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通常是指一店一铺一厂一个局之主持之人。老板,亦指每一行当声名卓著富有实力技震八方之人。
主持一个局一店一铺一厂,较诸只管一部一柜一人的分管或伙计,总多花许多心血。
因而,老板,总容易老的。
老板比伙计老得快。
——诸葛先生曾这样对四大名捕说——
因此,我爱看老板。
因此,我看到忙着盘算或吆喝伙计做事的老板,都生起一分敬意。
“世叔,这是不是因为你也是老板?”追命问,“一个主持大局的老板?”
“只有老板才懂得尊重老板!就像只有酒鬼才会爱酒鬼!”
“不!我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分管。老板的决定对了,我努力去执行以赚钱。老板的决定错了,我尽量补漏洞,减少亏本。”
“还时不时得抓家贼、拒强盗、揭奸情,打击作奸犯科的不良之徒!”铁手插诸葛先生的话。
“对,还得抓贼拒盗,洞察奸情,打击蠹害大局之蛀虫、不法之徒!”
诸葛先生说到此,大笑——
“如我是老板,那你们四人也都是老板!”
“我们都常被委派主持一个局,一个危局、难局、僵局!我们常担负职责消弭、扭转一个局,一个杀局、败局、死局!周旋局中,劳心劳力!而我们能调遣的伙计也就是一个脑袋、一双拳头、一付脚板或一把剑、一把棋子而已!”
“如果我们是老板,我们买的是凶神严煞的命,卖的,是我们自己!自己的血!自己的命!”
“天下!也只有我们这一种卖命的‘老板’!”
斑兰物不是诸葛先生说的那种老板。
他是斑家“七精六妙店”的头儿。
是“七精六妙店”的老大!
他通常是收钱、卖物,也卖命!
物是斑家“巧手”“妙手”制的精巧的机械、“木兵”、“指南车”、“七巧铁童子”、“透光日月龙凤镜”及“浑天仪”、“折光九玲珑”、“昊天尺”等。
命,或者是事主仇家的命。
或者是“七精六妙店”中十三高手甚至斑兰物自己去卖命——
卖命地制造事主所需的机械、消息埋伏、暗器、机关、兵器车船诸物;卖命地去为事主去破机关埋伏、机械消息、阵图魔法!
卖命地为事主去拚命杀敌!
卖命地为事主去拚命护镖!
斑兰物是这样-种老板。
所以他老板!
老板着脸不开心!
老板着腰不服输!
——一些危局、难局、僵局、死局,就因这一息尚存
不肯倒下的硬板板气给支撑住了/支撑过来了!从而有了新的局面。
生局!活局!
但老板斑兰物的头发已星星克点地斑白了!他的斑斑点点的斑白头发像一支大将军的奇兵一样埋伏、偷袭、狙击
生命!
——那斑斑点点的斑白,就是
三、十、星、霜!
