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四八年,国共两党的战争也日趋激烈,战局有了决定性的扭转。国民党为了补充兵源,便开始在乡下大肆地搜罗壮丁。年轻的壮劳力都要被抓去做苦力修筑防御工事,有时甚至要被抓去做炮灰。这种紧张恐慌的气氛也蔓延到了太原城里。
就在刚才,顺子买了一把尺子,他挂念着婚事,急忙往家跑去。当他走到巷口时,顺子由于过分着急,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
顺子急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顺子仔细一看,原是一队国民党兵,他认得他们的帽徽。
那国民党的长官一脸的兵痞样,操着满口的河南话说道,“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
“真对不起,各位老总!”顺子依旧是连声告罪。
国民党的长官打量了一下顺子,顺子的心里有些发毛,他也听闻不少国民党滥抓壮丁的传闻。他极度地害怕他被抓了壮丁,所以他瞅准时机,立刻冲出人群。
顺子飞快地往前跑,国民党兵并没有差人追赶他。
此刻的顺子什么也不顾忌,他只想着自己决不能被抓了壮丁,盼星星,盼月亮,自己今天终于要成亲了,一定不能出事!
“砰!砰!”
两声枪响在顺子的耳边擦过,**打在自己面前,看着地上的黑窟窿,顺子当即感觉两腿一软,倒在地上,怔呆无言。
国民党兵长官一示意,两个兵立刻跑过来将顺子拉到长官面前。
顺子此刻也渐渐回过神来,他急忙哀求道,“老总!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娘,我今天还要成亲!我求求你了!”
国民党的长官冷笑了一声,“这年月谁家没个老人?恁再看看这兄弟们他们有几个娶了媳妇了?少磨牙!拉上车准备打仗!”
“老总!求求您!求求您……”顺子被两个兵强行拉上车,那把尺子被扔在地下。
雪梅正在新房里等待着迎亲,却迟迟不见顺子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戏班子里的人急忙赶来,冲着雪梅说道,“雪梅姐,不好了!顺子哥他……他被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雪梅问道。
“一伙当兵的,大家都说……只怕是被抓了壮丁了!”
平地一声惊雷响,雪梅犹如晴天霹雳,她来不及反应,她只知道飞快地向外跑。
在满院宾客惊疑中突然冲出来一位穿红的女子,她如同穿线的梭子一般出了家门。雪梅心中不住地哀求上天的诸神,她不想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就这样毁于一旦,她想要找回她的顺子。
雪梅穿着一袭红衣,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街巷中寻找,尽力地喊叫。
她只在巷口捡到了一把尺子,拿起尺子,她更是伤悲。她向着四周哭喊道,“顺子哥!顺子哥!你在哪儿呀!”幸得有人指点,雪梅才知国民党官兵已经出了城,她急忙向城门跑去。
当她跑到城门口时,正好见一辆军用卡车上拉载着一大批的青年后生。雪梅彷佛看见了曙光,她高声大喊,“顺子哥!顺子哥!你在吗?”
顺子此时正挤在人群之中,他听到雪梅的喊声,他艰难地冲出人群,向雪梅招手,“雪梅!雪梅!”
“顺子哥!你快下来!”雪梅伸手甚至想要去拉住卡车。
顺子也向车边走去,这时一个国民党兵却横在面前,大喝一声,“老实点儿!后退!”
此时出城已经查验完毕,卡车开动这庞大的身躯向城外走去。
雪梅未曾来得及同顺子说上一句话,卡车已越行越远,雪梅仓惶中急忙追了出去。
卡车扬起的漫天沙尘当中,雪梅近乎癫狂地追赶着,用尽一切气力地嘶喊着,
“顺……子……哥!”
顺子也在卡车上尽力地喊道,“雪梅,等我回来!”
卡车越行越快,雪梅被远远地扔在后面,她仍旧向前跑着。
突然,她被路旁的石块绊倒,她向前扑倒在地上。
雪梅看着卡车渐渐上了大路,消失在视野之中,她尽力地捶打着地面,凄哀的喊叫道,“顺子哥!你快回来!回来啊!”
直到如血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戏班子里的人才将雪梅从路旁劝了回去。雪梅一路上几近痴呆,她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一句话也说不出。
桂花劝解着雪梅,“妹子,你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大家陪同着雪梅回到了家中,顺子娘强打着精神抓着雪梅问道,“顺,顺子他怎么样了?”
