇迹趁机大发神威，在武士群里横冲直撞，把刚冲上山顶的几只猫又撞了下去。
黑影看不下去了，终于行动了，他低着脑袋，踏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奇迹。雾光大师看到了，想提醒却已经晚了，黑影狠狠地撞向奇迹的侧腹。奇迹躲避不及，立即被撞翻在地。那群恼羞成怒的武士一拥而上，许多爪子和利齿蜂拥而至。奇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惨叫。
就在这时，旁边的山坡砰的一声响，弹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光环，落下旁边的悬崖。雾光大师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信号，此时他一跃而起，爪子闪着寒光冲进猫群。武士们看着这只又瘦又老的黄猫，一时间呆住了。雾光大师一扭身，叼住奇迹血迹斑斑的背部，转身就跑。
黑影一声怒吼，低头撞了过来。雾光大师叼着奇迹，无法躲避，被撞得噔噔噔后退几步，一个站立不稳，竟然向悬崖边滑去。他奋力地挣扎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很快就与奇迹一起坠下悬崖。
众武士瞬间呆住了，黑影一个箭步来到悬崖边。下方的山谷空荡荡的，阳光投射出七彩光晕，绚丽得耀眼。从这里掉下去，绝对没有生还的道理。
“喵喵，奇迹终于完蛋了！”黑影看着手下的武士，残忍地笑道，“现在就只剩下莫克和他的小猫崽了。和我们烟溪族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红艳艳的覆盆子、黑油油的地稔、紫盈盈的山葡萄，都饱满多汁，把枝条压得低低的，那一股股醇香逗引着鸟类和小兽经常来这里采食。泛着粼光的小溪流经树林，鱼群在树荫下的水深处逡巡，它们时不时跃出水面，吞食着飞慢了的小虫。这个季节，树林是富足和悠闲的。
毛色浅灰的小公猫刚抓住一只田鼠，正准备戏耍一番，转头却看到一只小母猫正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她把嘴里的麻雀放在草地上，一边舔着前爪，一边严肃地看小公猫，眯了眯蓝色的眼睛，“灰发弟弟，猎物是圣石和神木林给猫族的恩赐，任何武士都必须对食物充满敬意。”
灰发立即咬死了田鼠，决定先发制人。他跑近姐姐，用爪子拨了拨那只麻雀，抖着胡须说道：“碎叶，你特地抓了只最瘦的鸟吗？”他从来不把碎叶叫姐姐。
可是碎叶并没有对灰发龇牙，她只是睁开眼睛，不以为意地说道：“瘦鸟飞得更快吧？”
灰发咂咂嘴，挺着胸脯：“藏在灌木丛里抓傻鸟，算什么本事？偷偷摸摸的。”说完他警惕地矮下身子盯着碎叶，提防着她那只以快出名的右爪。
碎叶舔舔自己光滑的背脊，又抖了抖毛：“你是不是今天晚上不想跟着魁发师父去巡逻了？”
灰发支着耳朵，鼻翼忽闪了两下，声音突然变得没有那么响亮了：“其实……是想的。”
碎叶弓着背伸了个懒腰，爪尖一把一把地抓着脚下的地面，慢吞吞地说：“那就最好乖一点儿！”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小……学……徒……”
“小学徒”这三个字戳痛了灰发，他不服气地歪了歪头，尾巴快速地摇晃着。
碎叶朝着灰发发出哈的一声：“别忘了我是见习武士，如果没有我向魁发师父求情，你就只能乖乖地待在营地里当鼠脑袋！”说完，她看也不看缩着脖子的灰发，衔起麻雀，沿着小溪奔向远方。
灰发看着姐姐远去的傲慢背影，嘶嘶地叫着，爪子狠狠地刨了一下草地。整个秋天，这里的雨水都很少，干燥的尘土和破碎的叶片飞了起来。灰发的眼睛被迷住了，他狼狈地扒拉一下脸，奋力吐出溅到嘴里的秽物，“呸，呸！”然后飞快地向不远处的小溪跑去。
小溪拐过一座青翠的小山，水域突然开阔起来，形成一个涟漪闪动的小小湖泊。这里就是莫克族的居住地——莫克溪谷。眼下莫克族的小学徒正在这个谷底忙碌着。
