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慢慢地走出监狱,心中虽觉轻松,但因为顺子,愁云不禁笼上心头。她散漫的行走在太原街头。
突然,她好像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惊喜地跑过去,那人却消失不见了。雪梅满腹疑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却也只好作罢。
那是一天的晚场,雪梅演出的是传统折子戏《假金牌》,雪梅连演“三上轿”“杀房”,当天的演出异常的火爆,雪梅连唱一百二十八句音不变色,虽然声音略带沙哑,但其刚劲醇厚,富有韵味。看客颇喜此种声腔,行话曰“云遮月”的砂糖嗓子。
演出完后,一位身着浅绿色旗袍,身材修长,容貌姣好,还怀着身孕的女人来到了后台。她一见雪梅,便笑着问道,“你是雪梅吧?”
“是,你是?”
雪梅缓缓地站起来,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从内而外便散发出一种高贵典雅,坚强刚毅的气质,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刚柔并济。
她微微一笑,“我叫党佩珊,是邓鸿志的妻子。”
雪梅一下子恍然大悟,她高兴地握住党佩珊的手,“是邓嫂子,你快坐,快坐!”
两人坐定后,雪梅急忙亲热地问道,“邓大哥还好吗?你怎么来到这儿的?什么时候到的?你来了就多住几天!”
党佩珊温婉地笑着,“鸿志很好,他也很挂念你,嘱咐我到太原一定要来找你。我早就来了,都在台下看了你一场戏了!你演的真好,‘三哭三别’感人肺腑,我还想向你请教呢!”
“哪里谈得上请教!你们都是读书人,识文断字的。哪像我们这些粗人!”雪梅自谦地笑笑。
“真的很好!”党佩珊欣赏地看着雪梅,“怪不得鸿志老跟我念叨你!果然是名不虚传!”
雪梅感激地看着党佩珊,“邓嫂子,多亏邓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鸿志都跟我说过了,你也救了他的命,再说那还不是应该的吗?我们说这个反倒见外了!”
雪梅特意偷偷地看过她的眼睛,邓鸿志曾说,她们的眼睛很像。党佩珊的眼睛很美,伴随着长睫毛的闪动,柔和亲切的目光令人陶醉。如此好的人样儿,倒让她有些自愧不如。
“几个月了?”雪梅指了指党佩珊的微微隆起的腹部。
“五个月了!”
“那你这回来是?”
党佩珊冲着雪梅笑道,“我这回来是想让你收留我,我想好好休养。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身子慢慢重了,你可得当心!”
“就是给你添麻烦!”
“麻烦什么!邓大哥还救过我的命哩!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雪梅带着党佩珊走回铺房,党佩珊此行便是来担任中共地下党的区委书记,她已调离了文艺战线。为免使雪梅遭受牵连,她闭口未谈。
不觉已然入了深秋,雪梅行走在大街上,行至巷口,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地上。雪梅不觉心生怜悯,向她面前的破碗中放下了一元法币。
那妇人跪在地上,冲着雪梅磕起头来,“谢谢夫人!”
她缓缓地抬起头,雪梅一看,惊叫出了声。
“沈大嫂!”
雪梅倍感惊讶,“沈大嫂,你怎么在这儿?”
沈大嫂急忙掩住脸,急切惊恐的喊道,“不,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说罢,沈大嫂便丢下破碗立刻跑开。
雪梅紧紧追赶,她高声的呼喊,“沈大嫂,你等等我……”
终于,雪梅拦住了沈大嫂,“沈大嫂,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跑?”
“你认错人了!我跟你说过了!”沈大嫂低着头喊道。
“就是你,不会错的!我那天就看见像你,可是我一找过去,你就不见了!”雪梅坚定地说道,“沈大嫂,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沈大嫂抬起一双泪眼,羞愤地却又低下了头。
“沈大嫂,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雪梅关切地问道。
雪梅打量着这个瘦骨嶙峋,面容憔悴,已无人形的乞讨妇人,已与当年的那个伶牙俐齿,快人快语的沈大嫂判若两人。
雪梅拉起沈大嫂的手,“沈大嫂,走,我带你吃饭去。”
雪梅将沈大嫂带到饭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捧到了沈大嫂的面前,雪梅将筷子递给沈大嫂,“沈大嫂,你快吃吧!”