雪梅看着眼前的顺子娘,下嘴唇慢慢地颤抖起来,连串成行的眼泪从眼中流出。“啊”的一声,雪梅才哭出了声。
她拖着哭腔泣不成声地说道,“抓……抓……抓走啦!”
顺子娘一听此话,立刻眼前一黑,向下晕倒了下去。
大家急忙将顺子娘抬回到屋里,雪梅也被扶进了房间,大家看着雪梅一脸伤悲,被泪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也纷纷流下眼泪。
“雪梅,你要放宽心!抓壮丁也不过是当兵员,以后会回来的!”
“是啊!仗打完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你要保重身体,才能更好地迎接顺子回来!”
大家全都出言劝慰,雪梅慢慢地站起身来,冲着大家说道,“谢谢大家了!”
为让雪梅独自静心休养,大家渐渐退出了房间。
雪梅坐在房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心中更加悲伤。鲜红的喜衣喜帕仍穿在身上,新买的尺子就在眼前,墙上挂着的崭新相片,两个人还是那样的开心。手上的梅花银戒更使人难以抑制,物仍在,人却不在。
雪梅抚弄着梅花银戒,禁不住珠泪抛洒,她看着银戒独自说道,“顺子哥!你回来!你说过我们要一起演戏,要一起过一辈子,这是你买的尺子,我们就要成亲了!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呢!”
雪梅再也抑制不住,禁不住悲声大放,质问苍天,“天哪!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总这样与我开玩笑?我只想得到一个平淡安适的生活,就这样的难吗?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吗?”
话说顺子跟着队伍离家之后,一路坐着卡车远去。开始时车上甚至不时有人小声抽泣掉泪,经过长途的颠簸,慢慢地大家开始低头无言地沉默。
顺子的心中也颇感难过,本来该是自己的新婚之日,谁料却成了壮丁炮灰,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他心里挂念着雪梅和他娘,只能怨恨这可恶的战争,真不知何日才休战回乡?
天色渐渐地擦黑,行至一处荒野间,卡车停了下来。国民党兵就将这一车壮丁全都赶下车来,大家就如同牲口一般任由人吆来喝去。
这时从卡车前出来那位河南口音的军官,他走到大家的面前,“我姓于,我叫于丰仓,是恁们的排长。从今天起,恁们就是一名党国的军人了!过一会儿,先开饭,吃完了发枪和衣服,准备上战场!”
大家全都惊魂未定,被抓半日,孰不知马上竟要上阵杀敌。错愕之余,却也只能听凭指挥。
顺子满心地不愿和忧愁,他摘了一片桐树叶,紧锁愁眉地站在人群之中,等待着上前打饭。那日的晚饭便是每人一块棒子面饼和一个红薯,顺子拿着饭,心里却在思虑着后路,他不能就这样去从军,他要回去,他还要娶媳妇呢!
这时,顺子听到旁边有人低声抽答着。他转过来一看,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少年,他两手空空,只流泪啜泣。
“给!你吃吧!”顺子把自己的面饼分给那个小孩儿。
小孩儿一把推开顺子的面饼,“我不吃!我吃不下!”
“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儿?”顺子跟小孩儿攀谈起来。
小孩打量了一下顺子,忍住抽泣说道,“我叫石头,刚满十五。”
“你哭什么?想家了?”
石头蓄住的泪又流了下来,“我想我奶奶了,大哥,我是被他们抓来的!爹娘死了,家里就我和我和奶奶两个人,我在街上卖粗布,他们过来打翻了我的粗布摊子,把我抓到这儿来了!我没回去,我奶奶现在一定急死了!马上就要打仗了,我奶奶以后可怎么活呀?”说得他更是伤心,哭个不停。
顺子用手轻轻拍了拍石头的肩膀,他知道这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忍他家再生离别苦,顺子想到不如让他一起逃走。
顺子拉着石头假装出恭,他秘密地对石头说,“石头,你先不要急,等我瞅准了时机,我带你一起逃回去见你奶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谢谢大哥!”
“砰……砰”突然一阵枪声响起,大家全都慌了神,顺子和石头也紧张地向外张望。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不好!共军打来了!”大家纷纷慌乱地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