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哥,你当真是要去云盘参加武林大会吗?”女子泪眼婆娑,痴痴的说道。
“嗯,我要去,拿到鸿蒙令!”回话的男子没有丝毫的犹豫。
“难道你忘记了你曾在父亲死前许下的誓言了吗?”说话间,女子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男子。
男子眼睛目视着远方,眼神中充满了坚毅看着东方。
“妹妹,此去一别,为父亲,也是为你,在父亲床前许下的誓言,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请你原谅我。”说着,男子眼角渗出了丝丝泪,声音越发哽咽。转而,一只手,紧紧的搂住了女子的后背。
次日清晨,余涯整理好了行装。
长云山上,一派祥和。
这是余涯第一次离开长云山,在此之前,他到过的最远的距离,不过是长云山下的小镇,做些补给。
若是以往,有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一定把沿途的风景细细赏了,记在心中,回去给小妹讲;但如今,他归心似箭,真是恨不得一脚跨到云盘,比了那比试,拿了那鸿蒙令就回家——无奈,他父亲死之后,山庄内一大半的拳脚师傅都自请离山,本就是靠着父亲的名望才聚集起来的门客,余涯也没指望他真的能留住那么些人。
树倒猢狲散,这道理,他懂。
庄子里大半的人都去了,省的百十来号仆人似乎也显得多余了些,因此他和妹妹一商量,把那些无事的仆人全部遣送了,只留了几个庄上重要位置的人,维持着这一偌大的空壳。
他父辈几代积累下的财富,早就让江湖中人蠢蠢欲动,他父亲刚去,来提亲的人家就有数十。
若真有个好人家,他也就把妹妹嫁了,庄子大部分财产随了去,他好天地间任逍遥,但来提亲的都是什么人!
没有嫡长子不说,名单上的不少人,都是他早有耳闻的浪荡子。将自己疼爱的妹妹交到那样一个人的手中,他怎么舍得?
因此他日夜兼程,有时候行至荒山野岭,寻不到容身之地,就会草草地收集些树枝,点了火,在旁边凑合一晚。
晚上睡不着,他看着天空,就想起娘亲小时候给他和妹妹讲的那些故事,那时候,他最爱听那些星宿神仙的故事,他娘说,爹爹是武曲下凡,身上肩负着振兴武林的大义。
他记起儿时,来往山庄的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仁者侠士,飞檐走壁,看得幼小的他心驰神往。
可若真是武曲下凡,又怎会这般早死?
他翻了个身,带着满腔心事沉沉睡去。
三日之后,他终于赶到了云盘。
准确说,他是到了云盘的山脚,云盘建在一处高山之上,传说当年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无意中打到了一处山脉,整齐地削掉了峰顶。云盘便是其中最大的平地上建立起来的。因其高耸入云,其状若盘,故取云盘二字,为其命名。
云盘山脚处的云盘山庄,称得上是武林中最繁华的一处。因为近期要举办武林大会的缘故。今时不同以往,云盘山脚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看得余涯一时间不知何处去也。
“这位少侠?”正在迷茫之时,一道爽朗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扭过头去,发现是个短打扮的侠客。
因为他爹身上带着朝廷赐的官位,因此他从小便是穿着锦绣长袍长大的,只有在练武之时才会穿成这人这般。
“你是?”
“哈哈哈哈……一别多年,余涯兄可是不认得拙弟了?”那人身体弯下来,学着朝廷里面见大人那般行了一礼,“九朝这厢有礼。”
梅九朝,梅庄少庄主,原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不过长大之后,两家大人决裂,倒是多年未曾见过了。
余涯在记忆里翻找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人,不由得抱拳道歉,“我不过痴长你两三岁,便以平辈相称吧,涯刚未曾认出九朝,是涯之错。”
“是九朝鲁莽了。”梅九朝服了余涯一把,“想来余涯兄应是刚到此地,小弟已在此处游逛多日,不如我们二人先去寻一客栈,安顿一下,小弟再带余涯兄随处逛逛可好?”
“那就有劳九朝了。”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来到了一家名曰“金福客栈”的酒楼,一层是饮酒寻乐之处,二三层均是隔间,可供外地赶来的旅人小憩一宿。
“梅公子。”那客栈老板显然是和梅九朝相熟,一见他进来,便放下手里的算盘,走到二人面前。
“这位是余老庄主的幼子,余涯。”九朝介绍道。
“这位是客栈的老板神光。”九朝看着余涯,“你别看他年逾古稀,那大刀舞起来,还是虎虎生威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这些做什么?”神光大笑着招呼跑堂的,“去,给拿把天字号的钥匙过来。”
待那小伙计取了钥匙过来,神光又亲自领二人上了三楼,“余公子,你看这间如何?”