老板叹了一口气,说道:
“伙计们,卖命的时候到了!报——”
“此厅为诸葛先生神侯府后花园中央花坛之下。花坛种植七变花、射干、铁色箭、卷丹、黑芦、重楼及大批春兰。土厚六尺四十三分,盖顶铁板厚三寸。”
——“地精”敖思过迅速报其观测、推演的结果。“盖顶铁板为红毛钢老铁,非寻常刀剑可伤。上有旋转机关。盖顶铁板、八壁铁板与地下铁板联为一体,实为一八角形之铁桶。如对方外施五行攻击,则此阵成无情的‘五行八卦之阵’!而八墙八门八通道,仅两道可活,六道俱为死道。活死实虚,活道是否真活,死道是否必死,则全依设阵者心意而定,此非卑职所能揣摩的。”
“——不过,南边有硝磺、火油之味;北头含阴寒之气;东为‘九连环、玲珑套、木人巷、卍字桥之长阵’;西方为‘子母机弩、机械鬼磨、连珠十八天绝地灭刀兵雷火运变魔道’。西北之门门上书有‘毒’;西南门上书‘迷宫西北、西南正是十二神将中之‘太冲’、‘太乙’之位,不吉。”
——“阵精”钱八益报道。
“如拆‘九连环’、‘玲珑套’、分解‘木人巷’,过‘卍字桥长阵’,以老敖、老钱与我,得花八个时辰。”
——“机械精”潘丁当估算。
“如破‘子母机弩、机械鬼磨、连珠十八绝地灭刀兵雷火运变魔道’,则至少要五天了!这还不算意外变化。”
“破‘毒’,若一般的,在下无不可破。但既然是温家‘老字号’的人,且是专门制毒的‘小字号’,我这‘毒精’只好甘居下风了!——谁让他们是‘毒神’、‘毒仙’、‘毒祖宗’呢?不过,给我四个时辰,我可以制成‘防毒罩’、‘驱毒器’,或可免遭……”
“毒精”昌吕冒话未说完,即被“五行精”汪旺望打断:
“似你们这般慢,还不早让诸葛老儿宰得死翘翘了?我也可以说,给我十八个时辰,让我聚在场高手之真气,当可以北方之阴寒之气化为水淋湿南方之硝磺火药,破了他‘水冰之阵’与‘烈火雷电之阵’啊!”
这时,“土木精”顾罗锅儿与“兵器精”计不穷对望一眼,点了一下头,齐声道:
“我们想过,也许可用‘兵母精铁刀’顺铁墙转角接合线,可破此铁屋而出。”
——还没等老斑兰物表态,有一人冷笑道:“笨人就是笨人!什么时候,‘七精’才能学得聪明些啊?”
说话之人头发火红,翻卷着若一头燃烧着火焰的狮子——
狮鼻阔口,浓眉圆目,两边耳上垂一对金晃晃的大耳环。
妙身赖元显。
妙口费药西。
妙手柯十二指。
妙心居然正。
妙目海丈夫。
妙袋红鸣珂。
这是六妙。
六妙一向自认比七精强一些。
“妙身”赖元显这一说,马上有四、五张嘴同时问:
“赖将军有什么神机妙策?”
——赖元显投奔“鬼斧”斑家前,曾是真州厢兵的偏将。
赖元显大笑:“要破无情这一阵法,还得靠俺们六妙。这‘迷宫’通道,依俺看,当是海四与居三破的阵。海老四,居三弟,你们别让老大俺颜面无光,早该挺身出来承事了。”
妙目海丈夫,脸如冠玉,美眉目,白脸无须,中停身材,如一个娟好女子,然出声其声如雷,声音奇大而浑厚,如倚天拔剑的大丈夫。他笑,笑声如雷闪电击:“赖大哥别点我,这得居三哥领头才成。”
脸黄肌瘦、扫眉塌眼的长条汉子“妙心”居然正轻笑一声:“高明在前,岂容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多事?但既然赖老大说了,我们这就走一遭吧。但丑话说在前,‘迷宫’、‘迷阵’、‘八阵图’、‘走回回’、‘梅花迷踪’这类阵图,我们还庶可闯得出,但若遇‘苦海无边’、‘无底洞’、‘迷觉树’这类玄奥至极的‘迷天宝阵’,便非我兄弟能破的了!除非是‘迷天七圣’亲至,加上正眼法藏,正觉无欲的佛门大师才能‘回头见岸’‘一心向前’,破此‘迷关’而出……”
居然正还在说着,忽听得一声惨叫响起!
——惨叫是“地精”敖思过与“机械精”潘丁当同时发出的!
随即见敖思过与潘丁当狼狈奔出:
敖思过右臂中三箭。
潘丁当已被一把飞刀射瞎一目!
原来,两人愤于妙身赖元显的嘲笑,同闯西方的“子母机弩、机械鬼磨、连珠十八天绝地灭刀兵雷火运变魔道”,触发了机关,伤了自身!
“要破‘子母机弩、得先毁掉‘连珠十八天绝地灭刀’!”潘丁当一把拔下飞刀,随即双指挖出中刀的眼球来,脸不改色,掷在远处地上,道:“刀含毒!”
