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青就在刹那间安静下来了。
庄晓梦眼前一片潮湿斑驳,耳畔是恍若置身深海的寂静,被剥夺了呼吸让时间变得缓慢又疏离。
直到有双手将她哗啦一声扯出水面。
丧失的感官倏然恢复,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在脑子里轰然炸响,庄晓梦觉得头痛欲裂,几乎睁不开眼,身体绵软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眼前是护士长焦急的脸,恍惚还看见师哥楚清秋也在,周围有许多晃动的身影,所有人的焦点似乎都在她身上。
庄晓梦虚弱地开口:“别管我——”
别管我,先去看看何湛青。
她想这样说,却刚说出三个字就戛然停住。
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低沉暗哑,令人心动。
可无论如何,那确实是何湛青的声音。
她的嘴里为什么会发出何湛青的声音!?
但她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的时候,庄晓梦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何湛青的大床上,她试着动了动,这床舒适得不可思议,让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贸然陷进柔软海浪中的笔挺的死鱼。
没有哪个病床是这个样子的,没有!
庄晓梦有几分钟的错乱,她一边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何湛青的床上,一边琢磨昏迷之前似乎有什么事让她格外在意来着。
她揉着仍有余痛的头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的抬手去撩头发。
庄晓梦手往后撩了个空,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谁把我头剃了!?
但她很快又发现了其他不妥之处。
她身上穿着的是病号服,一把摸过去,布料下面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庄晓梦震惊地张开嘴,一声尖叫还没喊出来,病房门突然被人用蛮力撞开,一个又娇小又熟悉还十分亲切的身影,像一团粉红色的飓风一样,伴随着一长串尖叫卷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头扑进了她怀里。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然后指着对方的脸同时喊出声——
“庄晓梦!?”
“何湛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俩竟然魂穿了!
庄晓梦虚脱一样靠在床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全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的双手。
何湛青刚才喊得挺带劲,这会儿倒比她先镇定下来,仰着脸认认真真盯着庄晓梦看,说:“……就跟照镜子一样。”
庄晓梦也看他,确实,能这么正面看到自己,就只有对着镜子的时候了。
何湛青笑了:“别说,这么看我确实长得不赖哈。”
庄晓梦:“……”
何湛青歪了歪头:“这算什么?交换身体?”
庄晓梦想了想:“魂穿,小说里常有,一般头部二次受创就能换回来。”
说完扭头开始找硬度合适的墙角。
何湛青吓得赶紧抱住她。
“别啊,万一撞重了呢?你要在这儿喷一墙血,我可就说不清了。”
庄晓梦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又低头看向何湛青。她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能被自己的胸部压住,都不知道是羞耻多一点,还是惊悚多一点。
她把他推开一些,身子别扭地挪了半圈。
何湛青一愣,旋即笑起来,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泛着水气。
明明是自己的脸,突然被注入了新的灵魂,赫然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庄晓梦躲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专心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毕竟他们是医患关系,之后势必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尤其,何湛青明显不是个普通的病人。还有,他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头痛。
庄晓梦回头,犹豫着问:“你……该不会有什么大病吧?”
何湛青赶紧摇头:“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刚才脑袋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疼,把我也疼懵了。”
庄晓梦揉揉额角,疼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失:“你该不会脑子里长了东西吧?”
何湛青翻个白眼:“你能咒我点好么?”
庄晓梦叹口气,低声问他:“现在怎么办?得想办法换回来才行吧?”
问完才觉得自己不专业。哪有护士问病人该怎么办的。
何湛青却仿佛没听见,兀自低头摸着下巴,似乎正在思考。
庄晓梦从来没在自己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在沉寂中酝酿着可怕的攻击性,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看起来还是她的样子,内里却实实在在是另一个人。
何湛青突然抬眼,迎着庄晓梦的视线,笑容里是他惯有的那抹邪气。
“仔细一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就留在这里做何湛青,而我,只要有现在这个身体,就可以堂而皇之——”
“不行!绝对不行!”庄晓梦几乎脱口而出打断何湛青,“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咱们好好接受治疗,治疗结束我亲自送你离开好吗?”
庄晓梦几乎哭出来,抛开别的不说,她决不能在实习期弄丢病人。
可何湛青却目不转睛盯着她欲泣的脸,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这张脸还真不适合说这种台词。”他笑得停不下来,抬手拍庄晓梦的肩膀,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庄晓梦。第一,我没病。第二,你觉得以我们现在这个身份立场,我想出去,你拦得住我吗?”
第二点确实,但他明明刚发过病,第一这个说法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庄晓梦急切地抓住他:“你这样离开太危险了!万一你又发病怎么办?”
何湛青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无奈地叹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庄晓梦的头。
“不用担心,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很重要的机会,像奇迹一样,你懂吗?”
庄晓梦一脸绝望:“我不懂啊,你离开了打算做什么?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何湛青皱眉:“不用担心,你只要乖乖呆在这个房间里就好,只要你不出去绝对不会有问题。等我解决完我的事就回来找你。”
庄晓梦摇头:“就算我可以待在这里,可你要怎么办?你这样出去多危险,万一你伤到自己呢?再说你就这样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的家人朋友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那个时候怎么办?”
何湛青愣了愣,但还是咬咬牙:“不行,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尽快赶回来就是了,如果顺利……大概也用不了太久。”
说着,他已经自顾自站起来要走:“你放心,不会对你的身体做什么的。”
庄晓梦一下慌了,连忙从床上跳起来扯住他:“不行!何湛青,你不能离开医院!”
男人的体能优势在这种时候十分明显,庄晓梦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大劲,何湛青却被她扯得进退不得。女人细瘦的手腕,在宽大厚掌中不足一握。这触感太真实了,完全不能适应。
庄晓梦有一瞬间的晃神,何湛青却趁机猛抽出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机。
竟然来这一手!?
庄晓梦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之后的一切都是意料中的,冲进来的医护们全是她的前辈,她奋力想要抓住何湛青,却还是轻易被分开。
她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任谁看都是妥妥的狂躁,就算她开口说他俩魂穿了,大概也只能挨一针镇静剂,等恢复神智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庄晓梦只能任由何湛青消失在人群中,尽可能让前辈们相信她情绪可控。
所以说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会遇见这么倒霉的事啊?
舒心医院地处偏僻,想要从这里进入市区,没有代步工具是不可能的,而最近的车站一天只发两次车,下一趟要到傍晚才会来。所以就算何湛青现在离开医院,一时半会儿也应该走不远。
庄晓梦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的前辈们,在心里计算着她现在去追还有多大几率能把何湛青截回来。
好在院长很快就出现在病房里,笑呵呵地把所有人都哄了出去。
看来何湛青说过的他和院长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
庄晓梦心怀感激,又担心露出马脚地望着院长的背影,盘算着该怎么把院长糊弄过去。
院长是个有点温吞的人,做事慢悠悠的,脸上常带着温和的笑。虽然性格佛系,但看上去却很年轻,刚见到的时候还让庄晓梦有点意外。她还以为院长都是老头子。
但那个一向佛系的温柔院长,此时此刻遣散了病房里所有的医护人员,背对着庄晓梦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沉沉开口:“你不要闹得太过了,就算我答应帮你,这里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庄晓梦一愣。
……哦豁?院长原来是这个画风的吗?合着全是演技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