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评委,满脸慷慨赴死,举起了筷子。
左首一个评委,念叨了一句:“早死早投胎。”
夹了一筷子“花式煎饺”,只见这评委英勇无敌地闭着眼往嘴里一塞便囫囵吞了,哽得直泛眼泪花。
放下筷子,他迫不及待地就在计分牌上画了个力透纸背的叉。
旁边一个评委本来举起了筷子,见状吓得迟疑地缩回手。
咬咬牙琢磨了半天,将筷子伸向了看起来比较好吃的蚕蛹。
蚕蛹一进嘴,只见这评委两手在喉咙上乱抓,满台子跳着脚转圈,边跳边嚷:“水!水!水!”
台子下面,爆发出一阵哄笑,无数人将手拢成喇叭朝台上喊话:
“齁死没?”
“辣到了吧?”
“炸蚕蛹的赔钱!”
“快讹死那个炸蚕蛹的!”
……
会场之中,掌声口哨声不绝于耳,气氛一时间欢快到了顶点。
云湖看得咋舌,旁边水虎鱼贼笑得奸相毕露。
“我还琢磨着这当评委是个美差,白吃还有银子拿,看来天下这银子,除了咱们这无本生意都不是好拿的!”
“嘘!你咋不在脸上贴张条儿,上面写个‘我是贼’,当原固城官府是死的?”云湖赶忙低声道。
“不怕!你看这一个个的,心思全在台上呢!不信你看!”
那水虎鱼得意洋洋地扬声大喊道:“我是贼!”吓得云湖一抖。
“呸!贼你个头!我是贼他爷爷!”
“看比赛就好好看!抽什么母猪疯?”
“贼啊?好啊!一会儿我们就合伙去劫了最上面坐着那顾白蔻!”
说话人咽了口口水,嫉妒得眼里快出血。
“好家伙,楚天食府少东家,有钱!”
众人的反应歪得完全没边了,那水虎鱼听了,摸着下巴冲着云湖一个劲地乐,得意得不行。
云湖一转头,却见炎冷月冲着他促狭地笑,顿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场上那些菜品总算被评委全尝了个遍,选手也各自收获了一堆红叉叉。
一声鼓响,选手们黯然退场。
扮大白蚕的一把一把把白纸糊的蚕撕破,扔得满台都是,一边回过头来朝评委竖了个中指。
扮蝴蝶的女子却是提溜着个手绢子,一行走一行拭泪,扔给观众一个娇怯怯的背影。
书生也不踱方步了,扇子一收背着个手,大步流星下了台。
又一声鼓响,花枝招展的一队人又上场了,手里捧着各自的盘子。
司仪一提真气,笑逐颜开地朗声道:“请各位选手为评委献上自己的拿手菜!”
旁边栋楼却有个胖子探出半截身子来,双手拢在嘴边喊话。
“怕不是拿手菜吧!应该是辣手菜,辣手摧花那个辣!”
司仪脸上绽出坏笑,朗声回应。
“是拿手还是辣手,评委一试便知。这位兄台既然作出如此猜测,临时上来客串一回?”
“哈哈!我可不敢!”胖子拼命摇着双手,恨不得摇断。
然而转瞬就被一堆起哄的人拉了回去,浩浩荡荡押着上了场。
苦着一张脸,这胖子站到了台上。
“本司仪决定,现场抽签,请原先的评委摇签。抽到空白签的,由这位见义勇为的壮士代替!”
