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师傅缘右
次日。天光云舒去百里,早露凝于叶上,多有斑斓树影,恰好夏初之景。
虽是日上三竿,蘼芜依旧不愿醒,指尖挠着被窝,打算再做一番美梦,倒好——一阵窃窃私语从门外来,那声音来的淳厚,笑道:“唉?唉?天许,你看到了吗?今日一早……就有人又要上门来提亲哎?”
天许一听,不知该笑该愁,只好将天断拉去一旁,狐疑一眼:“天断,你说?是不是又冲着我们家小师妹来的?”
天断先愣,后是爽朗一笑:“你可拉倒吧!若是放在平日,那定然是我们那小妖孽师妹,可是我今日看到的,分明是一位姑娘,自说自己是东道熏云仙,可我从未听过这位姑子,不过——模样倒是可人。”
见他细腻摸着下巴,微微点头,实在难看。却天许遭嫌弃:“呦——这大白天没睡醒呢?就说梦话了?你真以为这世界上找得到第二个能和师妹抗衡的?反正我是不信!”
索性一甩袖子,便要提着扫帚走人,略带清风扫落叶,清白一影悠哉来,天断跟在后头,只好大声起来:“你这家伙,要不要这般嫌弃我?”于是这二人打闹一道,也就欢欢离去。
蘼芜吐气……算是没了一丝睡意。
睁眼一瞬,恰是琨晤玉醒,稍稍一点亮,果真是纯净的眼。可惜绒绒还在呼呼大睡,否则这憨态可掬的睡样,都惹得她要摸了摸它的鼻子。也就是这一碰——蘼芜惊吓,这绒绒的身体居然这么烫?
旋即替他翻了个身,这小家伙倒好,那柔软的爪子直接搭在她的手上,梦话道:“唔……夭儿……夭儿的肚肚……”
“噗呲!”蘼芜被逗笑,又心头无奈。绒绒怕是昨夜吃了那紫玉灯碎片的缘故,否则也不会这般胡言乱语,只是这三岁娃娃,话语又娇又嫩的,着实可爱。
一瞬,绒绒哼唧了两声,左爪一挠耳朵,就直直的翻了个身,一下滚到地上。
蘼芜恐是这小家伙入了睡梦深处,这才梦游起来,只好伸手去抓。料想——绒绒一个飞跃,就跳到门口,这门也“砰——”一声被炸开。
下了床就追着这小家伙一路去,那素衣微笼,素袖若水,恍惚惊鸿一抹云鹤来。蘼芜墨发落肩,下颚玉色凝出,却抬头望见那块大匾:朝暮堂。
这可是正堂!难不成进了去?
蘼芜惊慌,追着那小家伙就进了去,却望见一抹华丽:那女人杏面容发,好似春桃沁露温和,着一身淡花百花,珠发点缀也是精巧,就知道是个婠婠美人。
师傅缘右,正前坐着,那素爱饮茶的手,此刻也是没有停歇,愣是一杯一杯的灌入喉头。她才看一眼,只觉:若说妖孽,非师傅也,蘼芜暗自里惊叹。
怕是他紧张,不愿意待见这女子,但蘼芜觉出这女子仙气缭绕,就是师兄所说之人吧?
她悄悄瞥视……原来不仅是她到了这正堂,就连那一众师兄弟都跑来这里看热闹,师傅这人又极好面子,仙位又坐的极高,怕是平日冷冷清清惯了,突来一现,竟是女子,想必——也是错愕的吧?
蘼芜知晓:定然是这帮师兄弟也起了好奇心,只是找不到绒绒的去处,又深觉尴尬,正要退去……
紧抓云袖,轻抬玉足,若蝶一般轻盈,缘右心惊,只好漠然:“紫卿,你要去哪里?平日都爱一身锦鲤云衣,今日怎么着了素衣?”
喉头一梗,就知道师傅缘右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浑然是在说她,这般失了礼仪,这般样子不好见人。引得那一众躲在一旁的师兄弟,乐呵乐哉,唯独蘼芜,声声轻叹。
可在那东道熏云仙萝姚一见:虽然是素衣不抹一点妆,也的确应了传言那般,生的灵动可人。也就是因为如此,她今日如何都要来上一趟。
只好行了礼,手掌抱合,道:“师傅,我这样出来,实在是冒失,何不让我去换一身衣裳?再出来见人?”
脚步后挪……却听闻一阵稀碎声响,那磨着凳子的牙口,不就是她的金麒麟绒绒吗?只是萝姚的云袖恰好挡住,这才瞧不见,也被蘼芜一声,抵了过去,这才没有发觉。
缘右眸色不惊,脱俗雅韵,生来如画。可是缘右这眼睛,也是紧紧盯着蘼芜,倒让她觉得皮骨发冷,听他淡淡道:“这是东道熏云仙,名唤萝姚,仙位与你师傅我一同居于上三乘,你且行过礼?”
蘼芜心里一阵咯噔!这是打算让她没了规矩的见人?
