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凡在于小洁家门口敲了三个小时,邻居都出来劝了,还不肯罢休。
“小洁,你出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在里面。”
于小洁打开房间的窗户,坐在阳台上,望着下面发呆,始终也没有打开那扇门。
邓一凡终于喊不动了,他靠着门瘫坐下去。这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对不起他,他妹妹全都报应回来了。天道有轮回,自私的人原来都逃不掉惩罚。青春孽障,那一扇门隔绝了所有不可讲。
邓一灵编辑了一条消息给郑美雪:美雪,请你帮我转告于小洁,我对不起她,可是我和她这辈子做不了朋友了,各自保重吧。
消息发出,系统提示: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我们要如何弥补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唯有相同的错,尽量别再犯第二次了吧。
当黎明如期再至,光亮洒满大地,夜色带来的无依感和黑暗包裹下的保护感全部消逝,所有人都开始清醒。
沈寒冰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她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极简的装修风格,一个床、一个书桌、一把转椅,就构成整个房间的布局。这是在哪?她想坐起来,可是头上一阵眩晕,昨晚的酒劲好像根本就没消下去,好像做了一场梦,她喝了好多酒,疯狂地抽烟,找来一个小小的刀片,还打了好久的电话……
可她稍稍一动,脸部和手腕处的疼痛提醒她,一切不是梦。
陈希皓——这个名字在她意识清醒后第一个钻进她的脑海中,让她心里一颤。
“你醒了?”一个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李峰?”沈寒冰这回才真的像做梦一样,“你……这是哪?”她想坐起来,可是被李峰按下她的肩膀。
“躺着,别起来。”
“这是哪?”
“我家,这是我的房间。”李峰坐在床边。
“我怎么会在你家?”
“不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吗?”李峰说得极淡定,看着她脸上越来越奇怪的表情,“你还记得你自己说了什么吗?”
……
那个晚上,沈寒冰回到家里,她没有开灯,安静黑暗的屋子里,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发呆。
手机一震,陈希皓的消息:“你什么时候过来?”
她点了一下陈希皓的头像,删除好友,确认。
她扔下手机,拿着所有钱,下楼去买了一打啤酒,五包烟。房间的空荡和烟酒自带的孤独气息,像一只怪兽,快要把人的灵魂都吞噬了,她用电脑放了一首欢快的歌,把音量调到最大,在巨大的音响中,她仿佛回到那天和于小洁在绿岛时的场景。小洁说过的,被别人看穿脆弱和难过,是这个世界上最丢人现眼的事。
她想起于小洁来,就拿了一个刀片,划向自己的手腕。
第一刀,浅浅的,出了一点点血。第二刀,深一些了,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来一点。第三刀,第四刀,她仿佛魔怔了,大概是刀片太锋利,或者酒精起了作用,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在那个年纪,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好像也不用多么惊天动地的理由,想做就做了,学着别人的样子。
血液顺着手腕流到手心,突然有一滴滴在白瓷地板上,她心里竟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畅快感。血液代替眼泪的感觉太奇妙了,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情绪,好像都一点点地流走了。
可她还是哭了,巨大的音乐声都没能挡住她的痛苦。她发疯般地拨通了陈希皓的电话,“喂?”电话那边应了一声,她突然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有女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我喜欢你啊,我真的喜欢你啊……”
她捶打着墙壁,咚咚的声音震得骨头痛。
“我没有女朋友。”电话那边轻轻地说。
“你骗我,你骗我……你跟她睡了对不对……”她哭得更狠了,举起啤酒瓶朝着嗓子灌下去。
“你在哪?我去找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轻轻落下来,如果沈寒冰是清醒的,她在这一刻就该明白,这几个字,很多时候是比“我爱你”还动听的情话,因为它就是在说:我一直在。
……
“你不记得就算了。”李峰压压她的被角,“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手上那个……”他的眼神朝她手腕飘了一下,“你跟谁学的?于小洁?”
“你也知道她割腕啊?”
“她神经病,你就跟她学?你对自己怎么这么狠?”
