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远远从山巅传来,贺容昭站在山腰的亭子里,仰望着山巅,他已在山上住了一月有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每每入梦,总还是会见到血洗城池的场景……
“昨日山下传来消息,溥国都城被攻陷了。”一个一身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走进亭子,轻声说道。
“齐先生,我想下山。”贺容昭转过身,对着齐燃行了一礼。
“故国已亡,你此时下山又有何用?”齐燃双手负后,看着这个少年,念着与他父亲的交情,他才在江城城破之时出手救下了贺容昭,然这几天的相处,他越发觉得这个少年,并非池中之物。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贺容昭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龙亦山庄后院,正值花开季节,花香溢满园子,花园中间位置,齐燃和另一个中年男子对坐,中间摆着一盘棋,“柳兄,你对容昭有什么看法?”
龙亦山庄的庄主柳成章在棋盘上放下了一子,说道:“非我辈之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孩子心太大了,家国天下,俱在心中,终究做不了我等闲云野鹤之人。”
齐燃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般想的,他父亲镇守江城多年,是我所敬重的忠义之士,江城城破,他父亲以身殉国,我才破例下山,救了他一命。”
“有心匡扶天下,性情又如此真切,难得,难得。”柳成章用棋子敲着棋盘,不紧不慢的评价。
“雪潇在山下吧,容昭若是下山,让她去帮衬一下可好?”齐燃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
“也好,让雪潇这孩子历练历练也好。”柳成章点点头。
“我好久不见孩子了,你们俩也不让她回来。”柳成章的夫人萧月娴端着两杯茶走近两人,坐在柳成章身边。
“孩子多历练历练好,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跟我们在这山上浑浑度日。”柳成章端起茶,缓缓说道。
风轻轻吹过,将三人的谈话吹散……
几日之后,贺容昭离开龙亦山庄,向着泸国而去,溥国国亲大多在都城破城之时被杀,活下来的也都不知所踪,现下唯一有音讯的就是当年在泸国当质子的大皇子方匡,贺容昭决定先去找到方匡,再议复国之事。
泸国都城,阳光照进一座茶楼里,茶楼里的人都悠闲地喝着茶,另有几位雅士在对弈,唯一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贺容昭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一人,一剑,一杯茶,隔绝整座茶楼的悠闲和雅致。
“姑娘,楼上请。”随着店小二的一声招呼,一袭浅蓝色的衣衫出现在茶楼的楼梯口,那身着蓝衫的女子年纪不大,眉目如画,又未加太多修饰,给人一种清新脱凡之感,上楼后,蓝衫女子坐在了一扇未开的窗子前,点了一壶茶后伸手推开了窗子,霎时,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在蓝衫女子身上,也照亮了贺容昭所在的地方,贺容昭全身一震,看向光源处,蓝衫女子也转头看向他,不需要太多惊艳,只是让他莫名的心安。
贺容昭从来没有想到,在最黑暗的时候,会有人把光明,送到了他身边。
无助的时候,藏在黑暗中是没有用的,只有走到光明下,才会看到前方坦荡的大路。
正在这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街上走过,贺容昭看到后,瞬间伸手抓住了桌子上的剑,刚要起身,却见蓝衫女子走到了面前,“窗外阳光有些刺眼,公子可介意我借个位置一坐?”说着,轻轻将手按在了剑身上,贺容昭眉头微锁,但还是点了点头。
蓝衫女子坐了下来,正好挡住了贺容昭看向街上的视线,没等贺容昭说话,蓝衫女子先开口说道:“公子,花如果还没到开的时候,强行使其开放,终归不能长久,时机未到,逆势而为,公子可想过后果?”
贺容昭握住剑的手紧了紧,最后松开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提点,不知姑娘是……”
蓝衫女子浅浅一笑,拱手还礼,“兄长自是不识得我,兄长离开龙亦山庄的时候我尚未回山。”说罢,站起身,又行了一礼,“在下柳雪潇,龙亦山庄柳庄主是我父亲,齐先生是我师父。”
贺容昭也急忙起身,他是知道柳雪潇的,只是两人未曾谋面,“原来是柳家妹子,失礼。”
礼罢,两人又重新坐下,柳雪潇给两人换了新茶,“兄长可是想劫走大殿下?”
