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先生的头飞了出去。”
一个声音说这如此重大、惊骇的事情依然平静得如述一只母鸡生了一只鸡蛋,张家二婶上街捞了一块豆腐、割了半斤肉;李员外伤了风。
说这话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书生。
“说下去。”一个声音道。
青年书生:
“我与文兄、王兄施展上乘轻功跟踪‘老字号’温家的高手到了苦痛巷。他们选择下手设局的地点是苦痛巷转忧愁坊的转角处。”
“‘老字号’这次出动的是什么人?”听青年书生禀报的人问。
“他们是制毒的‘小字号’中‘毒胆公子’温亮樊与妻子‘擒心娘子’崔妙花。施毒的‘死字号’中老辈人物,有‘百里施毒’、‘千里杀人’、‘万里追踪’之称的‘铁伞神魔’温吞冰。”
“温亮樊的制毒之能,已得温心老契真传,且有青出于蓝的风评。”
“擒心娘子‘擒心手’有‘擒心掌’、‘擒心爪’、‘擒心扣’、‘擒心抓’、‘擒心拳’、‘擒心指’、‘擒心无手’七法,尤其‘擒心无手’已得昔年‘擒心罗刹’施京京真传,为江湖一绝。”
“他们夫妇加上‘铁伞神魔’来对付诸葛先生与无情,以武功言确是旗鼓相当,或略逊一筹,但加上毒这克敌制胜的法宝,则比诸葛先生与无情的实力高出至少三筹至四筹了!”
“是的,当年‘更衣帮’的高手‘七屠虎’朱麦,以‘七苦神拳’称霸江湖,后就死在毒胆公子与擒心娘子之手。”听禀报的人点头说,“那还是擒心娘子初得施京京授技之时,毒胆公子也还没被温心老契重列入门墙。”
“毒胆公子与擒心娘子既然能杀死‘一枪一剑一笑’司空不见、龙象寺的龙象和尚、西域密宗的第一高手‘六大法身火辨金刚’俱舍贵霜和‘风中杀影中杀’兄弟,其毒功、武功修为当然可一捋诸葛虎须。”
“何况,还有‘铁伞神魔’!‘铁伞神魔’的‘乾坤大挪移法’、‘大虚幻境’与‘虚妄七斩’,迄今尚无人能破。
这也是我们斑家不与温家争锋的原因之一。”
听禀报的人说到这里,目光一注青年书生:
“未知这三人是如何设局下手的?”
青年书生:
“他们设局是让温亮樊、温吞冰抢劫、强奸民女,民女呼救以引诸葛出来相救。”
“他们选择了神侯府只剩诸葛先生、无情到‘饱食山庄’去的时候。”
“据属下所知,无情到‘饱食山庄’是向‘君无戏言’舒无戏打听蔡京派人援助凌落石的消息的。”
“而舒无戏为了打听确切的消息,与清瘦上人去了皇宫。”
“到皇宫,不是见皇上,就是见舒妃舒动人与米公公。也只有皇上、皇妃、与神通广大的米公公和‘一爷’他们,才能知蔡相爷身边详情。”
“据米公公传来的讯息,他会尽量拖住舒无戏,让舒无戏在宫中呆一会儿的。”
“米公公至少有十种方法可让舒无戏在宫中呆上一天。”
“舒无戏没有确切的消息回来,无情就会一直在‘饱食山庄’等下去。”
“无情打听好确切的情况后,是为了救援铁手追命冷血捕杀凌大将军的行动。他必须尽量打听详细蔡相爷此次支援大将军的强援部署。”
“——所以,温亮樊他们设局的时机选得好极!可说占尽了天时的优势。”
“他们选的设局地址也好,可以得手后迅即撤离现场,由忧愁坊转快活大道,直奔城门。出京师只需一个时辰即可。缺陷是过往人员较多、较杂。”
“不过他们的手下已把住了苦痛巷与忧愁坊两端进出口,一般人不易、也不会闯入苦痛巷中。”
“他们设局中那装作被抢的民女,自然是由‘擒心娘子’扮的。”
“他们的设局很成功。‘毒胆公子’与‘铁伞神魔’先与诸葛先生力战。温亮樊以‘毒胆、‘毒阵’毒上了诸葛,温吞冰的‘毒指刀剑’施展的‘毒阵’也威力奇大,我们三人在外围也有昏昏沉沉之感。”
“后来诸葛在中毒后去救被抢的民女,结果被‘民女’以‘擒心手’制住了!”
