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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十章 与狼共舞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8-27 19:02 字数：4493
上海。美菲路。理查饭店422客房。
推开窗户，林若然久久凝视着不远处街道边的几只垃圾箱。
那几只垃圾箱主要收集酒店的垃圾，那几只垃圾箱就是自己的情报输送线。
这就意味着，这条街道上的清洁工有自己的同志。甚至酒店里的垃圾收集工里也有自己的同志
林若然不能不兴奋。自己的身边终于有了自己的同志。自己不再孤单，不再因为失去和组织的联系而茫然。
经历了半个月的无法诉说的委屈，自己终于有了住进理查饭店的押金。现在的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都市的生活。自己已经习惯了旗袍把自己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自己习惯了每天涂抹胭脂和口红。习惯了画眉。习惯了波浪发型。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流连在最繁华的南京路。喜欢流连在先施、永安和大新百货。喜欢流连在首饰店里。
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融入到上海充满张力和时尚的气息中。再也不会有人从外貌和举止习惯上看到自己曾经的痕迹。
在这一切改变的背后，是夜晚霓虹灯影里的屈辱。是自己身体上永远无法抹去的屈辱。
在一天天无助的等待和一天天拼命的改变里，林若然不断地被承担这项任务所带来的懊悔折磨着、撕扯着。但是每一次她又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是一个战士。提醒自己是一名红色特工。
特工是什么？林若然深深地记得在苏联的特种军事技能培训班中不断重复的座右铭。特工就是忘记自己身份的人，特工就是只能把勋章藏在抽屉里永远无法展示的人，特工就是做普通人不愿做和不屑做的事情的人，特工是不能有普通感情的人，特工是笑着与狼共舞的人。
林若然在看到垃圾箱的瞬间抛开了全部委屈。她的耳际里回响起潘部长的声音。
“小林同志。如果你接头成功，我们会有一个小组全力配合你。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他们只负责在饭店中挑拣出你递出的千纸鹤情报。他们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在你危险的时候会用生命保护你的安全。你也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必要的时候，你也要用生命保护含羞草。我们的使命就是打通交通线，打通为各个游击区输送重要物资的生命线。国民党不会给我们什么，我们只有自己从上海这座国际大城市夺取。你们，就是生命力顽强的含羞草，你们要顽强地生存下去。用不断的胜利迎接最后胜利的那一天。”
林若然收拢了心神，她整了整自己的睡衣。对着远处的垃圾箱，她立正、敬礼。
外高桥。日本中国派遣军海军司令部。
站在大门外全副武装的卫兵的身边，杜少枫忽然有了滑稽的感觉。
就在一年多之前，自己对日的第一枪就是针对日本的海军陆战队。自己率领的荣誉88师特务营的50名勇士夜袭汶山阵地，中国军队打响了淞沪会战的第一枪。
现在，自己却站在了昔日的敌人身边等待着对手的接见。
自己在短短的半个多月里已经开始习惯做一个亡国奴，做一个心甘情愿的汉奸。
杜少枫甩甩头驱走杂念。他点燃了一根老刀牌香烟，开始整理头脑中的信息。
住在76号单身宿舍里的杜少枫正式参加了76号的第一次工作例会。
为了表示对这次会议的重视，76号的顾问晴气庆胤、特高课长青木武重和日本驻76号宪兵队长涩谷廉介出席。
76号的主任丁默村也参加了会议。
青木武重主持了会议。他宣布了人事任命。
“丁默村主任今后主要工作是和上海的省党部进行协调，重点在于社会宣传和舆论协调，所以特工总部的业务工作由副主任李立群先生负责。副主任唐惠民协助。具体任命如下：情报科科长林之江。特务科科长马啸天。电讯科科长赵明义。行动队队长兼警卫大队队长吴四宝。外勤组组长陈阿水。情报分析室主任尚秋山。总务科科长段自行……战训室主任杜少枫。希望各位团结协作，把上海建设成为东亚共荣的典范。”青木武重特意在尾音里扫了一眼坐在长桌最边缘的杜少枫。
