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医院外郊的枫城心理研究中心。
一大早,我便驱车来到这里的心理咨询室。这里地处偏僻,名义上虽然属于枫城医院在外郊的心理研究所,但几乎算是独立操作,接待的病人,都是顾客之间互相介绍而来,圈子并不大,这里的莫飞咨询师,在心理学界名气有口皆碑,据陆浩南资料显示,他就是赵云阳心理顾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几乎早便超脱出医生与病人的范畴,赵云阳懂事起,大约十一二岁时,便由他辅导心理,两人亦师亦友,赵家对他很是尊重,何况,莫飞也是锦阳大学的客座教授,二人的交织,从工作到生活,无一不紧紧联系。
想当然尔,我就算一大早来,未经预约,也不可能这么巧合找到他帮我解决心理问题,这些年来,莫飞大多做学术研究,现在身上挂着诸多头衔,在心理研究中心,多只参与管理工作。
我预约的是中心的另一位咨询师,由我以前在豪格治疗中心的花医生极力推荐,当然,我并非真的来看心理问题。
抬腕看看表,已过九点。
前台小姐终于走了过来,“许医师现在还没有过来,电话也联络不上,要不季小姐,您先回去,我们联系上许医师后马上跟您联络。”
他自然不会来,我心里在笑,但脸上故作难为情,“原来这么不凑巧,可是我来这一趟真的很不容易,而且最近生活上诸事不顺,几乎不能正常工作。”
她想了想,又踩着高跟鞋回去,“我帮您看看,是否有其它医师有空,如果您愿意等的话。”
我理解的点点头,“尽量帮我看一下,我知道不预约的话,是很难有空位的,但许医师我也是头次来找他,现在换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而今天,自然是不会有人有空的,我低头继续翻着杂志。
约过了半个钟,看见有人影从身边经过,前台小姐喊住了他,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十点的阳光真灿烂,接待厅四面全是玻璃,户外的大树在风中摇曳,打得我身上星光点点,人在其中好像摇摇欲坠。
我摸摸发凉的额头,一抬头便看到前台小姐正好伸手指向我,我迷茫的看向她身边人,正是莫飞,一身清爽的白色休闲装,宽大又舒服的搭在身上,头发不长不短,柔柔的搭在额头,只一双剑眉让人觉得英气十足,眉头微微的蹙着,透出些稳重与威严,不过比柯楚何大个一二岁的感觉,深沉与老练自是不在话下。
他朝我微微点点头,便向我走来,我放下书站起身,浅浅一笑。
他十分礼貌,与我握握手算是打招呼,开口便道:“许医师一向十分准时,你由花医师推荐过来,不想一开始就让你失望。”
“您太客气了,如果是好医生,我不介意多等一些时间。”
他微微想了想,便从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季小姐,我今天上午刚好有空,但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你看怎么样?”
我低头蹙眉故作思考,尔后抬起头,“花医师提起过您,对您赞不绝口,时间不是问题。”
他只轻轻一笑,没有过多的谦虚或是自满,拿过前台我的资料便带我上楼。
“季小姐是孤儿?”他给我斟了杯清淡,坐到我对面。
我点头,“开始以为自己是,直到最近碰到我姐姐,生活到底还未将我摧毁到底。”
他眯眼笑,“你很乐观。”
我朝他眨眨眼,“表面而已。”
他起身将我的沙发朝后放低,让我对着窗,薄沙间的阳光正好射在我身上,暖暖的,他自己则搬了凳子坐在我身旁,纠正我的坐姿后,轻轻问:“现在会不会好一点,没有这么冷。”
我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是,初春的阳光挺美,可一走出去还是春寒料峭,风刺骨般的刮,最好的选择,便是靠着严密的玻璃放松的躺着,只要阳光不要风。”
“没有错,天地万物,有花开花败,有阴有晴,有冷有热,这些我们无法控制,但我们可以选择,选择我们想要的那一面。”他显然已经看过我的资料,声音仍然淡淡的,似乎与我已经相识若干年。
“有很多年,我无法摆脱黑暗和寒冷,人生一直是潮湿的,潮湿得让人生腻,想窒息,恨不得自己就此死掉。”
他按向我微微发烫的额头,“你精神还不错,你眼里有朝气,有欲望。”
我心里一笑,开始切入主题,我不是真的来求医的。
“别把我当病人,我是久病成医,跟你们这些医生的接触时间,也数年了。”
他欣然同意,“可以,我从不把我的顾客当病人,你想聊点什么,久病成医的季小姐。”
我舒服的将手揽着后劲,偏头看着他,“你觉得一个从小有着缺失的人,长大并且自己有能力后,会不会想找一些特殊的,嗯,怎么说呢,就是别人看起来觉得变态的事情来弥补心灵的空虚呢。”
他眼神一暗,微光流动,有些模糊不清,“嗯,会有这种情况。这不是什么变态的事情。”
“这些年,我一直有资助福利院,并且助学了几个我十分喜欢的孩子。”
