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湖远远望见地面上一处水光,想必是溪流湖泊之类,便随手劈了空竹筒子去打水。
打得水来,炎冷月便将锅架起,唤过二人生火炖起蛇肉来。
从这一顿起,接连又是好几顿蛇肉。
罗罗眼尖,只觉草丛中有一物闪过,一块碎石掷去。
刹时间也是动若脱兔,提了只野鸡回来,三下两下放血拨毛,倒是十分利落。
见罗罗将鸡扔进锅,炎冷月不由得笑起来:“好兆头,这可不是龙凤呈祥?”
“有道理诶!我看我们快要找到小香猪了!”云湖更是笑得阳光灿烂。
一边炖蛇肉,炎冷月便一边自嘲。
“我看这回来雪暴岭,别的本事没长,烤兔子炖蛇肉怕倒是要长不少经验。”
“就是,这些野味还真是挺好吃。”
云湖蹲在锅边,美滋滋地吸着那香气,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就怕你多吃几顿又要腻!”炎冷月微微白了他一眼。
罗罗闻言,忙插嘴道:“不怕不怕!我认识好多种香料,轮换着来。”
见炎冷月将一张俏丽的小脸转过来,罗罗越发来了精神。
“再说,没那些兔子呀蛇呀缠着,在山里我包你天天换着花样吃野味!天上的斑鸠地上的竹溜……”
一时间罗罗说得口沫横飞,云湖听得心驰神往,恨不能长出八个胃来,将这些野味一股脑的装进去。
阿猛和罗罗却是喝酒喝得高兴,一葫芦酒喝完,罗罗又打开了一葫芦。
才掉取了塞子,伸手拿酒瓶却摸不着。
回头一看,桌上只剩了那个空葫芦和两个木塞。
“咦?酒呢?你们谁把酒藏起来了?”罗罗笑道,那几人却只顾看热闹,顾不上听他问。
罗罗扑上去,按着阿猛就搜身,搜完了又去搜云湖,三人笑作一团。这时炎冷月却在一旁开了口。
“别笑了!这事蹊跷!”炎冷月止住他们。
“两个塞子都在,葫芦没了。没塞子的葫芦,怎么藏往身上?藏了不会打湿衣服?”
环顾四周,除了一棵孤零零的松树什么也没有。
细细的搜了一遍,这不过一间屋子大小的山顶,硬是没有葫芦的踪影。
四个人齐齐打了个寒战,真的是出鬼了。这雪暴岭下,果然邪门。
这时偏偏天又黑了下来,这么陡峭的山坡,纵然是罗罗和阿猛也不敢趁夜里下山。
四人只得将就在山顶歇宿,看看四周的黑暗,只觉得到处都躲着妖魔。
着四人惴惴不安地守着篝火,二人一班轮换着守夜,半醒半睡的熬过了一夜。天明时分,看青色的远山上,红日渐渐地升起来。云湖突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不走了,我再睡一会。”他任性地倒头又睡。
睡梦里头,却是悠悠地荡着小船。
桌子上小巧的美人瓜,晶莹的珍珠提,他那亲爹一张肥脸快要笑烂了。
“快尝尝,都是稀罕玩艺儿!”
“爹,我要吃肉。”云湖耍着赖。
“行,爹给你炖鱼。”
一碗奶白奶白的鱼汤端上来,云湖使劲地嗅嗅,奇了。
“这鱼汤怎么一股烤鸡味儿?”
“鱼汤哪来的烤鸡味!小王八蛋尽瞎说。”
云湖又使劲嗅嗅,的确是烤鸡味儿,便冲着鱼汤发起怔来。
鱼汤哪来的烤鸡味?
分明是那么香喷喷带点孜然味蜜糖味胡椒味的烤鸡味!勾魂摄魄,闻得他胃都疼了。
云湖一急,急出了一头汗,人也醒了过来。
哪里有什么小船和爹?明明是炎冷月坐在那里烤野鸡。
野鸡肚子里塞了苦蒜和香料,抹着卤料,喷喷香,那三人都满脸期待地等着吃呢!