魁发整个下午都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方空荡荡的小路。石头上的苔藓正在慢慢变干，散发出好闻的秋天的味道。但好天气也没让魁发放松下来，他皱起鼻子，抬头看看灼热刺眼的太阳，眯起了眼睛。距离圣石秋祭已经不到四天，奇迹竟然不见踪影。莫克国王心急如焚，每天都让魁发守在山口，一旦有奇迹的消息就立即报告。
魁发的担心小学徒们才不知道呢。这些刚脱离哺乳期的小猫崽，正学着成年猫的样子，守卫着自己的领地。他们伏着身子，甩着尾巴，鼓着嘴巴，喵喵地尖叫，一抓着田鼠更是吵闹得不行。
这时，一只蓝灰色的猫崽偷偷溜进了溪谷，是碎叶。尽管她动作小心谨慎，但还是没能躲过魁发的眼睛。在魁发无声的注视下，碎叶只好走近大石头，把嘴里叼着的麻雀放下。她不安地甩动着尾巴：“魁发师父……”她的头低垂着，两肩直耸着。
魁发看着那只麻雀，麻雀的翅膀和身体都很完整，甚至羽毛都不太乱，碎叶是准确地咬在了它的咽喉上，力量和速度都恰到好处。碎叶已经具备一个真正武士的实力了。可每只猫都要遵从安排，尽自己的职责，从学徒开始，一步一步努力，逐级晋升，直至武士。
魁发跃下石头，对着碎叶吼叫。附近的学徒都不动了，歪着头看他们，眼睛里满是恐怖的神色。魁发鼓起嘴，伴着嘶嘶声叫着：“莫克族的猫从来都以服从闻名于世。莫克族的猫不炫耀，不逞强，我们只为整个族群……”
魁发正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爱徒，突然安静的学徒们此起彼伏地喵喵地叫起来。
“喵，我的田鼠……”
“啊，别咬我的尾巴……”
“你到底在干什么？”
魁发心里一惊，抬头看见灰发正上蹿下跳，不断地撕扯其他学徒的猎物和毛发，一时间草地上尘土滚滚，毛发翻飞。他大概是刚才被姐姐杀了威风，正在发泄闷气呢。魁发顿时大怒，冲过去一口咬住灰发的脖颈，把他叼了起来。
灰发挥舞着四爪，腰背一耸一耸地拼命挣扎，嘴里还发出吼吼的威胁声：“放开我，放开！”魁发一甩头将灰发丢在地上，冷眼看着他。学徒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缩住脖子，看过去就像河滩上光滑而浑圆的鹅卵石。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昂首挺胸的魁发和倒伏在草里的灰发。
莫克溪谷的草甸是厚实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田鼠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采食草种。可即便如此，灰发还是被摔蒙了。他打个滚爬起来，浑身沾满了细碎的草屑，准备找那个偷袭者算账。可是当他看清摔他的是谁时，龇开的嘴巴就闭上了，头和尾巴也低垂下来。
魁发转头对其他学徒叫道：“把猎物送到猎物堆去吧！”
学徒们叼起田鼠，朝溪谷中的一片树林跑去。
魁发看着碎叶和灰发这两只猫崽：“到老年猫的营地去帮忙，不到太阳落山不许停！”
魁发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顾不得这对从不安分的猫崽，但是惩罚不能免。给老年猫清理营地，并且换上新的干草，是整个见习武士学习期最累的部分。这个工作不但需要细心和耐心，而且很耗费体力，只有那些成年猫才能一整天守在那里。对于碎叶和灰发这样的未成年猫来说，可不轻松。
果然，灰发开始看着他，焦灼地晃着尾巴。
魁发问：“灰发，你还有问题吗？”
灰发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尖锐：“有，魁发队长。”
魁发眯起眼睛看着灰发，心里的怒气再次迅速聚集起来。他心想，他要是再敢不遵从我的安排，我就把他丢到山洞里饿几天。但是灰发却尖着嗓子说：“给老年猫换完干草，我能跟着碎叶和你去巡逻吗？”