“本来他们就在‘苦痛巷’中杀了诸葛的。但因文兄稍有了动静,被铁伞神魔警觉了。”
这里,被称为“文兄”的,那衣衫破旧看上去像落难公子、名门子弟的青年道:
“我也并没多少异动,只不过疑心温老魔可能杀人灭口,以他‘百里杀人’的毒功喑杀我们,我才以‘天刑’、‘天牢’‘勾陈’三星镇毒,以‘大安’、‘小吉’、‘空亡佛灭’这小六壬中的三壬破解,把周遭之毒,顺‘猖鬼败亡’之风,收进‘鬼神空宅’。——说动作,也不过只调了几口真气、掐了几下指诀,运真力在西南方五里处扳倒一颗小树、在南方五里与东五里各以无相之力,安了一旗、一石而已,并没发一丝声响啊!”
“况且,我确被这毒气迫得有心跳加速、气虚血空之感。”
“其实,如讲发声响,应其责在我。”另一个声音道,他的声音显得干脆利索、刚劲坚定、斩钉截铁。
“王兄,这怎会扯上你?”“文兄”讶然。
“因为我见温老魔以‘伞中剑’欲杀诸葛,不由无意中发出了束拘的真气,使我的‘石剑’在鞘中跳了一跳,暗鸣了一声,震碎了我足下的七片瓦片,惊起了我身左十丈之外那家民家鸽箱中的六只鸽子。”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才得以见识了温亮樊那超绝的‘制毒术’!为我们斑家与温家相斗,又多了一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机会。”
“唉,我倒宁愿诸葛死在我的剑下。”
听禀报的人温和地看了“王兄”一眼,对一半像剑士、一半像拳师、神情、目光杀气凛烈的“王兄”的这一眼相“看”,也看不出是激赏抑或是不满。
听禀报的人继续以平静的声音问脸色苍白的书生:
“玉长老再说下去——我倒想知道温家究竟有多深的海、多高的山。”
“他们有几道‘湾’、几道‘坎’!”
被称为“玉长老”的苍白脸色青年又说了下去,他似是只叙述、再现当时的情景,并没加任何评价、议论、情感倾向——
“有人!”温亮樊猛然一喝。
“三人,三个方向,都是高手。”“擒心娘子”冷冷道,她的判断神乎其神,“一在女儿墙后,一在那边烟囱背后,一伏在屋脊上,就是那道左边十丈处有鸽箱的屋脊。”“不错。”温老魔道,“我的‘毒阵’已被破解,‘毒气’被一种无形无相的巨力所胁迫、流失!三人中有一个是使剑的高手。”
“冷血回来了?”温亮樊与崔妙花俱一凛,惊问。
“不!是其他人。是另一个剑法极高、杀气极重的剑手。”温老魔说,“我暂难判定这三人是敌是友。”
“为今之计,我们不可在这街巷上杀诸葛。”温老魔眼睛闪着鬼火,“我们进神侯府中去。”
“——这是引你们出来、出手的计谋。”听禀报的人分析道,“温吞冰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要先判定埋伏之人是敌是友,才决定行止。”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神侯府’中设了另一个局。——个把诸葛一府之人与我们这些埋伏者一网打尽的毒局!”“玉长老”说。
“哦?”听禀报的人眉毛扬了一扬。
“玉长老”恭声道:
“让在下与文兄、王兄尽述所闻所见,以供您与竹老圣裁。”
——下面是“玉长老”与“文兄”、“王兄”三人所分述情况的综述。
——述“铁伞神魔”他们如何杀诸葛先生。
“毒胆公子”温亮樊、“擒心娘子”崔妙花和“铁伞神魔”温吞冰胁持着诸葛先生“飞”进了围墙。
围墙内就是后花园。
神侯府的后花园。
“老字号”温家暗杀诸葛先生的另一个局就设在后花园。
——那是一个“毒局”。
毒局。
三对一。
毒胆公子、擒心娘子与铁伞神魔以鼎玄犄角连环阵,围住了诸葛先生。
铁伞神魔撑起了他的伞。
他的伞会变。
他的伞据说是檀长制兵器的“黑脸蔡家”的人制的奇兵。
“黑脸蔡家”的兵器之奇是闻名天下、匪夷所思的。就像我们斑家精于机关消息、埋伏阵法、木马流牛、建筑堪舆、风水阴阳、精巧机械。
铁伞神魔的那把朱红铁骨伞会变。
变成上列“四耗”、“四废”、“四忌”、“四穷”,八龙七鸟九虎六蛇之位的“术数之伞”。
伞由小伞变成中为朱红赤色,外圈为绿、紫、黑、碧、黄、白、诸色的九星方位的九曜九宫天罗大伞。
伞广一丈九尺。
伞高一丈一尺。
伞柄插入地里,俨如铁枪!
