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峰步云台上,此时风卷云涌。
楚亦然仗剑独立,一如十八年前。不过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而且这一次,也再没有哪个人能够阻止他了。
苏淳和他过了十数招,但是终究抵不过楚亦然的天才绝艳,一剑封喉,血溅当场。
九宫门门主已死,此刻步云台上的九宫门上下皆惊,一众弟子骇然说不出话来。南宫若雨与一众中宫弟子自是准备奋战至最后一刻,不过她心里却也清楚,就算是抵上整个中宫的实力,大概也无法将这个男人斩杀吧。
楚亦然目光冷冷,道:“投降吧,九宫门门主已死,你们就算是继续抵抗,也不过是作无谓的牺牲罢了。”
南宫若雨长剑在手,道是:“你以为我们怕了你吗?”她这一番话极为凌厉,誓有人在门派在,人亡门派亡的悲凉。
楚亦然摇了摇头,道:“何必呢?我不过是想要消灭这个凌驾于十八番之上的九宫门罢了,为何你们一个个的总想着要阻止我呢?”
南宫若雨与一众中宫弟子站在一起,她心中自知这一战在所难免。她从小便在九宫门中成长,如今就算为了这个门派血溅当场,她也毫不顾惜。想到这里,南宫若雨目光灼灼,将手中的长剑一抖,便要朝着面前的楚亦然奔杀过去。
只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步云台上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住手!”
南宫若雨与一众中宫弟子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楚寻长剑在手,出现在步云台上。南宫若雨心中一惊,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毫不听劝,毅然决然地上到了这里,脸上嗔怪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南宫若雨身后的中宫弟子当中更有甚者开口道:“这厮莫不是前来帮这楚亦然歼灭中宫的?”
面对着眼前的众人,楚寻的眼中只有南宫若雨,他缓缓摇了摇头,仿佛在向她示意一般,然后将头转向一旁的楚亦然道:“收手吧。虽然我知道向你说这句话非常不切实际,但是我还是要说!”
楚亦然面上波澜不惊,道是:“连你也要阻止我吗?”
楚寻道:“我不为别的,只不过认为你走的那条路,稍微有些偏差罢了。你所谓的理想,不过是想消灭你心目中的那个九宫门罢了。但是你又何曾想过,这个九宫门曾经是成千上万人的家,你要消灭它,又置那些人于何地呢?”
楚亦然道:“你是我养大的,剑术也是我教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楚寻见劝阻无果,抬剑便道:“若是你执意要毁掉九宫门的话,那就先毁掉我的这把剑吧!”
楚寻言罢,手中长剑抖擞,没有再说任何的废话,便朝着楚亦然的面门袭去。
楚亦然眼见楚寻这一剑袭来的气势,有万马奔腾、席卷六合之感,当下心中一紧,完全没有了之前和苏淳对战时的轻松。两把剑在这一刻锵然碰撞在了一起。这一刹那,楚亦然身形飘忽,宛如谪仙人一般,英姿飒爽,拔剑狂舞。那剑招心随意动,狂乱如同草书一般,但又暗含天地之章法,包揽九州之气概。再看楚寻,剑尖凌空斜画,不像是在与人拼命相搏,更像是在勾勒一幅精妙绝伦的图画。那图画当中暗合星宿运行之轨迹,剑随人动,人亦在剑中。
两种剑术相得益彰,虽是生死决战,但是在旁人看来却无比美妙。
一旁的南宫若雨见到楚寻与楚亦然纠缠在了一起,也掣动手中的长剑加入了这场争斗。她背后的那些中宫弟子本来就对楚亦然心怀怨恨,看到南宫若雨上了之后也都一个个抖了抖长剑跟了上去。
一刹那,整个长天峰步云台上,剑锋闪烁,宛如万千繁星齐落。
楚亦然无论如何也没能料到,当初被自己派遣上山偷盗剑法的楚寻,今天竟然身怀落星剑法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如果他十八年前就在这步云台上杀了这个祸害的话,大概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吧。
想到此处,楚亦然一剑格开面前的楚寻,纵身一跃竟然朝着步云台下跳去。那一众中宫弟子忽然疾呼道:“不要让他跑了!待会他若是和十八番的大部队一齐上来,那时候就晚了!”