“……”在所有人眼里,沈寒冰都是一个温柔又乖的女生,可是李峰却说她狠。
“还好不深,我去的时候血已经不流了。”
“对不起啊……”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峰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这话你留着跟自己说吧。”
“哎?你去哪啊?”她突然不想让他走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待在自己方圆一米,那么让人感到温暖可靠。
李峰回过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昨晚吐成那个样子,你胃不难受么?”
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端上茶几,沈寒冰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李峰突然一笑:“将就着吃哈,我不会做饭,只能给你煮方便面了。”
沈寒冰挑了一口面放进嘴里,眼泪忽然就出来了。
“哎,不至于吧?难吃哭了?”李峰坐到她身边来。
“李峰……”沈寒冰哭着说,“我认你当哥哥好不好?”
“靠,煮碗方便面就成你哥了?”他一句话让沈寒冰破涕为笑,他拍拍她的肩膀,“快吃吧,吃完问你个问题。”
沈寒冰说,那一刻,李峰的眼神很温暖,像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小树林,投下温柔的影子。
可是她那一天终究没能等来李峰的问题,她正吃着方便面的时候,李峰的手机响了,他对着那边嗯了几声,留下一句“你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就匆匆出了门。
偌大的房间又留下她一个人,那种空空的无所依傍的滋味让她陷入不可描述的空虚之中。她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发了会儿呆,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痕,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从小不都是一个人在家惯了的吗,那时再绵长的时间也从不会觉得无趣,原来生命中很多东西,没有就是没有,突然拥有又被剥夺,才是真的让灵魂感到无所依傍。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好希望有个人能和自己说话,能在自己身边。
她一摸身上,手机不在,回到李峰的房间里,才在枕头旁边找到自己的手机,99+的消息,但都是来自于群里。她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李峰的房间是真的干净,贴冷色系壁纸,没有太多装饰,一眼看到全貌。她顺着窗户看下去,好高的楼层,她又踱到他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的合影。这是他的父母吧,她想。可是这个家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住的样子。她一直以来对李峰就有一种好奇,这个男生年龄不大却似乎深不见底,可偶尔看到他在酒吧里跟人聊天开玩笑,像个孩子一样,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这有点像她一开始对于小洁的那种感觉,总觉得看不透这个人,不能像对杨璐、白晶晶她们一样,一眼对视间,交言初探间,就能轻易透析这个人的灵魂似的。
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好奇心太强,总想弄懂别人。这个道理她最终会懂得。
手机震动了一下,陈希皓的加友申请:“你怎么把我拉黑了?”
他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感到心里揪了一下,拿着手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你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呢。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突然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安予宣:你在哪?能出来见一面吗?
安予宣的奶茶店今天挂着暂停营业,沈寒冰推门走进去,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看起来比以前正经了一点的样子。
“你找我什么事?”沈寒冰坐下来。她很久没有见过安予宣了,也很久没来过这家奶茶店。因为于小洁和邓一灵那档子事,她对安予宣颇有恨意,尤其是此刻,她看到安予宣就莫名地想到陈希皓,这让她心里像堵着点什么,难以好好地和安予宣交流。
安予宣刚看到她,就露出惊讶的神色:“你的脸怎么了?”