云湖陡地坐起来,倒把几个全神贯注的家伙都吓了一大跳。
“哟!醒了?还真是个吃货,背着你走那么远你都不知道,有吃的你就醒了。”
炎冷月一边烤肉,一边说。
云湖这才迷迷糊糊的四下一看,原来这时他已身处一处平坦的坝子。
什么时候被这些人搬运过来的,他竟毫无知觉。
“咦?明明是四串怎么少了?”阿猛盯着火上的两串雀肉直犯愣。
“唉,少就少吧,先把鱼烤上。”
炎冷月无可奈何的说着,递给云湖一串肉。
火上还有两串,加上这串是三串。
云湖迷迷糊糊的算着,咬一口肉,香味从舌尖直窜到魂魄里。
晕乎乎地,云湖喂饱了自己。
一行四人,又茫茫然的启程上路了。
翻过了不知多少匹山,云湖突然大喜过望地朝山下冲去,边冲边大叫起来。
“小香猪!耳大如轮,头顶八卦,不满百斤……我爹说的,全齐了!哈哈哈!”
山下,是一群个头小小的黑毛野猪,安静的吃着各种药草。
罗罗惯会捕猎,杀个猪自然不在话下。
不一会,洗剥好的香猪已经放到了炎冷月面前,余下的香猪仍然安静的吃草拱泥。
炎冷月找了个石坑,让阿猛生火架锅,扔进去一些肉焯水。
只见水面渐渐沸腾,她捞出一块毫无调料的白肉,递给云湖。
紧张的目光,逼视着云湖。
云湖一口咬下去,醇美清香,回味甘甜。
这连盐都没加的白水煮肉,这才是爹的滋味!此刻他是多么的想哭!
“好吃!”他不好意思的抹抹眼角。
“那就定了,我现在就卤来试试!”炎冷月无比雀跃。
撇净浮沫,倒进卤料,小火卤起。
阿猛还特意砍了棵古树,截了一片当锅盖。
一行人都期待着梦想中的美食,这历尽千辛万苦,差点丢掉性命换来的美食。
盖子揭掉的那一瞬,香得恨不能化进去。
白腾腾的蒸气散尽,竟然是空的。
他们的肉呢?肉呢?
这时大家腹中饥饿,都恨不得哭出声来。
再卤一只,仍是照旧。
看看天晚,云湖捱不得饿,心想猪吃得的大约人也吃得,学着猪群找草药吃。
不料这山间药草虽然气味芬芳,吃起却是酸的酸苦的苦辣的辣。
勉强忍着,倒也还算吃了个半饱。
无意之中一抬头,云湖却吓了一个倒跌。
原来半空之中,雾气凝结,竟是一张笑吟吟的脸。
瞅着炎冷月一揭锅盖,招手之间,卤肉纷纷升空,雾气结成的一只手接住。
转眼便是一派清明。
炎冷月等人,照旧又气得怔了,这着了魔的雪暴岭,都还没上岭呢就这么神出鬼没。
“再杀一只猪,我就不信撑不死这天杀的!”
炎冷月恨恨地说,又杀了一只小香猪卤上。
大家都已经饿得忍无可忍,有苦蒜的往嘴里送苦蒜,有野芹的往嘴里送野芹。
炎冷月恨恨的道:“大不了,我们不要这香猪。阿猛、罗罗,回你们寨子去!你们的肉已经够好了。”
此言一出,顿时乌云密布,噼哩啪啦下起雨来。
啃掉一半的肉骨头刷拉拉掉下来,炎冷月惊得后退一步,拨出剑来。
然而天空,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只见那乌云凝聚,黑气团团,在天空奔涌不定。
四人惊疑不已,只恐再生什么变故。
然而不一会,乌云渐渐聚集,竟凝成一个汉子模样。
这汉子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身着一身虎皮袄。
啪地一声那黑汉落到地上,着地的声音十分扎实,不愧是一天乌云凝聚而成。
那么多的云,要是下成雨,也足足得下个三五天。
这黑汉也是敦敦实实,一脸憨笑。
“其实哪里的肉,都不如这里的肉。这猪头顶八卦,常吃药草,哪是别处的猪比得了的!百余年前起,也有人贩到山下,近来却没了销路,也不知道这样好吃!老怪平常并不吃它。”
“你是谁?”炎冷月惊疑地问道。
“我是此间山怪,庇佑这一方的山岭。”
一席话还没讲完,阿猛和罗罗神情肃穆地跪到了地上,两手合十,举过头顶。
“山神保佑。平平安安。”
“什么神不神的,山怪就是山怪。”那黑汉笑道。
“把肉继续煮上,本怪和你们慢慢聊聊。”
山怪的笑声,响彻山间。
“那……昨晚的酒……”炎冷月突然想起那无故消失的酒来。
“当然是本怪喝了!”山怪越发豪爽地笑起来。