杜少枫心里在翻腾着讥讽和嘲笑。
除了情报分析室尚秋山这个军统情报专家和电讯科赵明义这个军统电讯专家。满眼名不见经传的中统投机分子和黑帮分子此刻济济一堂。
晴气庆胤很客气地讲了几句鼓励的话后率先离开。
丁默村趁机陪着日本人离开。
只有那个宪兵队长涩谷廉介气势汹汹地盯着每个人。
他看向杜少枫的眼神尤其充满挑衅。
这样的眼神让杜少枫索性彻底摆出了一副混不吝的架势。
“近期任务。在整个上海布网，尽量发展线人。我们要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我们的不足就是缺少经验和信心。但是，我要告诉诸位，不要盲目害怕军统。戴笠几次三番地暗杀我，不是也拿我没办法吗？军统最大的问题就是狂妄，他们以军人自居，但是他们从事的是特务工作。这就决定了他们不计效率的重大缺陷。培养一个优秀的特工何其难，戴笠却这样轻易地浪费宝贵的资源。戴笠现在是疯狂的，这就给了我们机会。我们要像猎人一样等着他犯错误。好了，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人才和队伍。拜托诸位了。”李士群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工作会。
散会之后，杜少枫立即窜出了76号。
他似乎要决心做这里的闲散的另类。
杜少枫一边悠闲地吸烟，一边从墨镜后观察着不远处。
一个停留在烟摊边上挑选香烟的人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可以断定，那个带着鸭舌帽一直跟踪他的人一定是日本人。
那是日本人才有的步态。那是穿惯了日本木屐拖鞋才会有的短促步态。
正是为了试探，杜少枫决定来这里，来到日本海军司令部。
“杜少枫君吗？你来上海了……见到你真的荣幸。”一声呼唤打断了杜少枫的思绪。
一身日本海军少佐军服的大松武藏又是鞠躬，又是拥抱。
杜少枫也很快被感染，他迅速忘记了自己的亡国奴身份。
抓着杜少枫的胳膊，大松武藏难掩兴奋之情。
“走。到我的海军陆战队参观参观。”大松侧过身。他做了一个请进的姿态。
“这恐怕不合适吧。我是中国人。这里又是军事重地。”他的目光看向大门边上的卫兵。
“哈哈。没关系。你和其他中国人不同。你是中国的军人楷模，也是我们的楷模。我们大日本海军崇拜英雄。来吧，我让我的士兵们看看什么才是标准的军人。我们不是那些狂妄的陆军。他们是井底之蛙，我们是海上的男儿，我们有海一样的心胸。走吧。”大松武藏拽起了杜少枫的胳膊。
卫兵惊诧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在大松武藏这个日本海军陆战队荣誉大队长面前，严格恪守等级制度的日本小兵没有丝毫的胆量敢上前拦阻一个支那人。
在操场上，大松武藏面对着黑压压的几百名立正的士兵。
“这位是我的中国朋友杜少枫君。他也算是我们的……大日本国民。他是在东京长大的。我要郑重介绍的是，站在你们面前的人就是昭和12年带领中国军队夜袭我汶山阵地的中国勇士。你们很有幸，他现在就站在你们面前。”大松武藏的拳头举在了空中。
一片嗡嗡的聒噪响起来。
“都给我安静。怎么？你们有人不服？都给我记住，每一个国家都有英雄。我们对待英雄就要给予英雄的礼遇。更何况杜少枫君还是从小在我们大日本帝国成长的。来，我们给杜少枫君军人的敬礼。”大松武藏转向杜少枫庄严地抬手敬礼。
在这一刻。杜少枫有了不真实的恍惚。他机械地还礼。
一个日本军人从队伍中冲出来。
“不行。大松君。你这是在给大日本军人带来耻辱。我们决不能向支那人敬礼。神圣的日本军礼决不能给支那猪。”一个中尉军衔的日本军人冲着自己的长官疯狂地叫嚷着。
杜少枫忍不住暗暗摇头。他知道日本军人的狂热，也知道日本军人的疯狂的执拗。
“板井，不得无礼。我们不能妄自尊大。作为海军，如果目空一切就无法进步。我命令你，给杜少枫君道歉。”大松武藏眯起了眼。
“不。我不会给支那猪道歉。我也郑重请求您，不要把支那猪当做朋友。请您收回刚才的话。收回那些我们视为耻辱的话。”板井中尉立正鞠躬。
“你……狂妄。好，这里是军队操场，我们就按军人的方式解决。来，和我拼刺。”大松眯起的眼暴睁开。一道寒芒浸透着杀气。
板井明显哆嗦了一下。
“不，我不是阁下的对手。我要和这个支那猪拼刺。我要捍卫日本军人的荣誉。”板井手抬起来，手指指向杜少枫。