台上顿时哄笑成一片,几个评委迫不及待地抢起签筒来。
那胖子却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等着给人当替死鬼。
签筒抢来抢去,片刻功夫,一个评委欢呼一声,朝司仪扔过空白签撒开脚丫就跑。
倒霉的胖子被换了上去。
二十张桌尝一遍,饭量小的人也就饱了。
然而大赛中底层的评委特别紧俏,不尝遍四轮不得离场,眼看着一个个撑得直打嗝。
好容易才有菜品传到上一层,逐级传到顾白蔲面前的,一天下来没两个。
顾白蔲举筷的瞬间,全场数万人全屏住了呼吸,静得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这样的安静,仿佛暴雨前黑压压的乌云,蕴藏着闪电和风雷。
万众仰视下的顾白蔲,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筷龙穿凤衣,慢慢咀嚼着。
距离遥远,且顾白蔲良好的教养绝对不容许他发出声音。
然而全场人似乎都听到了鸡肉纤维断裂,鲜美的汁液迸溅在他齿间。
搁下筷子,顾白蔲舀了一小勺火腿鲜笋汤,慢慢地品尝着。
台下的观众纷纷用望远镜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旁边侍立的美人立刻将汤盆撤了下来,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
“娘的,这得多好吃呀!”
水虎鱼轻轻嘀咕了一声,引得众人侧目而视。
转着桌子,顾白蔲慢慢品尝完了一桌菜,站起身来。
在他面前摆着的那些菜品冲出了海选,为制作他们的人羸来了正式参赛的机会。
然而这只是十余天来他的固定动作而已。
顾白蔲在高高的台子上站了起来,在他的身后,是蓝蓝的天,阳光染得云朵镶了金边。
他的青纱衫子在风里猎猎地飘,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炎冷月和云湖,此时仰视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决定着赛事走向的人,曾经和他们平起平坐地吃过一顿饭。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去,云湖一定会收回自己对那盘凉拌猪肝的评价。
然而他其实不能确定是否能管住自己的舌头,毕竟,他从来也控制不住舌头对食物的反应。
炎冷月托着腮,乌溜溜的眼睛研究着云湖的表情,这时,她已模糊有了应对的主意。
“唉……那瑶台仙宴到底有多好吃呀?”云湖突然念叨了一句。
“怎么?”炎冷月吃惊地睁圆了眼,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不是说云中食府靠着蝉联鸿蒙大陆总决赛才赢得的举办权吗?你看这海选都那么难,全大陆的决赛,这得有多高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得有多好吃呀……”云湖神往地说。
“唉!你呀!想多了!云中食府全国每座城市都有,你以为全靠老板一个人做菜?”
炎冷月连忙推了一把云湖,叫醒这个做美梦的人。
“还不是厨子们做的!走啦,散场了,回去琢磨琢磨怎么通过海选了!”
“什么瑶台仙宴?”水虎鱼问。
“哎!你连这都不知道呀!瑶台仙宴每年在枳子城云中食府总店举办,请柬限量散发,据说吃了仙宴功力就会突飞猛进,江湖中每年为争这个打得头破血流……”
炎冷月说着,想起了与云湖和顾白蔲初见时目睹的恶斗。
“是么?那这请柬岂不是很值钱?”水虎鱼顿时来了兴趣。
“咦?你又想什么啦?难道这个还有得卖?”
炎冷月高高扬起双眉,又瞪大了眼。
“只要值钱,我就有得卖。哼。”
水虎鱼淡淡一笑,眯起眼来,用狰狞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人群。
此刻水虎鱼斗志昂扬,作为一个水贼的本能又被激发了。
“你有机会卖吗?只怕还没卖出去就被砍成八瓣了!”
炎冷月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他,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质。
然而水贼之所以能做贼,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水虎鱼根本不搭理炎冷月,一门心思地琢磨起请柬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摸摸下巴,沉思着笑了。
他要做的事情有:
第一:在原固城的茫茫人海中找到有请柬的人。
第二:不管以何种方式,弄到请柬。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当然不会去当那个打打杀杀的傻瓜。
第三:找到合适的买家,卖掉请柬。最好是卖掉了然而请柬还在手上。
第三点成立的话,重复步骤三。
这才是他的水贼本色,这几天除了吹猪杀猪卤猪吃猪,一票正经活儿都没干,他大有一种怀才不遇之感。
水虎鱼将左手举向空中,右手塞进嘴中唿哨一声,空中竟扑楞楞飞来了一只猛禽停在他左臂之上。
那猛禽怪圆眼睁,嘴壳爪子都犹如铁钩一般虬曲着。
炎冷月正待细看,却被它作势要抓,吓了回来。
云湖不禁奇道:“咦?这是什么?”