沈大嫂望着面起初还有些矜持,可当她开始吃时便狼吞虎咽,“呼呼”的吃面声和满头大汗的样子,反而使雪梅更加心疼可怜。
沈大嫂擦了擦嘴,吃毕前还狠狠地嘬了一口筷子。她感激地看着雪梅,“雪梅,谢谢你!”
“没事儿!”雪梅关切地问道,“沈大嫂,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沈大嫂想起了伤情往事,不禁悲从中来,她的眼里布满了忧伤和怨恨,每一条皱纹都饱含着苦难,滴滴血泪声声泣血。
“沈家的那帮东西为了霸占我家的房产,他们说我不守妇道,将我卖到了察院后一家日本慰安所。”沈大嫂泪水满眼,痛苦地喊道,“雪梅,我在那个地方过了五年!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五年!”
“五年!我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愿意想我也不敢想,我一闭上眼睛都是那帮畜生……,他们从没把你当过人。我就是在那样一个吃人的地方活了五年!我恨死那帮日本鬼子了,我就是死化成鬼我也要去找那帮畜生!我无数次地想过逃跑,我也逃过,有一回都快跑回来了,可是我全被他们抓回来了!抓回来之后那就是往死里打,可我伤好了,我还跑!终于让我给跑出来了!”
“可是我没有地方去,家里已经被他们霸占了,我能去哪儿?他们都骂我是‘日本婊子’,我只好躲到西山,跟荒坟作伴。直到日本人走了,我才敢下山乞讨。”
“我上次也见了你,可是我沦落到这样,还有什么脸去见你!”
雪梅抓着沈大嫂的手,“说的这是哪里话来!我怎么会嫌弃你!”
沈大嫂不平地看着雪梅,“这不怪我,不是我自己要去的,那是他们卖我去的!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遭人厌弃?”
“别说了,别说了!”雪梅听得也是满面泪流,她上前抱住沈大嫂,“沈大嫂,你受苦了!”
说话间,外面便是一阵哄闹,雪梅伸出头去张望。
原来是一挑担儿的老汉不慎被路上的一辆汽车撞倒,可谁知那司机竟然破口大骂,差遣卫兵对着老汉拳打脚踢,如此的蛮横无理使得过往行人无不侧目而视,却又敢怒不敢言。
司机高声骂道,“你这老东西,敢冲撞咱们新任石处长的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不是看你老了,非把你崩了不可!”
说着汽车扬长而去。
雪梅心里也倍感气愤,饭馆里的人也议论纷纷。
“这世道净出赃官,欺压百姓,日本人被赶跑了,他们又接茬上了!”
“听说这位石处长后台硬哩!之前一直在晋绥军里,战后才调到山西高等法院检察处。”
一位知根底的人说道,“石清义嘛!原来我们曾在一个连!”
“你小子临阵脱逃小心被人揪出来!”
沈大嫂突然冲上前去问道,抓住那人的脖领子,“你说他叫什么?”
“石清义啊!”那人被吓了一跳。
沈大嫂高兴地又走回来,两眼放空坐在凳子上。
雪梅拍着沈大嫂,“沈大嫂,沈大嫂!你怎么了?”
“我……”沈大嫂无神麻木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芒,向雪梅讲述了她和石清义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你怎么瞒得这样紧!竟一点风都不透!”雪梅笑了笑,“沈大嫂,苦尽甘来了!”
沈大嫂本事满脸欣喜,突然又变得愁肠满腹,“雪梅,我怕……我怕他会嫌弃我,毕竟我现在成了这副样子!”
“不会的!”雪梅宽慰着沈大嫂,“他不会嫌弃你的,你们是共患难的,何况你还救过他的命呢!听我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找他吧!”
沈大嫂纠结复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