大松武藏冷冷地盯着自己的中尉小队长。他突然间冷笑起来。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要让你知道，你是多么可笑。”大松的脸凑到中尉的脸上。他咬着牙轻吐着自己的不屑。
然后，他转身走到杜少枫面前。
“请务必原谅我们的不敬。我衷心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请不要介意你和他的身份。请你为了我们的友谊，为了我的尊严……而战。拜托了！”大松深深地鞠躬。
此刻，杜少枫再也不犹豫。他已经无路可退。
“放心。我一定让他毕生难忘。”杜少枫在深深鞠躬回礼的同时轻声回复。
大松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请允许我们使用操练用的木军刺，毕竟这是训练场。我们中国人不能伤害皇军。”杜少枫站到了队伍前。
“支那猪都是懦夫。”板井不屑地把得意的眼光投给自己的战友。
“少废话。拿起训练枪刺。开始！”站在两人中间的大松冷冷地发出指令，冷冷地把手狠狠挥下。
板井平端着上了木军刺的三八式步枪，他小跑中逐渐加速。
杜少枫也迈步冲起来。他没有向前伸出步枪而是收缩在右腹侧。
板井在两只枪刺相互触及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大吼。他猛地双手刺出。
杜少枫一直保持着侧身，他的枪刺贴着对手的枪身划过去。
板井正面用枪，整个身体随着突刺洞开。杜少枫侧身用枪，他的身体始终保持一个扁平的薄面。
在枪刺交错划过的一瞬间，杜少枫枪刺向上撩刺。
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中，板井被由下而上刺中胸口的木军刺挑了起来。
随着木军刺的断裂，板井的身体向后飞起来。
大松武藏冲到了杜少枫身边。他的眼光里充满了骇然。
“怎么样？什么效果？”大松抓过折断军刺的步枪观察着。
“他以后不能使力了。一使力就会气岔。”杜少枫淡淡回应。
“如果刚才是我，我应该怎样应对才好？”大松瞬间变得很认真。
“果断弃枪，侧身和我对撞。不能抓抱，否则还是吃亏。”杜少枫也很认真。
大松哈哈笑起来。他忍不住捶了对方的肩窝。
“痛快！战场搏命，能占便宜就要占便宜。不能占便宜也要尽量减少吃亏。这和武学不完全一致，但武学的道理全在里面。”大松武藏意犹未尽。
“对。战场讲究瞬间选择最有效的手段。”杜少枫也一时间忘了刚才的搏命之事。
瞥了一样被士兵围住的板井，大松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把他抬回宿舍养伤。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狂妄和无知。我们是大日本的勇士，可是我们也是人。遇见比我们强的人，我们就要尊敬并且学习。你们要牢牢记住今天的教训。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个人军事素质最强大的海军陆战队，陆战队的使命就是用最简单的武器搏命。只有不断强大，我们才能成为陆战队员。现在，我命令，向杜少枫致以军人的敬礼。立正！敬礼！”大松武藏再一次站在队伍前对着杜少枫转身。敬礼。
杜少枫对着眼前一片蓝白色海洋，庄严地立正、敬礼、此刻，他不再有心情去回想眼前的这些人曾经制造的杀戮。
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杜少枫君。我大松武藏愿意做你武学上的学生。作为大日本剑派一刀流的第九代传人，我请你接纳我。”大松武藏在士兵散去的一刻深深鞠躬。
“不。我不会接纳一个日本人做我的学生。尤其是一个日本军人。”杜少枫没有鞠躬还礼。他保持着平视。
大松武藏抬起身，他的眼里有着深深的失望。
“我理解。毕竟我们在你们的国家做了很多让人羞愧的事情。”大松倾吐着自己的失望。
“我不接受你做我的学生，因为你是一刀流的弟子。一刀流的武学有自己的风格。但是，我愿意做你的朋友，我们可以彼此倾心交流武学。希望你能够接受一个中国人做一生的朋友。”杜少枫伸出双手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好。我们做一生的朋友。”大松的眼里放射出精芒。他也伸出胳膊抱住了对方的腰。
两个人在操场上紧紧拥抱。狠狠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