贺容昭沉默良久,“不错,如今殿下是唯一的溥国皇室血脉,我不想让他再在泸国寄人篱下。”
“兄长可想过,溥国现在被壬国攻占,壬国到处追杀溥国皇室,兄长劫走殿下,可能护住殿下周全?”柳雪潇也不看他,语气缓慢的说道。
贺容昭垂下眼,他没想这么多,他一心只想复国,却忽略了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如何保护殿下,柳雪潇继续说道:“殿下留在泸国,虽然不免有些寄人篱下,但是起码是安全的,兄长想要举事,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如今孤身一人,又怎么还能举事。”贺容昭苦笑,故国飘零,他已如无根的孤草一般到处飘荡,虽有复国之志,奈何毫无举步之力。
“兄长,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多年方复国称霸,想成大事,岂能如此草率?”柳雪潇语气不再那么柔和,她知道贺容昭十五岁起便上战场厮杀,战场之上,只需要知道前进就好,他不畏鲜血,不惧生死,却不知要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兄长,可知道惊时馆?”柳雪潇突然问道。
贺容昭点了点头,作为溥国人,他当然是知道惊时馆的,惊时馆是原溥国的一个组织,其门下聚集众多名士……只是不知道,溥国亡国后,惊时馆怎么样了。
“前几日我路过广安城,听闻,惊时馆江老馆主的弟子萧诺,在广安城广招流落在外的溥国才子,应当是有复国之意。”柳雪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她的意思,贺容昭应该明白,孤家寡人,终究难以成事。
“……惊时馆既有复国之意,又有众多名士相助,若是可以,我自当前往。”贺容昭沉吟许久,终于缓缓说道。
艳阳高照,广安城外的长亭里有两人在小憩,正是不久之前在泸国都城的柳雪潇和贺容昭。
城上传来琴声,细听颇有意气激昂,回肠荡气之感,弹琴之人应当是个想要建功立业之人吧,柳雪潇听了一会儿,却在贺容昭旁边说道:“这琴声虽听来激昂,仔细揣摩,倒透着一丝悲愤无奈,弹琴之人想必心中有所郁结。”
贺容昭抬眼望去,身着一袭浅色衣衫的男子坐在城上抚琴,那男子气质出尘,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走吧,我们进城。”贺容昭对着旁边的柳雪潇说道。
两人进城之后,城上男子正巧一曲奏罢,这时,城上跑来一个身着粗布的中年男人,对着奏琴的男子躬身行了一礼,“先生,有人在馆前闹事,先生快回去看看吧。”
萧诺起身拂了拂衣襟,“我这就去看看。”说完,转身下了城楼。
贺容昭和柳雪潇到达惊时馆的时候,惊时馆门前被人围的水泄不通,门前的场子里还有几人在地上哀嚎,听周围人说是城主的公子颜曲屏在带人闹事,打了惊时馆的文人。
贺容昭想上前替惊时馆解围,却被柳雪潇一把拉住,“兄长别急,看看他们惊时馆的人怎么处理。”
柳雪潇话刚说完,围观的人群中闪开一条通道,萧诺缓步走进人群围成的圈子中,“颜少主来我惊时馆也就罢了,打人又是什么意思?”
“萧先生,你惊时馆自称广罗天下名士英豪,就是这般啊?”颜曲屏指了指地上哀嚎的几人。
萧诺并不答话,上前将几人扶起,又喊人将他们扶进馆内休息,颜曲屏对于他不理睬的态度十分恼火,刚要发怒,却见萧诺回过头来,不温不火的说道:“颜公子今日无故闹我惊时馆,我若置之不理,无法向馆内交代,颜公子,请吧。”
夜晚酒楼,众人吵吵嚷嚷,谈天说地,但今日说的最多的,还是惊时馆萧先生将城主公子打的鼻青脸肿的事,酒楼一角,柳雪潇看着桌上的酒杯暗自沉思着什么,贺容昭则在奇怪,明明柳雪潇指引他来惊时馆,又为什么不让他进馆。
“兄长在想什么?”柳雪潇突然开口,打断了贺容昭的思绪。“兄长可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不让兄长见萧诺吧?”
见贺容昭点头,柳雪潇浅浅一笑,“兄长,我们去找萧诺是下策,让萧诺亲自来请,才是上策。”
“你心思缜密,我自叹不如。”贺容昭此时才明白柳雪潇的用意。
“兄长是纵横沙场的将才,我不过是耍些小诡计罢了。”柳雪潇笑意不改,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