“破‘连珠十八天绝地灭刀’,得先把近身的‘子母机弩’拆去。”敖思过恨恨道,“无情这狗奴才,忒狡诈险毒!”
“错了!在下一惯心慈手软,平日连花也不忍折一枝,蝶也不忍拍一只。即以此飞刀言,怕射人人痛,刀上加了些麻醉之药,并无毒药在上。是你们自己心毒,遂以为一切皆毒了!”
“但真毒些又如何?你们受奸相所唆使,贪图富贵,昧了良心,要来暗杀加害先生与区区不才,早该杀了!”
“我早知四磨墙陆家那口井将成你们潜来府中的入口,以‘十妙营造、鬼眼魔心’玉非石之眼力心算,当在巡察我神侯府内外情形后算出这一口井安的位置蹊跷。你们要从井下秘道来偷袭,为了让你们顺利进入这八角魔宫,我撤掉了十一道禁制消息。你们竟仗着人多势众,艺高胆大,毫不疑心地闯进来了!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你们就等着‘老’死八魔宫吧!”
无情的声音,遥遥传来,似很远,又很近。
无情冷冷道:
“我在这里,静候诸位破宫而出,决一胜负!”
——“哈哈,我知道了!”
这时,那衣衫破旧,一副落难公子、名门子弟状的文异武叫道——
“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见半晌默不作声的文异武陡出惊人之言,连老板斑兰物与苦思破宫之法的“瘦骨仙”斑湘竹也动容相问。
——擅于术数、堪舆、阵法之学与奇门遁甲的“七心巧机,八手销魂”的文异武,是不开口则已,开口必中的”金口”!
文异武是个银月圆脸、体态丰腴、上留短髭、长眉入鬓的高大男子,他见众人望向他,遂道:“我已想通了两件事。”
“第一是‘毒胆公子’温亮樊与‘铁伞神魔’温吞冰和诸葛先生那一套接头暗语的秘密。”
“噢?”王不霸、玉非石都是亲自见闻过诸葛先生与“老字号”温家高手交战情形的,不由兴了知其奥妙之心。
文异武捻髯笑道:“我且把温公子与温神魔两人在与诸葛交战中以‘四、四、七言句’互通声气的话念出来给你们听听,看你们可找得出此中之秘?”
“打点精神, 多加留神, 点子扎手恐伤身。”
“战过贵州, 打过梧州, 人间不留阎王留!”
“报仇兄弟, 传艺徒弟, 家门不知尚余几?”
“宁当老子, 不作孙子, 一人且了一人事。”
“没有当今, 哪来古今? 生死当头莫矫情!”
“只求心安, 不求身安, 经惯风霜忘了寒。”
“抽刀刀在, 拔剑剑在, 就看天门开不开!”
——文异武念完,问:“你们看有何奥秘?”
“每句都押韵。”玉非石道。
“第四字与第八字重叠,用的是同一个宇。“王不霸道。
斑湘竹忽道:“我也知道其中的奥秘了!”
老板斑兰物点头:“嗯,果然高妙!”
“喂,你们打什么哑谜?快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五行精”汪旺望忍不住嚷道。
“把上面的话联起来,每句话只念第四字或第八字,且从上到下读来,那是什么?”妙口费药西提示道。“第四字、第八字……”汪旺望尚在思忖之中,旁边妙手柯十二指一口气念了出来:
“神州弟子今安在?神州弟子今安在?”
“对,这就是温公子、温神魔向诸葛老儿发出的接头暗语。诸葛老儿回答‘我已知道了’的应答暗语,是——”
文异武还没说出来,妙袋红鸣珂笑道:
“是诸葛老先生的那首七言诗。诗是鹤顶格,藏头诗,他应答的是前面七句诗的第一字联起来那一句话。”
“天天欺天还求天,
下了毒手祝延年。
无肝无胆称了侠,
人前人后两般言。
不见棺材不掉泪,
识了势利识了钱。
君子小人代代有……”
“噢,就这七句,那是:天,下,无,人,不,识,君!”
