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那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绢丝屏风,花夫人就一看看见了屏风后面对着自己微微笑起的女儿——花槿露,从花槿露安然平静的神色中看出,她似乎并没有大碍,身上除了衣裙略有些不整齐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地不妥之处,于是花姨娘这才完全放下了一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继而悠悠地将视线转向了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的花老爷,淡淡地目光在触及到了花老爷身上藏青色的云锦暗花长袍之后,花夫人就将视线停止了下来,就那么微微地垂着眼帘,将自己的视线完全定格在那藏青色的云锦暗花长袍下摆处,就着老嬷嬷搀扶的手臂下微微地向花老爷行了个礼:“妾身……妾身,见过老爷。”软软地一句话,瞬间滑过了花老爷的心里,花老爷的目光顿时闪了闪神。
看着花夫人如同娇弱地鲜花一般就这么摇曳风姿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规规矩矩的向自己行了大礼之后就那么眉眼低垂、神情安然地站在一旁,那模样恭谨无比,任由什么人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可是在花老爷的眼里,这样的花夫人却让他觉得气闷,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厚实的大掌紧紧地握住椅子的扶手,终究还是忍住了起身的冲动,只是那么淡淡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槿露一切都安好,大夫也已经检查过了,除了受到一些惊吓,其他的没有什么问题。”花老爷最终也只说出了这些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多年对她的忽视,两人之间的默默无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再次见面,仿佛连原来那些简单的问候,都已经成为一种奢侈的想象。
“妾身听闻槿露受伤了,妾身一时慌了神色所以才不守规矩不待老爷召见,就擅自上门来求见老爷,还望老爷恕罪。”花夫人依然低垂着头,再度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对着花老爷行了个礼。
花老爷定眼看着花夫人刘月琴,只见她一身绯红色的双锦绣花襦裙越发衬托了她容颜娇好的面色,和窈窕纤细的身姿,梳成高高发髻的浓密青丝之中插了一只白玉包金的如意双钗,此刻那钗头上缀着的金丝如意结正随着花夫人刘月琴的低头欠身的动作兀自随风摇晃着,颇有几分动人之色。这样的花夫人,在花老爷的模糊记忆之中,似乎只要在他们俩成亲的时候,才有过如此精致地打扮。
不知道是为了花夫人在自己面前所表现的这般生疏有利,还是为了花夫人精致动人的妆容打扮,此时的花老爷只觉得自己胸口越发地气闷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僵持的关系,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刘月琴依然是当初那个淡然的、优雅的刘月琴,而自己,依然是那个为情所困,不知如何是好的花成儒。半天,花老爷张了张嘴却依然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轻轻地咳了咳,到底有些不大自然。
看着爹爹这般模样,花槿露快步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揉了揉花老爷的胸口,小脸上尽是担心之色,开口唤了一声:“爹爹!”
听到花槿露亲昵地喊着花老爷爹爹,花夫人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可是脸庞上却始终是低垂着的,反而是花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惊喜与惊讶!
不过是半天的光景而已,花槿露竟然和花老爷如此的亲昵,这不得不让老嬷嬷感到意外,同时,也深深地感到高兴,或许真的是老天爷的怜悯,所以才有此一招吧。
“槿露放心好了,爹爹没事的。”看着花夫人至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愿意抬起头与自己对视,花老爷握着拳挡在唇边重重地咳了咳声之后,无奈地收起了严重的黯然,转而望向身边的花槿露,看到花槿露一脸的担心,顿时欣慰地微微一笑。
眼睛虽然看着花槿露,但是手臂却是对着花夫人缓缓地抬起来,轻轻地摆了摆手,缓缓地说道:“我自然是明白你的心情的,不过人也看到了,没有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好了。”
花老爷原本是想着缓和现如今这尴尬的气氛的,可是花夫人却依然恭敬地开口说道:“谢谢老爷的不怪之恩!”说着依然始终不肯直起腰来,微微地弯腰行礼,继续说道:“槿露自小在妾身的身边长大,不是很懂规矩,怕是今日必定是冲撞了府中的贵客,还望老爷念在槿露年幼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一切罪责自有妾身一力承担就是。”花夫人依然很担心花老爷会责罚花槿露,毕竟花槿露从小就不受花老爷待见,这要是万一的话,那作为母亲的自己,不管怎样都会拼了全力保护自己的女儿的。
但是花老爷却因为花夫人这样恭敬疏离的语气感到气恼,浓眉一竖,脸上立即就浮起了愠恼之色,说道:“你……”
看到花老爷脸色不善,花槿露赶紧抢先开口,将花老爷还未说出口的话打断了,摇晃着花老爷的衣袖,同时又故意做出一副委屈地模样望着花夫人,瘪着嘴说道:“母亲可真是的!就算是槿露一时因为好奇闯入了比武场上,可是最后受伤的还不是槿露吗?怎么母亲不怪罪那个伤人的李公子,反倒是回过头来怪罪槿露了呢!”