沈寒冰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右脸颊,红肿发烫,轻轻一碰还是有些疼。
“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邓一灵来找我,都跟我说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说小洁打了她?”沈寒冰的语气依然是柔柔的,可她的话却不留情面。
“你能帮我联系到小洁吗?”安予宣问,“我有话跟她说。我知道你是她的好朋友,你现在讨厌我,觉得我伤害了她,可我就算是个死刑犯,也该有个申诉的机会吧。”
双眸对视间,安予宣的眼中渐渐温热,而沈寒冰的眼睛慢慢冷冻。
她走出奶茶店的时候,有个女孩正要推门进去,掀开帘子两人一下就撞在一起。
沈寒冰说,安予宣,你不是罪犯,因为感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你只是做了自己当时想做的事。可是你们已经伤害了她,就别在伤口上再划出什么痕迹来了。
你们全都各有苦衷,可小洁,她还是个孩子。
“小洁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安予宣追出来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可沈寒冰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回头,飞奔回家。
还好还好,妈妈还没有回来过,她慌忙把昨晚的酒瓶烟头收拾了个干净。
她坐在写字桌前,掏出手机,不争气地又点进陈希皓的空间。她翻他的说说,大多是酒吧相关的,录的一段段的小视频,还有一些段子,她翻他的留言板,最后一条留言停留在去年的冬天,她又翻他的相册,只有一个影集还上了锁,验证问题是一串句号,显然是故意不想让人看的。没有日志。访客记录仅主人可见。
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是翻了一遍又一遍,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从来都离自己很远,她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平心而论,酒吧这三个人中,李峰、陈希皓、贺非凡,沈寒冰一直觉得李峰是最让人看不透的,贺非凡也有些难懂,只有陈希皓,他能说能逗,脸皮又厚,好像你一眼就能看到他心里去。可偏偏到今天为止,她才发觉其实陈希皓这个人最是难懂,他会露很多明面上的东西给你,但他内心深处的东西,包裹得严实,分毫不透。就好比她已经知道了李峰和郑安安,也能看出贺非凡喜欢于小洁,但对于陈希皓的过去,她丝毫不知。
初恋……她想到这个词就觉得有些可笑,她抿了抿嘴唇,那个她已经失去的初吻,这些东西不是该被珍藏一辈子的美好回忆吗,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开始得、结束得都如此潦草。
她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天,直到傍晚李峰打来了电话。她把李峰关在门外了。
其实她家和李峰家离得挺近,她赶到李峰家门口,看着李峰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手机看着她。他知道她在家里,出门又急就没带钥匙,可是她走了,又把门顺手锁上了,他进不去了。
“对不起啊。”她手足无措地道歉,“你有备用钥匙吗?”问出口她又觉得说的是废话,要是有备用钥匙还给她打什么电话。
“没事,”他站起来,“耗子和非凡有,我让他俩给我送来。”
听他说耗子,沈寒冰有点紧张:“那就好,那我先走了啊。”她刚要转身,一抬眼却看到李峰黑色的短袖下,从袖子口渗出红色的液体。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就蹲下来,轻轻地抬起手来:“你这是……”
李峰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可她的手还是触及到一丝鲜红的血液。
“你流血了?”沈寒冰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嘘!”李峰刚把食指竖到唇边,楼下传来上楼的脚步声。陈希皓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峰哥!”他走上来,一抬头就看到沈寒冰和李峰神色古怪,他看了看沈寒冰,“你怎么在这儿?哎?你的脸怎么了?”
沈寒冰躲开他的目光,她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见到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可还是有些别扭,她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钥匙带来了吗?”感谢李峰,把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去。
“带了带了。”陈希皓说着,打开了房门。
李峰一进门就走进洗手间,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今晚我就不去酒吧了,那里拜托你跟非凡了。”
“……哦!”陈希皓应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看着沈寒冰,李峰还是没有出来,陈希皓一把拉着沈寒冰的胳膊,“寒冰,你怎么了?”他投来关切的眼神,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发生什么了?”
“我们分手吧。”沈寒冰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
“你和乔梦根本没有分手。”
一句话说出,陈希皓拉着她的手颓然落下,他好像都明白了:“她找你了?是她打你的?”
他没有否认和乔梦没分手的事,又猜对了事实,沈寒冰大着胆子推测,这样的事情发生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她明白自己原来不过是众多炮灰中的一个。想明白这一点,她还抱着的一点微弱的侥幸也死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啊……”她快哭了,她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眉眼生动、唱情歌给自己的男生,她曾觉得他那样美好啊,能掩盖她过往的所有灰暗与孤独,可他转眼剥夺了这一切,他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
“你听我解释,我和乔梦……”
“你对她才是认真的,你只在朋友面前承认过她是你的女朋友,对吧?”
“我……”
“耗子!”李峰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沈寒冰慌忙背过身子,掩饰崩溃前的神情。
李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你先回酒吧去吧。”
“好,”陈希皓从两段对话中过渡得极其自然,“那我跟寒冰先走了。”
我?沈寒冰一愣,你走就走为什么要拉上我,她脱口而出:“我不去。”
“那你干嘛?你要住峰哥家?”