余涯走进一看,虽不至多么奢华,但好得称得上是干净利落,房中搁置着一面屏风,将房间分成两部分,他们进去的时候,屏风合了半边,露出后面上了漆的黄花梨大木桶。
“这边可做浴房之用。”
“好,好,好。”余涯连说三声好,便要定了这间。
接连二日,梅九朝带着他逛遍了整个云盘山,还有山下的野人谷,以及神农架。两人购齐了比试要用的短刀长剑——有一场便是会随机分发武器,考验武者的内家功夫。
若是修炼到家,其实武器,倒也只有顺手与否的区别。
白日游街,黄昏时分,两人消化了晚饭,便会在客栈的后身相互切磋一下,来这里切磋的人不少,多是两两一组,也偶有三四个人轮流切磋的。
到了第三日,便是第一场比赛,海选。
因为余涯的父亲,余老庄主在武林中名气很盛,虽然年轻一辈对他记忆不深,但是年老一辈回忆起来,倒是能说出不少故事,因此余涯被免了这一场,而同样作为梅庄少庄主的梅九朝,自然也不用下场和那些凡夫俗子比试。
海选基本就是混战,一群人拿着武器,两柱香之后,站在场上的一百名武者可以参与接下来的比试,若是人数多于一百人,则会加时;人数少于一百则无碍。
因为是混战,余涯根本看不清下面究竟谁出了什么招数,何况大部分有名气一点的,都和他此刻一般,在擂台上坐着观戏。
这日,梅九朝并未与他同行,说是梅庄那边派了人过来,他需要去安排一下。
二
余涯从小学的是剑,君子剑,不取人性命,所以常怀一颗仁慈之心。然而君子剑并不意味着他的杀伤力就会减少,刺中人体的不同穴位,可致不同程度的昏迷,严重的,可以废掉对方一身武力,半生煎熬。
当年他爹和梅老庄主两个人是师兄弟,师从一隐士高人学剑。余辉学剑,悟的为君之道,杀伐果断,却又保有一线;梅怊学剑,悟的也是为君之道,铁血镇压,逆我者亡。两人从未切磋过,却是总在武林上肆意生事,好不快活,那名气,也是那时候打出去的。
真正让两个人关系产生决裂的,还是几十年前的那场武林大会,那枚鸿蒙令。
两人既然悟的都是为君之道,一山容不得二虎,必然有一战,这一战,在两个人都明确了自己的剑道之后便已是注定了。因此这一刻到来之时,两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只剩武者最基本的反应和控制,在台上尽力一战!
余辉的剑花太快,没人知道那一天台上发生了什么,只见两人分开,梅怊手捂着心脏,余涯呆愣,折剑仰头大笑。
梅怊成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因为余涯放弃了比试的资格。
余家也彻底搬离了原住处,去了长云山。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武林盟主换了几人,鸿蒙令也换了几任主人——他爹临死前说:“我这一生,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就一事破得遗憾,若能得鸿蒙令光耀我余家,死能瞑目。”为这句话,他来了。
当他走时,必然会带着那块牌子,把他祭在爹的牌位之前,以告在天之灵。
海选之后是抽签决出来的比试,余涯安排在那天下午的第二场,对手是一个高大的,惯用铁球的壮汉。
“鄙人王珂,阁下是?”那壮汉虽看着鲁莽,一开口却是文绉绉的,让人顿生好感。
“余涯。”余涯回以抱拳,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放下手,慢慢地展开比武的气势,摆好手势,就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两人对视了一刻左右,均未发现对方有什么大的纰漏,余涯倒是看出对方胸腔部位有一盲点,但那一盲点想要回护却也容易,除非他动作极其迅速让那大汉反应不过来,方有一线契机,不过,这未尝不可是对方的疑兵之计,因此余涯只慢慢看着,没有任何动作,手腕却在暗暗蓄力。
终于,那大汉忍耐不住,大喝一声,举着两个脸大的铁球,呼啸着朝余涯扑了过来。
余涯提剑边上,剑尖轻轻几点,便和那铁球擦出了锃亮的火花,,同时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趁那大汉欺身迎上之际,余涯脚步微动,一个滑步到了大汉的侧边,伸手一刺,只见那大汉腿一折,身体因着铁球的重量便向前倾去。
“使铁球者,偏重力量,易下盘不稳。”余涯扔下一句话,提着剑离开了。
他并没有把这一场比试放在心中,他志在鸿蒙令,区区一场比试,还不在他眼里。
“余涯兄,少年不可估量啊。”梅九朝迎了上来,他身后背着一把剑,显然也是才笔试结束,却不见一丝疲意。
“哪里哪里。”余涯谦虚。
“九朝期待与余涯兄比试的那一天,希望余涯兄可不要藏私啊。”梅九朝圆滑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