他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可是陆续几年后,我放弃了他们。”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
“他们不听我的话,不按我规定的路走,而且,失去的战斗力和上进心,开始慢慢活得安逸,甚至忘了自己原先是谁。”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道。
“这样也无可厚非。”他仍然笑着。
我眯眼一笑,带些冷与残酷,“他们所有的成就与一切都是我给的,若要放弃他们,那么这一切,都应该回归原位,我让他们休了学,从城市又谴回偏僻的孤儿院,并且对院长说,他们几个,不允许再被资助与领养,否则,我会停止所有的经济资助,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去,这一辈子,就让他们在这里,到死也不能离开。”
“这么恨他们?”他微带思索。
我缓下面容,呵呵一笑,认真的问道:“我有病,是吗?还是很严重的病。”
他摇头,“你对他们不是真的喜欢。”
“是,我是在利用他们。”
“他们寄托着你的影子,但你同时又赋予罪恶与厌恶在他们身上,人都是矛盾的综合体,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无论如何做,都不会让你满意,季小姐,你也是讨厌自己的吧,你觉得自己不该存在这世界上,你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光明,却又要受制于你,他们真的放弃自己了,你便觉得罪大恶极,正好可以判他们死刑,然后,你又继续去寻找合适的人,培养,资助,然后,毁灭。”
我心理得逞一笑,但面上却对他佩服得五股投地,“莫医生,果然名不虚传,一针见血,我还只是对你说了一个故事而已。”
“真是个鬼精灵的丫头。”他突然说。
“我该怎么办呢?”我仍然笑嘻嘻看着他。
他眉头深锁,“你想听到什么建议?”
“有用的就好。”
“那些孩子没有错。”他的话干巴巴的。
“那怎么办呢?”
“养些无人要的流浪小动物吧。顶多你再把他们丢回垃圾筒。”他好像似在开玩笑似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已经起身,并且拉开窗帘,背着身朝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季小姐。”
“还有十分钟呢。”
“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少,季小姐,你这么聪明,把自己看得这么清楚,我对你无能为力。”他点起一支烟。
我轻轻走到他身后,任正午的阳光爆晒在我们身上,“我想再听你说说关于这个病……”
“你真的是为自己而来吗?”
要瞒住莫飞,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来就已经知道,于是只模糊道:“该怎么办呢,对这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突然转过身,食指抬起我的下巴,就这么看我许久许久,随后慢慢一笑,“你要不就够黑,要不就够白,比他还要黑暗,比他还要光明,否则,只能被他利用与抛弃。”
我突然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亮晶晶的看着他,“这世上的人太肮脏了,要不黑的不够彻底,要不白得不够干净,一定要很纯粹的人,是不是?”
“聪明。”他似是由衷的从心里发出感慨。
我退开身,朝他微微一鞠躬,“谢谢你,莫医师。”
在我转身离开,手按上门把手那一刹那,他终于开口,“那个人是……”
我回头一笑,“每个顾客,都是一把永远不能解锁的密秘,莫医师,我的案子,你会为我保密吧。”
他放下喊我的手,“我的职责所在。”
脚步轻松的从枫城出来,刚上车,便接到一个电话。
“季小姐,我是袁启正,晚上是否有时间,我们见个面?”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见面?”好,你终于来了。
“我的妹夫,柯楚何,晚上九点,在清原,你应该知道这地方。”他简单干脆表明身份。
“我要问一下……”
“他已经在飞机上,来一趟我们详谈,对你会有好处的。”
我略一思考,“好,我会如约到的。”
他一阵轻笑,挂了电话。全然没有危机,悠然自得的笑。
可一切,又何尝不也在我的掌握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我们各人有各人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