碎叶也小声地打着呼噜，在旁边充满希望地问道：“师父，能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魁发一愣，怒气也减了很多。可巡逻对一只猫崽来说，并不轻松。魁发跃回大石头望望远处，又烦躁地看看溪口，才回头对灰发说：“那要看你到时还有没有力气。”
“那就是可以了！”灰发兴奋起来，顾不得说感谢的话，就低头叼起田鼠，几个纵跃，飞快地向营地跑去。碎叶向魁发晃了晃尾巴，也叼起麻雀，追灰发去了。
灰发已经完成了学徒的学习，是该让他参加见习武士的晋级仪式了。而优秀的碎叶也会通过今年圣石秋祭上的晋级考验，成为真正的猫武士吧？魁发想到这里，抽动着鼻子，想嗅出雨水将来的信息。可空气里还是只有植物被晒干的闷热味道，尘土滚滚而来，刺激着他的鼻子，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照顾老年猫的活儿非常繁重，碎叶和灰发赶到时，五六个学徒正在一个成年武士的指挥下紧张地忙碌着。老年猫曾是莫克族的武士，为族群作出过很大的贡献。现在他们年级大了，日益失去活力，有的甚至只能整日昏睡，照顾他们是学徒的工作之一。
此时老年猫都已经被轻移到了离营地不远的草地上，在阳光下打着瞌睡。学徒们把他们窝里的隔夜草清理出去，打扫干净，再运来新鲜干净的干草，铺放整齐，然后再在上面铺上柔软的苔藓。
碎叶和灰发按照吩咐，把干草送进老年猫的巢里。他俩放下嘴里的干草，从老年猫的窝里退出来。灰发摇晃着尾巴，边退边问：“哎，圣石秋祭好玩吗？”
碎叶看了他一眼，说道：“自己亲眼去看就知道了呀！”
碎叶参加了去年的圣石秋祭，她就是那时晋升为见习武士的。
圣石秋祭是猫王国最重要的仪式，在深秋的月圆之夜举行，王国十三个族群的见习武士和武士都要参加。去年万圣秋祭仪式举行的时候，灰发还是个小猫崽，根本没有资格参加。碎叶知道，对付傲慢调皮的灰发，直戳他的痛处从来都是最有效的。
两只猫走出了老年猫营地，来到了放备用苔藓的地方。灰发耷拉着脑袋说：“真希望今晚运气好，魁发队长告诉我，后天我能参加见习武士的晋升仪式。这样……”
想得美，师父同意带你这个学徒去巡逻就不错了！碎叶心里想着，却没吭声，又叼上一窝苔藓，转身向老年猫的营地走去。
秋天的夜空幽蓝清澈，那轮银白的月亮照耀着溪谷，后天晚上它就会变圆，成为圣石秋祭最重要的见证。灰发卖力地干了一天的活儿，早已累得全身酸痛。但魁发答应带他巡逻，这让他早把劳累忘到不知道哪个鸟窝里去了。此刻他正一步不落地跟着碎叶和魁发，大眼睛里倒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夜间巡逻通常会有很多个小队，每个小队由一名武士和几名见习武士组成，有时候也会有学徒跟着。他们在溪谷中行走，除了警戒周边，留下标记，武士还要顺便传授见习武士夜间的捕猎和战斗技巧。
这是灰发第一次参加夜间巡逻，在他眼中，熟悉的溪谷营地今夜却格外不同。不管是穿过腹地的潺潺溪流、覆盖着草甸的小山、远处高大密匝的森林，还是隐约可见的圣石地，都比天上的月亮更漂亮、更神秘。
再过两天，莫克王国的十三个猫族将在这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圣石秋祭，所有的见习武士和学徒，都将在这个溪谷接受神木林和圣石的考验，通过者将迎来他们的晋级仪式，成为见习武士或真正的武士。
“我正在为这盛大仪式做最后的夜间巡逻。”灰发想着，小脑袋又骄傲地抬高了几分。
后天就是满月之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参加今年的圣石秋祭。灰发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尾巴。他看了看身边的魁发，还是没敢贸然问他自己是不是能晋级见习武士。