铁伞神魔面对诸葛,膝横“伞中剑”,打坐入定,双掌运功,指掐子午,似在施大法术大毒功法!
毒胆公子温亮樊笑对诸葛道:
“你不要以为我们三人不知,光以点穴与‘毒胆’外涂之毒,是制不住你的。”
“你想引苦痛巷内那三个未露面的高手出来一鼓作气,一并击杀之!”
“你自以为到了神侯府内,你有种种机关、消息、埋伏,可稳操胜券。——事实上你上了当了!”
“你这花园里虽有消息机关埋伏阵法,现在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相反,我们早已有了克制你武功的布局。”
“我们‘老字号’温家布的局,当然是毒局了。”这时,“铁伞神魔”温吞冰开始发话,他是对悄悄跟踪而来、包围在外线的我们斑家三高手说话的。
他说:
“外围三位,是唐、雷、沙、何、梁、斑六家奇门中的哪一门?我们‘老字号’温家的人在此。”
“诸葛已在我们手里,他已死定了!不必劳你们再来抢功劳了!”
“你们不服,不妨走近来试试。为让你们莫怪老夫言之不预,老夫谨奉告三位:这后花园的六亩四分地方,已被老夫用‘乾坤大挪移法’罩定,外面的风、火、水、气进不来,里面的风、火、气、水出不去,已成‘自成天下’。”
“而这‘自成天下’内,已布满了敝师侄温亮樊制的毒!你们当听到过‘小字号’制毒第一手‘毒胆公子’温亮樊的名头。”
“嘿嘿,阿樊制的毒,有的连‘活字号’的人也解不了,连老夫也不会施放。莫论外人了!”
“老夫是好心劝你们,听不听,在你们三位!”
“话说回来,如以后谁透露了温家杀诸葛的秘密,将下场很惨!”
——这,便是当时“铁伞神魔”说的原话。
听了“玉长老”与文、王二人的叙述,听禀报的人问:
“你们有没试过,后花园中究竟有无毒?毒真的很毒?你们的功力可否抵御、杀敌?”
“玉长老”:
“后花园中真有毒!树、石、地、水、山、花、建筑,无一不依附着、沾挂着‘毒’!如不是我见机得早,以‘凌虚步法’虚立假山石后,而学王兄以脚踏实地的‘实力步’立足,恐也让毒毒腐烂了鞋底!”
王:
“不但如此,空气中也蕴剧毒,毒得我的衣服也变脆化、腐烂!我怀中的暗器‘吞壳刀’竟锈死了,一时竟难拔出刀来!好在我的剑是‘石剑’!”
文:
“这空气中的‘毒’被我不慎吸上了几口,顿时心痛如绞。这毒似含了‘桃花瘅’、‘厉乖铁木粉’与‘绞心一线毒’!后来我们是以龟息大法,封锁全身,才没让毒侵入的。”
听禀报之人问:“可知温亮樊的制毒手段么?”
“知道。”三人道。
“听温亮樊所述,他以‘蝴蝶’来制毒的诸葛先生也早已中了毒,不过他功力深厚,发作较迟而已。”
“蝴蝶制毒,就是以蝴蝶来合各种植物的味、气、粉、蜜、液制毒的。”“蝴蝶吮了‘断肠草’的花蜜,沾了‘九品红’的花粉,就有了毒——‘断肠九品红’。”
“然而毒胆公子带来放出的蝴蝶是‘种毒传毒法蝶’。一只蝴蝶可飞采十多种植物的花粉、花蜜,制成奇毒。”“诸葛先生的花园里至少有五百种花木。”
“其中有石灰藻、裸蕨、封印木、牙形刺与鞭毛生物、大羽羊齿、开通目与金藻单衣门。”
“水网、葛仙半、眼虫藻与四射珊瑚、无隔藻、羽纹藻,都是古老的事物,难得一见。”
“枯菌、水霉、黑根霉、虫霉、锈菌、鬼笔鹅膏菌与鸡枞、鬼笔蕈、地星、马勃、镰刀菌,都是难得一聚的菌类植物。”
“过山龙、木贼、瓶尔小草、铁狼萁、石蚕、金毛狗、飞刀剑、满江红,识的人并不很多。”
“冷杉喜冷,臭松发臭,‘雪上一支蒿’亦称‘短柄乌头’。经蝴蝶一合,剧毒无比。”
“白屈菜、莽草、老蛇盘、鸟不宿、鬼箭羽,这与‘马断肠’、‘南蛇藤’、狼毒、蟹足霸王鞭,这些,都是您所知道的。”
“但就是这些东西和其他什么‘破铜钱草’、‘落得打’、‘窃衣’、‘闹羊花’、‘马醉木’合成了毒!毒得让人防不胜防!”