只见山怪一挥袖,招来百把头小香猪,哼哼唧唧的拱着泥。
“这些都是你们的了,做好了,本怪一半,你们一半。有好酒,记得祭奠本神。”
山怪哈哈哈的爽朗笑声在山峰之间回荡,差点让炎冷月的聋了。
她死命捂住耳朵求救地望着云湖,云湖也是按着双耳,大张着嘴。
还好山怪笑了一会,自己停了。
“不对,全做熟了,到时候坏了咋办?这样吧,你教我怎么做,我自己慢慢做,慢慢吃。”
炎冷月一辈子都没想到过,有一天她会教一个“神”做卤肉。
整个人一直是蒙的,想了想方才说:“行,你看我怎么做。”
敦敦实实的山怪,挽起袖子,屁颠颠地跟在炎冷月后面。
飞水去血沫,慢火炖肉,下卤料……炎冷月的卤料只剩下一小包了。
山怪静静地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卤汤里的肉,沉醉在卤肉香里。
卤汤里咕噜噜的肉,在他看来是那么神奇。
也难怪,毕竟卤肉李这卤肉方子,当年可是御用秘方。
炎冷月也静静地看着山怪。
一路上,她已经听了不少山怪守护雪暴岭,守护山民的传说。
千百年来,山怪就这么独自住在这里,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
就象一棵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树,住在时间的荒野里。
山民们信奉的他,享受了多少祭品,其实想要的不过是一锅卤肉。
可惜的是,卤料已所剩无几。
罗罗和阿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黑汉,他们从来没想过,从小信奉的神灵竟然这么接地气。
他和自己一样,也爱喝好酒,爱吃好肉。
不单抢他们的肉吃,还一本正经地学做卤肉。
这画风,让他们一时有点接受无力。
云湖倒是没心没肺,学着采了满把的苦蒜野葱,回来找炎冷月做蘸料。
眼看卤肉做好,大家欢呼一声,各自捞了大块的肉就啃。
云湖一嘴咬下去,眼泪都出来了。
这的确是他爹的味道,香得醇厚醉人。
云湖一边啃肉,一边想爹,眼泪叭答一声掉到地面上。
从小他只知道吃,只知道嘴刁,却没想过一口好肉如此来之不易。
也从没想过,离了爹,离了鸿蒙学院,有这么多苦头要吃。
“咋了?”阿猛捅捅云湖。
“好吃。”云湖撸一把眼泪,把骨头一扔,跑得远远地悄悄流眼泪。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回到过去,他一定不会伙同炎冷月烤肉卖。
不对,他根本不要那么挑食,不给自己机会走上卖烤肉的歧途。
他会象禹定天那样,呼噜噜地吃学院的饭菜,练好武功,做一个标标准准的鸿蒙弟子。
他会珍惜静虚对他的厚爱,好好生生学习气海道,换来一个光明的前程。
那边炎冷月和山怪却是谈起了生意经。
炎冷月甜甜的笑,又荡漾在酒窝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山怪:“好不好吃?”
“嗯!好吃!”
“可是这卤料是原固城里卤肉李特制的,我也不知道配方,而且放久了会回潮。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我用卤料换香猪,一钱卤料换一头。”
果然打得好算盘,云湖在一边听得直发愣,几次三番想拆穿她。
“嗯,不错不错!这生意划得来!”山怪抹抹嘴角的油迹。
划得来?云湖的良心在胸腔里作起怪来。
“二两吧?”云湖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炎冷月顿时瞪了他一眼:“少打岔!二两卤料要吃多久?”
“可是怎么送呢?”炎冷月又问道。
“不是还有这两小子吗?”山怪的眼神瞟了过去。
罗罗和阿猛顿时愣了,他们从没想过,这样的重任会由山神亲自分配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