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景起初一怔,片刻之后,他掬了一把眼泪,“非得我说吗?如你所见啊素斐如姑奶奶……”
素斐如不笑了,如冰美目变得幽深,表情难测,盯得君景脊背发凉。
“真是这样?”
“还能有假吗?”君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甘心嫁了个没出息的相公,但是人各有志,能力不同,我也没办法啊!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素斐如剥开君景抓着她衣服的手,冷漠如初,“你还想去哪?咱们走吧。”
君景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登时蔫了,垂头丧气走在前面。冷不丁回头,朝来时的方向走。
素斐如冷冷一笑,“去哪?”
君景回头,幽怨地看她一眼,“回家!”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哪知素斐如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拖,边拖还边说,“手腕怎么这样细,跟个小娘似的。”
君景黑下脸,叫道,“那你别拖我啊!你想把我带去哪里?劫色么?”
素斐如冷漠地扫他一眼,“我对小娘的面孔不感兴趣,只是想带你去个好地方。”
君景挣扎了前一段路,走到中间,已是城郊无人之地,素斐如不愧是习武之人,把君景揍了一顿,人顿时老实了。
等到走到素斐如说的“好地方”,君景发现,这已经完全是他从没到过荒郊野外了。
君景走了很久,乏了,死活不肯继续走,缓缓蹲下。
他的身体本就没有完全恢复,也就是昨晚睡得不错,今天才有出来逛的力气。现在折腾了这么久,他觉得一阵眩晕。
素斐如见他蹲下,以为他故伎重演,又要偷懒,就踢了他一脚,“喂,现在别装死。”
君景虚弱地抬头,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素斐如的目光微微一怔,最后还是决定再信他一次,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没有发热,但出奇的冷,还冒着虚汗。
看来不是装的了,听说君景从小就得了不治之症,她一开始看见那么神气活现的一个少年,怎么也不相信。如今这样看来,竟有几分像真的。
她把君景扶到一颗大树下,让他靠着休息,又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水,喂他喝下,君景这才好受一点。
素斐如见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全不像上午那个风流年少,忍不住问,“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君景有气无力地摇摇手,“放心,大夫说这病虽然无法根治,但活到五六十岁还是没问题的,你不会现在就守寡的。”
素斐如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
君景“哎哟”叫了声,却又笑了笑,面上透出几分温和的颜色。
是和他白日里与不同女子调情时不一样的温柔。是一种很清淡,很温暖的柔和,犹如暮色四合时水平线上一抹淡淡的嫣红,水与夜的清淡,和夕阳的余温,就那样被调和一处,有种说不出的韵致。
他轻声说,“你这女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有趣得很。看上去不管别人的死活,其实还是会在意的。”
素斐如心中微微一动,却转开脸,去看即将到来的暮色,天与地交合处是一亘绵延远山,青黛山体被镀上一层茜色。“怎么?嫌我表里不一了?”
叫她差异的是,君景摇了摇头,“人之常情,想要好好活下去,做人总要带上一个面具,只不过每个人的面具薄厚不一罢了。”
他自己的那一面,应当是不薄了。
素斐如自己都没发现,这时她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刹那上扬,面上的坚冰有一瞬间完全开化,开出春花来。
一瞬过后,她去看君景,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素斐如心里一紧,去探他的鼻息,微弱,但总算是有的。素斐如不觉松了口气。
素斐如也坐下,靠在他身旁,看着暮色一点一点降临,深蓝色的天幕渐渐取代了火烧云,天空中挤出了第一颗星,悬垂在西方,明灭温柔。
她之所以带君景来这里,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实在要说,可能无非就是想让他看看她来到大魏后看见的最初,也是最美的风景,也就是这片几乎毫无遮挡物的野地里最纯粹的星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么做和她的计划完全无关,甚至和她的性格也完全不符,可能她只是太久没有这么舒心快乐过,想让带给她快乐的人也快乐吧。
她一向不愿意欠着谁什么,何况这个人是君景。
素斐如推了推君景,见他转醒,指给他看刚刚充盈了天空的众星。“很美吧?无论是大魏京都,还是大齐京都,都没有这样的景色。”
君景目光深长,将素斐如此刻被夜色融化的轮廓刻入眼中,出奇地没有煞风景,也没有拿素斐如这点难得的少女情怀打趣。只是温和地说,“是很美。”
草地里忽然有了动静,素斐如突地扭过头,想要拔刀,可是来不及了。
忽然有风呼啸而过,一团影子从素斐如的死角向她袭去,出手歹毒狠辣,直取命门。
纵使素斐如武功再好,这一刻放松了警惕,这一击始料未及,恐怕也难逃一剑,一旦中剑,死亡就是必然了。
素斐如习惯了认命,认命地孤独冰冷了十七八年,认命地被人安排好了人生,认命地被当做棋子丢到大魏来。此刻她也决定认命,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热腥甜的血液溅在她脸上,疼痛感却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汹涌而来。
素斐如下意识地找到了反攻的机会,几乎是鲜血溅出的同时,她反手掷出一剑,断了影子一只手。影子见事不成,拼着断手窜逃而去。
素斐如刚想去追,君景瘦削的身体却软软倒在了她怀里。
素斐如瞪大了眼,抱住那具身体,手中的剑滑落在地。嘴里就只断断续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君……景。”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疼的不是她了。却又不知道了,这个君景,到底是怎样的君景。
他们明明只认识两天一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