“召唤禽。”水虎鱼沉声说,眼睛里露出了阴阴的笑意。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随和地替他们杀猪,陪他们看海选的落魄水贼。
瞬间上身的,是一名威风凛凛的黑老大。
“你弄个鸟儿来干啥?看着肉就粗。”
云湖嫌弃地道,不料那召唤禽却听得懂,吱哇怪叫一声就飞扑过来。
若不是水虎鱼一把捞着了鸟爪,差一丁点就扑到了云湖。
“送信。”威风凛凛的水虎鱼淡淡一笑,向着那鸟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话。
只见那鸟儿哑的一声怪叫,向蓝天之中飞去。瞬间便融入晴空,消失不见。
“你送了个啥信?别不听打招呼啊!”炎冷月警告道。
“那么多人被你们关着,我敢不听?放心,我不坏你们的事就是。”
水虎鱼语气颓丧,然而眼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小火花。
象他这样爱岗敬业的水贼,这些天来已经憋得受不住,总有种自己浑身长了绿毛的幻觉。
要是他是块豆腐倒也还可以蒸来吃,可惜他偏偏是条水虎鱼!
这下,总算是有桩称手的活计可干。
弄请柬也碍不着炎冷月和云湖的卤肉大业,水虎鱼恨不得给自己的机智发朵小红花。
第二十八章 品味不凡
不但水虎鱼机智,派去找门面的喽罗们也是不负厚望。
想想赛事流程也不过如此,炎冷月便安安心心叫上云湖去看喽罗们找的门面。
喽罗们倒也会找地方,眼看越走越是热闹去处,炎冷月不由得暗自心喜。
远远看见一处楼宇十分轩昂,一溜儿五间门面紧闭。
左边一间绸缎铺,铺内绫罗彩绣十分辉煌。
更兼美人如云,均在那里拿着绸缎对着镜子比试。
右边又是一间赌馆,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女人逛街累了,最爱卤毛豆、鸡爪子之类。
赌馆里不论输赢,饿了总得吃东西,卤菜立等可取,自然生意不坏。
炎冷月看了十分称心,暗喜这些水贼办事卖力。
再看这门面上正好用红纸条写着吉屋招租,炎冷月暗自叫了声妙,只是心里对租金有些犯嘀咕。
大步流星地,水贼们却朝前只顾走,炎冷月喊了声站住,一群水贼齐齐回过头来。
“不是这间?”炎冷月水葱般的手指头指着那门面,诧异地问。
“怎么会是这里,炎姑娘,你也太小瞧我们的眼光了!”翘嘴白大不服气。
“咦?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找出朵花来不成?”
炎冷月小手一拍,笑盈盈地,倒是对水贼的敬业十分满意。
“那是!我们兄弟们快把原固城踏平了,挑来捡去,腿都累得快断了才选了这三四处,炎姑娘放心,包你满意!”
一个喽罗谄媚地微弯着腰,冲着炎冷月讨好地笑。
“不错!门面我要是看中了,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炎冷月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云湖,却见云湖眼睛似睁似闭,一脸的没睡醒。
暗叹一声人各有志,炎冷月随着水贼继续往前走,又路过几间令她满意的门面,水贼们却只是摇头。
炎冷月好奇心起,过了一带小桥,却见水贼却朝一条巷子一拐。
炎冷月此时莫名其妙,低声向云湖道:“贼就是贼,才来几天?都会抄小路了!”
正说着,却见水贼在一间小小门面前停住。
那门面也不过是间厨房大小,临街摆了个摊儿卖些粉面之类。
“就这儿了!”翘嘴白面带得色。
炎冷月怔了怔,问道:“这和卤肉李住的小巷子有什么分别?犯得上费事跑这儿来?”
“炎姑娘你有所不知,跟我来!”