沈寒冰抬头看向李峰,她想起他衣服里流出的血液,放心不下,可李峰的表情一直在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耗子,那你先回去吧,”李峰说,“等下我送她回去。”
陈希皓欲言又止,还是走了。他下了楼,抬头看了一眼十一楼的窗户,才最终离去。
“你没告诉他吧?”李峰在洗手间稍稍用卫生纸吸了吸袖子下淌出来的血,因为是黑衣服,已经不太明显了。他坐在沙发上,问道。
想来李峰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沈寒冰摇了摇头,眼泪也咽了回去:“没有。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
“帮我个忙,”李峰没有回答她,起身向房间走去,“进来,帮我上点药。”
走到门口,她愣住了。为了不触碰伤口,他慢慢地脱下上衣。一点点地,露出背上邪龙纹身和结实的腹肌胸肌。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而且单独地面对异性赤裸的上身,她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进来,药箱在抽屉里。”
李峰肩上的是一道很深的刀伤,看起来应该有段时间了,本来已经愈合,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伤口又崩裂开来。他什么也没有说,她也没有多问。
她没有给人包扎过,生疏地按照他的指示,撒了些云南白药上去,用纱布片和胶布包住伤口。
他身上有一股气息,不像陈希皓那样清新得像喷了男士香水,而是一种似有似无的、带着饱满男性气息的味道。她的目光就一直不由自主地穿过他的伤口,顺着他的肩膀看下去,他有着小麦色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线条极好的胸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身材好得像一尊雕塑,让她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住吗?”她边收拾药箱边问道。
“差不多吧。”李峰点点头。
“上次那事过了,崔家没再找过你吧?”
“没有。”
“郑安安呢?”见李峰没有答话,沈寒冰踌躇着说,“我觉得她还喜欢你。”
“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肩膀已经被包扎好了,坐在床边望着她。
沈寒冰也坐到他身边来:“直觉吧。你看她对胡企的反应,她不爱胡企,当年应该就是一时糊涂。”她垂下眼睛,就看到他手臂上好几道发白的痕迹,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于小洁的胳膊。李峰的刀痕没有于小洁那么多,而且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不像小洁,新旧伤掺杂交错。
李峰闻言,突然抬起目光:“我和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
“是耗子告诉你的吧?”他顿了顿,“当时那事闹得是挺大,那时候太年轻了,做事莽撞得很,”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疤,“现在想想,后悔。”
“你还喜欢她吗?”
“怎么说呢……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我懂,”沈寒冰这时候对李峰油然而生一种知己感,让她有些心疼面前的男生,她望着他垂在床边的手,竟生出一种想要握住的冲动,可是她忍住了,“你别难过,也别伤害你自己。”她说出口也知道这句安慰的话多么无力,只是她想不到更好的话。
“没事,”李峰竟还浅浅一笑,“早都过去了。”
可就是他这一笑,让她心里又疼了一下。四年多了,他渐渐释然,可她却觉得,他心里始终有一道疤在那里,就像他肩上的刀伤,愈合后只有他自己知道还会不会隐隐作痛,还会不会有一天再渗出斑斑血迹。
她开始想要窥探,这个外表深沉让人看不透的男生,他的内心世界。可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根本不了解李峰。
幼儿园想上小学,因为听说小学不用午睡。小学想上初中,因为听说不用把手背在后面坐了。初中想上高中,因为听说高中的老师不会管东管西。高中想上大学,因为听说大学里课少而且考试不排名。到了大学才发现,还是幼儿园最好。
高中生活节奏快了很多,课程也重也难,中考一整个暑假的无忧无虑简直就是回光返照,随后就带来更重的课业负担。不由得让许多高一新生感慨:我只想回初三歇两天。