楚寻闻言,也跟着楚亦然的脚步,从那万丈高的步云台上跃了下去。
这步云台下的乃是九宫山后山的所在,下面虽有镜湖作为依托,但是寻常人若是直接跳下来的话,基本上也是九死一生。楚寻翻转身形,在这崖壁之上连连踮脚数次,这才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水面上。这时只听得头顶一阵罡风吹来,楚寻抬剑上迎,只听铮铮然一声闷响,两把剑又碰撞在了一起。这一剑的威势从楚寻周身四散开来,直逼得整个湖面掀起一场巨浪。
两人在这镜湖波涛之上此起彼伏,足足斗了数十回合,难分上下。
楚寻此时已经气喘吁吁,论体力,他自是比不上剑术卓绝的楚亦然。眼下的这一招是他催动了身体内的所有真气发出的最后一击。若是这一击仍不能击败对手的话,留给他的只能是失败了。
楚寻眼色一冷,长剑紧握在手,身躯化作一道流光,倏然掠过镜湖水面。两人碰触的时刻只在瞬间,那一瞬间之后,楚寻出现在了楚亦然的身后。
楚寻放下手中的长剑,血液缓缓从周身的经脉处渗透出来。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真气,经脉也受到了难以置信的损伤。
楚亦然的身躯杵在原地半晌,然后一道血痕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胸口。他颓然倒地,目光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寻忍着满身的伤痛,爬过去将他扶在怀里,语气当中充满了眷恋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你可知道,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放弃的话,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
楚亦然轻咳了两声,咳出了点点血斑。他的脸色似乎比起刚才又苍老了几分,不过脸色依旧白皙,印衬出眼角那颗泪痣格外俊逸,“为什么……要说为什么的话……”
有人说过,人在将死的时候,这一生极为快乐之事和极为悲伤之事都会一瞬间浮现在眼前。而此刻,缓缓映入楚亦然眼帘的是那个年幼且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年。
身为蝎番弟子,当他第一次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觉得人生都仿佛被点亮一般。
她笑靥如花,一口一个:“阿楚,阿楚”叫得他心花怒放。他是个孤儿,在整个蝎番也没有人对他如此亲近。
于是他为了见到她,屡次从小道上到九宫山,穿越片片荆棘,就为了给她带去村里小女娃子爱玩的布娃娃,和从城镇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江湖传说。
有一天他忽然对她自信满满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也会入住九宫门,成为令十八番弟子敬仰的人!到那一天,我必要大开山门,迎接所有十八番弟子进驻。让整个苗疆实现真正的公平!”
那一天,他的眼神第一次让她感到害怕。
十八岁,当时已是十八番青年才俊的他参加九宫门入门试炼。但是却惨遭失败。
他没能得到公平的测试,但是却遭到了一样的羞辱。
什么天才?明明就只是连入门试炼都通不过的庸人罢了!
他愤怒。这愤怒让他卧薪尝胆,断绝了和她的约会。他开始痴迷于剑法,在那座茅草屋当中蛰居七年之后,他终于神功初成。
但是正当他准备参加入门试炼入住九宫门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嫁为人妻,并且产下一子。
在那一瞬间,他的世界顷刻崩塌。这个世界没有人真正爱你,所有人都不过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在绝望当中作出了决定。他要提前实施自己的计划,占领九宫门,杀死门主,让整个九宫门实现真正的公平。
于是,身负绝世神功的他,带着满腔的恨意,领导着十八番的反叛者,一同杀上了九宫山……
十八年后,这个叫楚亦然的男人死了。他死在了九宫山镜湖旁。
楚亦然死后,他颠覆九宫门的计划也就烟消云散了。在他的领导下攻上九宫山的十八番叛徒纷纷丢盔弃甲,任由九宫门弟子擒获。
九宫门现任门主苏淳已死,所以身为中宫首席的南宫若雨掌管了门中事宜,她放归了与楚亦然一同围山的十八番弟子,在这一点上可谓是仁至义尽。
九宫门在这一场战役当中死伤无数,自是元气大伤,正需要一名新任门主掌管大权。南宫若雨与楚寻一同找到落星剑法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楚寻自不必说,门中元老自有心将南宫若雨扶植为新任门主。
若是她继任的话,便成为了这九宫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门主了。
不过她却毅然决然地推辞了,待九宫门稳定下来后,她只留下了一张简短的书信,便自顾自离开了。
九宫山下,古道酒家旁。
佳人踏风而来。他轻笑道:“你放着名门大派的门主不做,出来作甚?”
她仗剑对着斜阳,道:“那你离开,又是为何?”
他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若是不能看尽这世间万众,我才懒得待在那鬼地方哩。”
她沉吟半晌,也道:“这天下如此之大,你看得完吗?”
他道:“自然看不完,所以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看一看。”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纯真,不参杂丝毫的意味。
不远处,有通往中原的那车徐徐行进着。
马车轻轻摇曳,车上的铃铛也跟着摇曳。
叮铃,叮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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