“我们只看到满园翩翩蝴蝶飞,空中弥漫着异香奇味。”
“我们也已暗中中了一些迷香、麻毒之毒!运劲提气,有麻木与刺痛之感。”
“我们在外围,当算中毒甚轻。”
“他们全力对付的诸葛先生就不同了,当中毒极重!”
“因此——诸葛先生被‘铁伞神魔’杀死了!”
“虽然铁伞神魔他们三人施功,令满园子里所有的‘七变花’都连根拔起,舞在空中,光怪陆离得如梦境奇幻。虽然诸葛先生回光返照,大发神威,一掌打倒了那把巨大的铁伞,临时把我们的眼睛挡了一挡,但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
“诸葛先生的头飞了出去!”
这最后一句,是三人同时说的。
三人同说的话,连斑家大家长、最不相信人的斑乃信也无法不相信。
因为他们三人是“巧手斑家”的三大长老!
年青的长老!
“诸葛先生的头飞了出去!”
“是给温吞冰的伞中剑一剑挥飞出去的!”
“当时的情景简直怪异透了!”
“我看到园中的树都浮在空中,蝴蝶像鱼一样游着。”
“我看到‘擒心娘子’脸忽儿似罗刹女一样,忽儿似玉观音,半是白骨精,半是血妇人。她手一扬,就见诸葛先生无头尸体上的一块血肉模糊的血肉飞起!”
“好一个残忍、疯狂、歹毒的女魔头!”
“我看到铁伞神魔狂喜得一掌打塌了半座假山,拾起那神神魔魔、时大时小的断柄铁伞疯舞,直舞得天旋地转,他自己也似给舞成了一团黑风紫影。”
“他就舞着铁伞舞出了神侯府,似乎舞入了九天云霄之中,真的成了神魔!”
“这老怪物喜怒无常!”
“我们三人各被他打中了一根毒针!侥幸的是,只不过毒为‘五毒’之毒,我们都有解五毒之药!”
“而毒胆公子的‘铁胆’竟内含烟雾火药,显然与蜇家‘霹雳堂’有勾结。”
“他是偕妻子以‘铁胆’扔出的火药烟幕而遁去的!”
“他们夫妇的轻功俱为上乘!”
“他们走了!”
“我们也走。”
“诸葛先生已死了!”
“我们该可以回去了吧?”
这,是三大长老禀报的原话。
——他们已习惯了三人轮流一人一句地说话。
——他们的心思已久而久之合成了一人。
——他们如一个有一个脑袋、三个身体的怪人!
“好一个毒胆公子!”
“好一个擒心娘子!”
“好一个铁伞神魔!”
听禀报的人这样喃喃念道,也不知是赞叹,还是痛恨!
“毒胆、擒心、铁伞神魔!好!好!好!想不到杀诸葛这件大事,竟被你们办成了!”
听禀报的人这样连声说好。
但他的脸上写满恨恨不平之色!
——因为他是“老板”!
——他是“鬼斧”斑家的主持“七精六妙店”的“老板”!
诸葛被毒胆、擒心、铁伞神魔这三个狗男女杀掉了!叫我们再杀什么?!
——“老板”恨透了夺走他这名利双收大功名的毒胆、擒心、铁伞神魔!!
“诸葛真死了?”
——正当“老板”沮丧、愤恨不已之时,从内堂传来这样虚飘飘的问话。
问话的是一个老者。
觉得问话的人说话是那样有气无力,说了上句半天不接下句。既似在斟酌词句,又像一口气接不上,背过去了,等转过气来,“老夫觉得,咳,咳,诸葛,还——活着……”
“竹老!”
“老板”与在堂的“鬼斧斑家”高手俱跪了下去。
一只穿白袜子、青鞋子、黑裤子的脚,从内堂伸了出来。
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