沈寒冰和白晶晶正式做起了同桌,说来也怪,她跟白晶晶相处得越久,越能理解杨璐当初为什么喜欢和白晶晶玩,这个女孩子古灵精怪,实在招人喜欢得很。只是自己以前对她有戒心,总不肯用心接纳她,没发现她的许多优秀好玩之处。
在烧脑的数学课之后,满黑板的函数图像让人抓狂烦躁的时候,白晶晶盯着黑板愣愣地自言自语,发出人生三问:“天呐,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她还爱模仿各种电视电影里的有趣桥段,比如学《撒娇女人最好命》上面的女二撒娇的样子,她嘴唇一咬,肩膀一扭,夸张地嗲声嗲气:“讨厌!……女孩子怎么可以次(吃)兔兔,兔兔辣么(那么)可爱!”逗得身边的人都笑了。
白晶晶学习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月考前复习,沈寒冰拿着书本背重点,白晶晶拿着笔敲敲她的书:“哎,你不能只背划出来的重点,其他的也要看一看。你想想看,你知道是重点,出卷子的老师也知道,所以他会故意避过这些的。”
“你怎么知道?”沈寒冰看着她。
白晶晶狡黠地一笑:“考了这么多年试总结出来的呀。你想想你要是去看病,大夫跟你说,你这个病,老师当年说不是重点,我没背,怎么办?”一句话,逗笑了两个人。
起先沈寒冰见白晶晶一直没有提杨璐的事,她以为白晶晶不知道,杨璐没告诉她。后来才晓得了,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从来不会说让别人难堪的话,她只会用最轻松的一面带给别人快乐。
沈寒冰更喜欢白晶晶了,她想,如果自己是当年的杨璐,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她的这份善解人意,让人有些心疼。
她开始和白晶晶每天一起背书,一起打水,一起去食堂,偶尔想想觉得人生真奇妙,千回百转,曾经以为最不会成为朋友的人,后来却兜兜转转都来到你身边。
还有更奇妙的,沈寒冰后来才知道,白晶晶喜欢方婷的哥哥方俊,就是第一次白晶晶向她打听的那个男生,他也打篮球,还和苏洋是一个球队的。
下午大课间,白晶晶准备了一大袋子零食饮料,豪气地往桌子上一放。
沈寒冰抬起头,笑着问她:“怎么?买给我的?”
“切,给方俊的。”白晶晶转转眼珠子,“你不是跟苏洋熟吗,你帮我给苏洋,让他给一下方俊。”
暗恋中的女孩子就是这个样子,专心致志,认真且怂,给个东西要绕好大一个圈子。
沈寒冰很想说,你做这么多,他也不知道是你啊,他不知道你在为他付出,他不知道你喜欢他。可当她看见白晶晶望着篮球场发呆,看见方俊进了一个球后欣喜地跳起来,话到嘴边,却是说:“晶晶,我挺羡慕你。”
沈寒冰自己心里知道,这样单纯美好地喜欢一个人,只是看到他就已经很高兴,能为他做事情就更开心,不求他也喜欢自己,甚至不求他知道,这种感情干净纯粹有多难得。中学时代,这才该是最美的状态吧。
白晶晶问她: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她没有说话。
白天里上课写作业,从早忙到晚还好,晚上回到宿舍她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这种心烦具体表现在她不想说话不想做题,只想躺在床上发呆,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翻一下陈希皓的空间,再把访问记录删掉。
夏天最先察觉了她的异样,她从上铺爬下来,爬到沈寒冰的床上,对她说:“这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她看到了沈寒冰手腕上的刀疤,明显得触目惊心,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们本来都已经约好了,可是周五下午,沈寒冰又接到了安予宣的电话。
“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吧。”她说,“郑美雪也来。”
安予宣带着邓一灵和另一个长发女孩,沈寒冰觉得有些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安予宣介绍说:“这是我朋友,田思怡,也是拉拉。”她们在一家火锅店坐下,不一会儿,郑美雪果然也来了。
一桌人聊天玩笑,但一顿饭沈寒冰吃得食不知味,她倒也不后悔来,只是总觉得哪里有点别扭。安予宣给她夹了一口菜,问道:“寒冰,你现在有对象吗?”
她摇摇头。
临结束时,田思怡结了账,还要了沈寒冰的QQ号。
出了火锅店大家各自离开,郑美雪看出沈寒冰表情有些异样,她跟着她的脚步走过来:“寒冰姐,你怎么了?”
“感觉怪怪的。”
“因为我姐?”郑美雪一语点破。
“你说我们五个人算什么关系,安予宣跟邓一灵在一起,带着她的朋友,她们三个一起吃饭本来就够了,为什么要叫上我们俩?”