三
那天很快就到来了。
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人都来到了云盘之上,这一天的比试,不在以往狭窄的比试台上,而在山顶之上。
上任盟主浩浩然 带着他的爱女柳沉香,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两侧是几名护法,算是盟中处理日常事务的人。
这短暂的几天里,从王珂开始,余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打到了最后一场——若能赢了这一场,他便能带着鸿蒙令回家。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许是上天注定,他和梅九朝没有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比试之中碰上,只最后一场,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高台之上之时,余涯笑了,梅九朝也笑了。
没有任何的等待,两人抱拳之后,便迅速地拉开距离,然后提着剑就向对方冲了过去,到了这个层次,反而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弱点——若你能有一个字,快,那么对方便全是弱点。
习武才几年的人是看不出两个人比试之间的门道来的,只见那银色的剑花噼里啪啦地闪着,两个人几乎成了残影,每次交手也只有短暂的一刻,没有分出胜负便会快速撤退到安全位置,然后再发起攻击。
但余涯和梅九朝还是有些区别的,梅九朝使的是双手剑——直到今天余涯才知道。
双手剑的学习,不仅要考校习武者的悟性,还要良好的协调能力。梅九朝的攻击是一波一波连在一起的,余涯索性把左手背后,想象自己不过一叶扁舟,在剑雨中自由穿梭。他手中的君子剑与梅九朝的双剑碰在一起,拖出炫目的火花。
他们俩从早上战到了黄昏,两个人的速度较之之前有了明显的降低,梅九朝善于防守,两剑交叉,几乎可以形成一枚盾牌,老老实实地挡在他的胸前。而当余涯露出破绽之时,梅九朝又回迅速地把盾牌变成杀人的长矛,直冲余涯心口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余辉刺了梅怊的心口,梅九朝也剑尖直指余涯心口处。
好几次,若是他选择攻击余涯下盘或是脖颈儿,他定能有机会,也会加大几分胜算,但他没有,似乎执着地向余涯胸口刺去。
余涯眼见着天要黑了,决定最后以死相搏一把,鸿蒙令,他势在必得!
他放弃了防守,一只剑就像是开天辟地的巨戟,朝着梅九朝刺了过去。
意外的是,梅九朝竟然没做任何抵抗,就那么直愣愣地让剑刺进了他的腹中——君子剑不伤人性命,余涯一直记得这一点。
就好像时间突然静止住了似的,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到余涯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他抽了剑,血液喷到他的衣服上,汩汩地从九朝伤口里冒出来。
“偿罪。”梅九朝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当年我父亲亏欠你父亲太多——他知道若是余前辈的剑刺进他的心脏,余前辈会失去信仰——武林盟主就是他。然而这些年来,病痛反复的折磨和余前辈的病逝让我父亲渐渐生出了愧疚与后悔,他与我讲了这件事,我便想着,在武林大会上一并了结。”
“鸿蒙令归你,下次武林大会,我们再来比试。”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最后一场,是签了生死状的,以往几届,死人是常有的事。
“君子剑,不杀人。”梅九朝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旁边人终于反应过来,拿着急救药品迎了上来,“不是吗?”他轻声说道,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得见。
余涯攥紧了拳头,双目凝神,看着梅九朝从台上斜斜歪歪的走下去。
泪花,在他眼睛里翻转,落在了地上。
四
“我这一生,最好的玩伴就是余涯,十二岁那年我与他分别,二十岁那年我听说了当年的真相,二十五岁,我与他战与云盘。”
“若得此一有,死亦不悔。”
“但总要逼得他拿出真本事来朝我下手,也不算辱没了我二人手中之剑。”
“有道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