他们沿着溪流旁的沟壑跳跃行走，汛期刚刚过去的夏天，被洪水冲刷出的河滩凸凹不平。碎叶蓝色的眼睛盯着灰发说：“巡逻的时候，要时刻注意这种地形发生改变的地方，也许这就是战斗时能获胜的关键所在。”
灰发仰头望向明月，暗自嘀咕：“好像我不明白似的。”他正想着，脚下却一个不提防，被碎石一绊，几乎摔进溪水里。他虚眼瞧碎叶，看她是不是会借机挖苦他。碎叶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用尾巴抽打了他的脊背一下，轻轻地——不管灰发怎么调皮，又冒冒失失，她都是爱护他的姐姐。
在轻微的夜风吹拂下，他们依次通过了幼年猫训练场、幼年猫营地，来到刚刚腾出来的宾客营地。灰发和碎叶吃力地小跑着，才能跟上魁发。经过宾客营地附近的草丛，他们来到了国王洞穴下面的小路上。国王洞穴坐落在一块高耸的巨石后的石窟里，幽黑深邃的石窟洞口边，有两个武士正蹲坐在那里，眯着眼睛，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睁大警惕的眼睛。
魁发抖了抖耳朵继续前行。巨石下的道路碎石遍布，强壮的魁发走在上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那肉垫软软的脚掌，像长了眼睛一样，会稳稳地踩在不会移动的碎石上。
月光洒在巨石上，国王洞穴里隐约显出几只猫的影子。灰发压低了声音：“爸爸！爸爸应该在里面吧？我还以为他外出了呢……”
魁发转过头来，幽黑的瞳仁闪着光，盯着灰发道：“巡逻时要集中精神！”
灰发皱了一下脸，长长的舌头在空中一晃而过。但他很快就和碎叶一样，尽量学着魁发的步法往前走。走过碎石地，灰发回头又望了望国王洞穴。很久没见到爸爸了……可他只看见那两只大猫被月光染透的身影，宛若一动不动的银色石像。
此时的国王洞穴中，几个毛色各异的武士正抻直了前臂蹲坐着，他们都看着一只雄壮的灰色大猫。他正是碎叶和灰发的父亲、莫克族的族长，也是管理整个猫王国、保护圣石地和神木林的国王——莫克。
“还是没有奇迹大巫师的下落吗？”莫克逐个看着这些武士。
这些猫都神态疲倦，毛爪肮脏，显然已经奔波很久了。如果不是十分疲劳，又情况危急，他们绝不会脏得像个流浪猫。他们此时看着莫克，都默默地摇头。圣石秋祭即将举行，可应该主持盛典的猫王国大巫师、莫克族的巫师奇迹，却失踪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队武士没有如约回来了，但愿他们有奇迹的消息。
莫克凝视着洞口的地面，那里洒着柔和的月光。他已经守在这里好几天了，连即将生下猫崽的妻子莫兰都无法陪伴，他不知道该怎么宣布这个可怕的消息。种种迹象表明，奇迹的失踪与潜在的叛乱者有关。许多年的安静祥和后，猫王国内部再次暗潮汹涌，奇迹就是为了查明此事才外出的。现在看来，奇迹的失踪恐怕只是开始，接着到来的圣石秋祭才是叛乱者的真正目标。其他十二个部族里，谁会叛乱？一个还是几个？
莫克早已开始与魁发商量对策，设想了种种可能。潜在敌人耐心地等着圣石秋祭，而不是直接叛乱，这说明他们是想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那又会是什么呢？莫克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灰发可不知道爸爸莫克正在担心的事情，他已经跟着巡逻队回到了武士营地。比起幼年猫们居住的洞穴，武士们居住的洞穴要大些。隔着一排矮矮的松树，武士营地的旁边就是莫克族的待产区了。碎叶和灰发的妈妈、莫克王国的王后莫兰就在那里，等待着她和莫克的第五个孩子出生。
魁发看着碎叶说道：“今晚的巡逻就到此为止吧。”灰发的耳朵顿时绷紧，他有些按捺不住地抓着地面，一副想和魁发说些什么的样子。魁发没理灰发，还是看着碎叶：“我还要去国王洞穴，和你们的爸爸谈点儿事情。你们自己回幼年猫营地吧，记得明天准时迎接宾客，参加圣石秋祭。”他随后转过身，朝来路飞奔而去。