刚才花夫人还没有进来之前,从门外传来花夫人的声音之后,花槿露就一直在留意着花老爷的神情,对于花老爷见到花夫人之后而在脸上显露传来的神情变化,花槿露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如果之前花槿露认为花老爷对于花夫人是无情的,那么,现在花槿露却有了不同的看法,虽然她还云英未嫁,但是她凭着直觉认定,花老爷对花夫人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或许还有着深深地依恋。
最开始听到花夫人的声音时候,花老爷的脸上先是明显地一愣,随机便是微微地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似得,紧跟着在打发了伍姨娘出去之后,又略带着几分紧张的检查起身上的长袍是否穿戴整齐,后来还是在花槿露的示意下花老爷才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迎接花夫人进门。之后虽然花老爷都是在强作镇静的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可是在看到花夫人那种恭敬疏远的态度之后,花老爷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既无奈又期盼、既懊恼又不甘的神情,这种复杂多变的情绪已经被花槿露悄悄地收入眼底。
如果说之前花槿露对于花老爷和花夫人之间的感情还存在质疑的话,那么此刻在看到花老爷脸上显露出来的复杂多变的情绪之后,已经全然没有了疑惑。这样一个在面对花夫人会紧张无措的花老爷,怎么可能会完全地厌弃了花夫人呢?这种种复杂的情绪变化,分明就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牵挂所致,所以当花夫人见到花老爷时,还如此的恭敬和小心地向花老爷赔罪的时候,花老爷的脸上才会出现明显的愠色,于是花槿露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愤,也为了不让花夫人再次迁怒于花老爷,只好扮出一副撒娇卖痴的乖巧模样来调和气氛。
在听到花槿露的这些话之后,花老爷原本怒目瞪向花夫人的神情,顿时就泄了气,无奈地转过身来,伸手出来揉了揉花槿露的头顶说道:“槿露说得没有错,爹爹自然是不会怪你的,槿露不过是为了想要见爹爹罢了,爹爹又怎么会因为这样而怪罪了槿露呢?”
看到花老爷因为自己一句简单的话情绪就被逐渐地安抚下来,花槿露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的判断完全没有失误,撅着嘴抱怨了花夫人一句:“还是爹爹最明事理了,知道槿露是想念爹爹呢,不像母亲一样一上来就二话不说的先责怪起了槿露来。”说完就故作亲近而又信赖的定眼望向花老爷,只是花槿露心里还是有一层疑惑的,如果爹爹真的对母亲是有情的,那为什么府里一直流传着爹爹当初是不愿意娶母亲的,而是钟情于伍姨娘的呢,并且这么多年来,爹爹还一直冷落着母亲,就在外祖父那件事上,爹爹也不曾帮助任何一点,花槿露是如何想也没有办法想明白的,看来,这件事以后还得慢慢打算才行。
被花槿露这么孺目的眼神仰望着自己,花老爷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的熨帖,心中更是忍不住地升起了一丝丝怅然,若是知道这个让他从未重视过的女儿竟然是如此的聪慧贴心的话,说不定借助女儿的能力早已经化解了他和花夫人之间的僵局了,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样相看两生厌的境地呢?花老爷是万般地感概!
看到花槿露竟然和花老爷亲昵到了如此地步,花夫人也感到暗暗诧异,不过就是半天的光景而已,难道真的是血缘亲情嘛,所以就算是忽视了多年,在见到的那一刻开始,父女两人依然是亲昵无比,终于花夫人抬起了脸庞望向了花槿露并且低低的出声训斥:“槿露,爹爹面前怎能如此放肆呢?”
见到花槿露因为花夫人的训斥而露出不悦的神情,花老爷赶紧出声安抚:“谁说槿露无礼了?槿露哪里无礼了啊?我就是喜欢咱们女儿槿露这样如此天真活泼的样子!”花老爷说话间已然扬起了眉头抬眼望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朝着花槿露望过来的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