翘嘴白神秘地一笑,推开旁边的小院门便往里走。
这时炎冷月好奇心起,与云湖对视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这院子里却是杂居着数家人,每家挤在一两间房内。
因此便牵了一院子的晾衣绳,上面晾着些破旧衣物、小孩尿片、换洗床单,视线只及半丈开外。
几个水贼分花拂柳,从晾衣绳下钻过去,炎冷月便也默默跟去,看他们会捣什么鬼。
钻过这些晾着的衣物,却只见一道围墙。
翘嘴白便奇道:“咦?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记得清清楚楚!”
“大叔!你是不是找卖粉的包间?”这时却传来一个小孩清脆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卖粉还有包间?”炎冷月奇道。
弯腰一看,才发现对面蹲着个孩子。
因头上晾着衣物,几人均看不见他,那小孩却是看得清楚他们。 “对呀!”水贼们忙应道。 “来,跟我来!”
随着那小孩,几人才发现一道窄窄小门,因为被衣物挡着,刚才竟被错过。
水贼抚掌,笑道:“怪不得呢!我说怎么找不着,原来是昨天今天晾的东西不同!”
炎冷月此时脸色阴晴不定,到了门前,先朝内一看,却见是一道楼梯。
这楼梯却是又陡又窄,完全不象给人走的样子。
楼道内光线阴暗,上方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水贼们咚咚几步走上却,回头招呼道:“炎姑娘,上来啊!”
炎冷月脸色微变,凑到云湖耳边道:“你随他们上去,当心点,有事就叫我。”
云湖点点头,跟了上去。
炎冷月抬头看他跟着水贼一级级走上楼,手放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却见楼梯顶端光线一亮,片刻又陷入黑暗,不由握紧了剑柄。
“哈哈哈!炎冷月,上来吧!”
这时只听得云湖在上面又笑又喊:”快来快来!开黑店的好地盘!”
炎冷月一怔,快步冲了上去,却见这楼梯顶上悬着一道破布帘。
掀开帘子,一溜走廊,沿走廊均是紧闭的房门。
其中一间敞开,众水贼和云湖就挤在那里。
炎冷月进去一看,气得怔了。
原来这是一间小小的黑屋子,中间破桌子上点着油灯。
本来倒也是有窗户,却被邻居修的房子挡了个严实,望出去一堵黑墙,只够勉强透气。
再看那点着灯的桌子上倒是摆着个筷子筒,里头插着些年深月久的筷子,随便拨一根都象上百年的古董。
一边是竹子雕花的调料盒,盒子把上,早被无数手指头摸掉了花纹。
“这、这是包间?”炎冷月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是呀!那卖粉的门面太小坐不下,客人就到这里来。”
翘嘴白完全不明白炎冷月怎么板着一张脸。
“你觉得这儿好在哪?”
“出生意啊!”翘嘴白面带得色,嘴巴越发翘了。
“你凭什么觉得出生意?”炎冷月已经忍无可忍。
“我们一来原固城办事,弟兄伙儿都想来凑热闹开眼界!一来一大帮子人,都是找这样的地界吃东西。商议个什么事儿的,不担心官府。你说,生意能不好吗?”
翘嘴白一脸的显摆,炎冷月都看愣了,一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直几乎置身事外的水虎鱼品出来味儿不对了,咳了一声。
“小白,你这想法倒是好的,只不过,咱水寨一年来城里几次?”
“逢年过节,寨里采购……一年总有个二十来次?”翘嘴白掰着手指头。
“操蛋!一年你就只做二十来次生意?卖得掉那么多头猪?”
水虎鱼喝出了炎冷白的心声。
“你懂不懂做生意?猪香不怕巷子深!”翘嘴白振振有词地顶嘴。
“我呸!永定河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这心眼儿缺的!刚才炎姑娘都不敢上来,生怕其中有诈。她还是身怀武功,你说一般有钱人敢上来不?”
水虎鱼叉着腰,气得笑了。
“罢罢罢!这一路上我也留意了几间,就当多走了几步路吧!”
炎冷月摆摆手,冲着翘嘴白一个劲叹气。
众水贼撑不住,一个个捂着嘴直乐。
“这、这凭什么啊?”翘嘴白被众人笑得颜面尽扫,紫涨了面皮翘着个嘴,满脸的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