灰发呆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师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太好了！太好了！一定是我努力给老年猫清理窝，感动了师父……我有机会晋升见习武士了！”
碎叶舔着自己的毛：“就你这满地打滚的猫崽样子，武士可从来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灰发滚得满身是土，圆睁着眼睛，张张嘴巴，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反驳不了碎叶。
他们回到幼年猫营地，灰发无意中向远处一看，突然尾巴上的毛全都炸起来了：“哇！”碎叶也扭头看了过去。远方的神木林黑黢黢的，即使月光也照不出它的形状，只显出诡谲神秘的一片漆黑。在神木林下方的谷底里，一块浑圆形的巨石蔚然屹立在草地正中央，洁白的顶端反射着莹白的月光，和它上面那片雾气呼应着，显得神圣威严。
圣石！在圣石面前，猫族显得多么渺小啊！灰发张大嘴的样子，真像吃饱了在休息的傻田鼠。他弹弹耳朵，兴奋起来：“我们过去看看吧，我真想摸摸圣石！”
碎叶打了个哈欠：“你死心吧！那么远……看看就睡吧！今天捕猎、清理窝、巡逻，已经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除非你不想参加圣石秋祭了……”她转身钻进自己的小窝，舒服地趴下了。
灰发钻进窝，在碎叶旁边躺下，但眼睛仍然盯着圣石的方向，还用尾巴去钩碎叶的头：“给我讲讲圣石吧？”见碎叶没反应，灰发转过身去，边蹭着碎叶的头，边小声打着呼噜：“碎叶，姐姐……”
这是灰发第一次叫她“姐姐”吧？碎叶只好抬头睁眼，深蓝色的眼睛看着远处的圣石：“圣石啊，滑溜溜的，就像下雨后斜坡上的草丛，就像下雪后湖面结的冰。”
灰发兴奋地甩着尾巴：“你摸过它？”
碎叶把下巴枕在前爪上：“那当然。秋祭开始时，每只即将晋级的猫都要用爪子按住圣石的。”
灰发激动得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地发出嘶啦声：“用爪子按住圣石……哇哦，那晋级仪式接下来是怎样的？”
碎叶甩开灰发搭在她头上的爪子：“然后……奇迹大巫师就会宣布晋级开始……再然后，爸爸就会说一段誓词，鼓励和祝福晋级的猫……还有……”
灰发眼睛里满是神往，他乖顺地盯着碎叶。碎叶却努了努鼻子，睡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说：“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灰发挨着碎叶，把头伏在爪子上：“好，等你想好了再讲，我都要听。”
一年前的月圆之夜。碎叶把右前爪放在温润滑腻的圣石上，敬畏地看着爸爸莫克。莫克严肃地望着碎叶，把右前爪按在碎叶的额头上：“你作为学徒，通过了严格的考验，现在我郑重宣布，你晋级为见习武士。希望你继续努力，能够在未来成长为真正的武士。”
然后……一片金色的光芒从圣石里溢出，很快就从碎叶的前爪弥漫到她的全身。那种感觉，对于一只猫来说，就像发现了一个装满鲜鱼和活田鼠的大山洞，心里充满喜悦、幸福和甜蜜的味道。可是除了晋级仪式带来的庄严感和成就感，碎叶也忘不了她在狩猎区经受的种种磨炼。碎叶想到这里，侧头去看灰发，才发现他枕在缩起的前爪上，已经睡着了。到底是累了一天，灰发终于忍不住瞌睡了。
碎叶反而睡不着了。她钻出洞穴，眺望着远处。起风了。只是这干燥的风，吹不散此时重新笼罩着圣石的雾，也吹不动一团漆黑的神木林。只有狩猎区的树木，像湖面的微波一样，慢悠悠地摆动着。
后天，狩猎区里又会有怎样的陷阱和挑战呢？后天，我能顺利晋级为猫武士吗？
碎叶的爪子绷紧了，爪尖深深地陷进泥土里。
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