随风转身,恰好额发略过眉目,那清澈如溪的视线,看的萝姚都是心惊一下。
蘼芜恭敬道:“额……见过仙子,我是我家师傅缘右坐下第十五弟子,名唤……”她斜去一眼,缘右板板正正的模样,好似要一口吃了她。蘼芜无奈,换了口气:“名唤紫卿。”
萝姚久久不语,终于开了幽幽之口:“听闻真君坐下弟子,都以天字为名,唯独这弟子颇为特别,唔……”
缘右不语,蘼芜无视,她只好厚着脸皮:“真君想必知晓了我的来意,以你我二人的修为,都不分上下,只希望真君明白,我的一番心意,倘若真君有意,望你给我萝姚一个答复。”
她正要起身,蘼芜顿时惊吓,只好上前一步:“师傅!能不能!能不能让徒儿退下?”
缘右凝眉,仙风自然云袖来,那指尖轻碰玉瓷,竟衬托他玉指透亮一般。蘼芜不晓,缘右是有意借这丫头,让她打发了这女人,否则也不会如此难为情。
此刻——绒绒咬了两口那桌椅,就“呸呸!”两声,这下萝姚也是听的真切,吓得她连忙起身,就站在二人中间,指着那绒绒:“这!这是何物!我怎么!唉——快让人带走。”
蘼芜大喜,正要伸手,可惜——绒绒好似醉了酒,那尾巴摆摆,毛发竖起,眨了眨眼又倒下,可爱得蘼芜差点抓狂。
又见,绒绒缓缓起身,依旧是梦话:“呀!夭儿……不对,是绒绒,绒绒呀绒绒!”
这奶声奶气的小东西,顿时惹眼几分,唯独萝姚见了,依旧是怕的不行,打算躲在蘼芜身后。
绒绒耳朵一折,听到了这动静,就是跳到蘼芜手上,转了一个圈,然后钻进她的袖子,蘼芜料想——这小家伙居然乖巧起来了?
下一刻,从她袖口跳出,又跳到那萝姚身上,结果萝姚脸色大变,开始四处乱跑。这围在四周的师兄弟看的是捧腹大笑,她再看师傅的面色,居然还是波澜不惊!
感叹!感叹啊!
蘼芜挠了挠脸,也是无可奈何,唤道:“绒绒别闹!快出来!你这样会害死我的,绒绒,我给你抓鱼?抓?我也不知道你吃什么啊!”
萝姚险些张牙舞爪,见着一个一个都是见死不救,就急急吼了一声:“你还关心它吃什么!快抓下来!抓下来啊!”于是这绒绒爬的到处都是,就是粘住一般,死死赖在她身上不走,正要抓时,这东西又机灵,偏偏跑去背后。
这下——绒绒也是生气,就皱了皱鼻子:“破虫子!烂虫子!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接着一个爪子,拍在她的脑袋上。
要想:这可是金麒麟,掉根毛都能成金子,这一掌下去,估计女子都能打成傻子。
蘼芜顿时感觉不妙,手上要去碰,这绒绒抽搐,又甩了甩尾巴。空气凝固一般,停在这半空之中——只见绒绒打了个喷嚏,就嬉笑道:“绒绒……绒绒……要!嘘嘘……”随着一股小溪流,滴滴答答的落在她的脖子。
萝姚脸色极为难看,就是怒火道:“你!”
绒绒随后被震一震,就爪子一松,恰好被蘼芜接住,萝姚此时此刻七窍生烟只想抓着绒绒好好修理一顿,还未等她开口,这就有人笑开了:“哈哈!师妹你这小东西,也太可爱了,居然……居然尿了!”
随后按耐不住,所有人都畅怀大笑,就连缘右一向孤高,也松了一口气。
微微责怪:“你这丫头,带着这小家伙来胡闹,还不给人赔罪?”
蘼芜撇嘴,只好暂时委屈,一脸认真模样,道:“仙子,是我家绒绒不对,这小家伙素来顽劣,昨夜偷喝了点酒,所以这才失了礼,我方才也是为了寻它,这才……这才冲撞。”只好低着脑袋,心里却憋着坏笑。
也是该——师傅这冷冰冷铁的男人,千百年来何曾为别人动心?想你也是一个得到女子,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还亲自上门自讨苦吃,哼……
绒绒此刻睁眼,又沉沉睡去,还不忘道:“姐姐,姐姐……绒绒刚才,尿了一只虫子,特别丑的虫子,嗷呜……”随后又没了声音。
这小家伙倒是呼呼大睡,唯独蘼芜感叹一个字:惨!
萝姚脸色越发阴冷,一时怒火攻心,就是指着蘼芜的鼻子:“你你你!你师傅是如何教你的?”
蘼芜只想摊手,哪里想过她要这般问?这岂不是要指责她师傅的不是?
于是蘼芜手上一指,刚好是缘右的脸,他凝重也肃,不惊也美,尽管不言不语,却也是勾人魂魄。这萝姚仙子,如此欣赏他,想必……不会不给面子吧?
缘右垂睑,淡淡笑说:“是我家丫头不懂事了,仙子若是生气,大可以回去整理整理干净,再到我这浮山来讨个说法。”然后低了低云袖,就要起身离开。
萝姚气急败坏,果然是一走了之。
随后……蘼芜笑叹:“是福是祸,居然都是因为你这小家伙,你说师傅要是打我的板子?你是不是也会尿他一身?”便浮上画面,微微勾着笑。
缘右恰好停住,那燕追霞光之姿态,好似秋来风霜朗朗,固然——是美的不可方物,可是此刻却逃不开他灼热的目光。蘼芜心知,自己今日得罪的,可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所以……她一步一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