郑美雪却笑了:“我们也是朋友啊,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认识安予宣比认识我姐于小洁还早呢。”
“你也是蕾丝?”沈寒冰有些惊讶。
“也不算吧,”郑美雪边走边说,“但我很多朋友都是。艾可儿奶茶店我姐带你去过吧?就是安予宣开的那家,那个奶茶店就是一个蕾丝的聚集地。”
沈寒冰愕然,她跟着于小洁去过很多次,却没注意过这些。
“那个田思怡是不是问你要QQ号来着?”郑美雪笑着,“她看上你啦。”
“啊?”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女孩的样子,长发,素颜,眉眼有些冷清,话不多……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不可能吧,那个女孩不像T啊。”
“我给你科普一下,”郑美雪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T也分很多种的,安予宣那种属于一般T,田思怡属于娘T,或者你说她是ppl也不是不行,反正人家就是看上你了。”
沈寒冰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今天这桌饭是田思怡摆的饭局。按照郑美雪的说法,之前沈寒冰和于小洁在奶茶店喝奶茶聊天的时候,田思怡就注意到她了,后来在奶茶店门口又撞上过她一次,虽然她自己一点都不记得撞上过人……总之,这个田思怡,特意找了安予宣当媒人,牵线搭桥来了。
郑美雪走了以后,沈寒冰回想起饭桌上的场景和郑美雪说过的话,郑美雪早就认识安予宣了,她和安予宣的关系或许才更密切?她会不会早就知道安予宣和邓一灵的事呢?可她平日里一口一个姐地叫着于小洁,还眼睁睁见证了于小洁打了邓一灵……细思恐极,沈寒冰觉得不能深入想下去了,好像自己背着小洁和一群伤害过她的人刻意瞒着她什么似的。
说起来无伤感情,也不是原则问题,但原来再好的朋友之间,也会各怀心思,明白了这个道理,总还是有些心酸。
那天晚上,沈寒冰就收到了田思怡的加友申请。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喜欢上女孩子,只是这个田思怡来的时间太恰当了,在她刚刚经受过陈希皓的欺骗后,这个女孩来得刚刚好。
“我刚刚失恋了。”她直言不讳地告诉田思怡。
那边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也是。”田思怡说。
田思怡讲起她的故事来,她比沈寒冰整整大了十岁,在她还在沈寒冰这个年纪的时候,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女孩。她们从高中交往到大学,一直到毕业,到工作,可是去年,那个女孩却和同一个单位里的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男生。”那个女孩说。
田思怡挽留过很久,也抽烟,酗酒,拿烟头烫自己的胳膊。
“可是我现在好起来了,你看。”她说,“所以我知道你也会好起来的。”
沈寒冰盯着屏幕上的字发呆,在她眼里,那个女孩肯定是爱过田思怡的,否则谁会陪你将近十年。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也不能分辨,如果一种是短暂的但根本不走心的人带来的伤害,一种是漫长的却深爱过的人带来的伤害,哪一种更令人心痛?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一朝得知你从不曾走进过那个人心里,那真是太可悲了,一切都是你自言自语的深情。沈寒冰想,她宁愿和田思怡换一换吧,虽然也痛,可至少是真的得到过那个人的心。
就这样,她开始和田思怡约会了。
她不知道那算不算约会,两个人一起逛街,一起吃饭,田思怡送她去学校的时候,也像陈希皓一样,给她买好多的零食。她照旧分给舍友们一些,她们同她开玩笑:你男朋友又给你买零食啦!她就笑笑,也不说话。
偶然熟人撞见她和田思怡在一起,也就觉得她们是一对闺蜜、一对姐妹的模样。
多年后沈寒冰也不承认自己和田思怡交往过,她们什么都没说过,表白的话,在一起的话,都没说过。好像一切都开始得莫名其妙的,她应该只是寂寞,需要一个人来陪。本来没有感情世界也就罢了,突然有了又被人挖空,她需要往里面填补一个人。她后来说起田思怡的时候,她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那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变得很渣了。”沈寒冰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看不出什么歉意后悔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