——说这话的,是“阵精”钱八益。
“你现在想出他们的暗语又有何用?想办法出这鬼阵法魔宫厅,为我们报仇才是正事!”
——“地精”敖思过冷冷道。他说话时,但声音冷,连脸色也冷,眼神也冷,鼻尖上冒出一粒粒冷汗来。
“好一个兄弟!我们流血熬痛,你们倒开心、从容,吟诗猜谜地找乐子!”“机械精”潘丁当的话不仅冷,还绝!
——恨绝!
——自己人受了伤,不加安慰;全体人马被困,不思突围!倒言笑晏晏、逞智斗巧,说些不关痛痒的诗、谜,怎不让人心寒?齿冷?
文异武挨了潘丁当与敖思过这一番骂,丝毫不恼不愠,微微一笑:
“潘兄、敖老弟稍安勿躁,在下想通的第二件事,就是出这魔宫八角阵的方法!”
“真的?”众人闻言,俱神情一振,目中有了精神。“跟我来。”
文异武道,边说边带头朝一道门走去。
文异武带人闯的是东南角的门。
那是“传送”之位、“河魁”之宫!
传送起申。
河魁起戌。
吉。
文异武不愧为“七心巧机、八手销魂”,他对术数、堪舆、阵法与奇门遁甲变化之精通,已到一流宗师之境。
他领人从东南宫东南角之位出,一路顺达;七拐八弯,忽上升忽下降,又穿一根通风的风管,爬两道排水的水槽,来到一个别一天地!
这别一天地是一个华灯高擎、金碧辉煌的一个洞府,洞中全是五色奇石,玲珑剔透,若水晶,若冰玉,若玻璃。
洞府四周壁上,有九个洞,通往九处方向。
每个洞都是黑石头所砌,隔一丈有一盏小小的灯。灯罩为翡翠所雕,发出隐隐的碧绿。
绿莹莹的灯,使九个洞俱显得诡秘之至!
回头看时,那刚才爬进来的排水槽,忽注满了水。
不!水已成冰!
冰中,尚冻僵着不动的鱼!
冰,也化为绿莹莹之色!
“是、是迷宫!”
“我们竟走到‘迷宫’来了!”
妙口费药西与“毒精’’昌吕冒盯着洞府正中以紫珍珠排出的古篆体“迷宫”二字,不由惊叫出声来!
——文异武的脸,顿变得难看起来!
——他,精于阵法、堪舆、奇门遁甲的斑家长老“七心巧机”,竟把众人引进了迷宫!
老板,此时成了众人的注目者。
于五对目光俱望向老板。
不看老板的是三人——
“瘦骨仙”斑湘竹。
“七心巧机、八手销魂”文异武。
老板“无与争锋”斑兰物自己。
在众人眼中,老板依旧不动声色,但在消逝的每一刻漏的“滴答”声中老,去!
而这岩洞洞府的一处,正滴着水声,恰像极了刻漏的滴水声,永恒,冷静,客观,无情。
——且神秘!
——为何滴水声正好在人们心目中那感觉到的那一刹那滴落呢?不迟?不早?!
这滴水声,如死神摇响的铃声!
老板老去。
老板老,能救得了绝境中的众人之命吗?
能脱得了此困心困身、迷心迷性、亡魂亡胆的
迷、宫、么?
众人静。
沉默。
静像一把大得无形的刀,刀上发出的死亡的煞意,令人生虚!
静,是一种最可怕的声音!
静。
静中忽又传来那巨兽走路的蹄声!
那如擂鼓一样咚、咚、咚击在众人心上、给人带来莫大压力的蹄声!
静中,似有似无的,又飘来——
那沉睡千年的怪兽巨龙醒来的吐气声。
那如传说中冤屈而死的女鬼那幽怨的叹息!
脸色苍白的玉非石脸忽然燃起了红色的火焰,他的目光是变得怪异地绿起来——
他说:“来了,终于来了!”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极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