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飞散的雨粉中,钟司晨紧了紧风衣的领口,他抬腕看了看表,发现已经过了7点。
明蓓一如既往地迟到了。
这两三年来,钟司晨已经习惯了等待,从吃饭逛街,到应酬旅行,明蓓总是在他觉得耐心即将消耗殆尽时才会出现。但钟司晨就是没办法对她生气——不管是在餐馆、商场,还是在人潮奔腾的地铁、机场,也不管周围有没有其他熟人在场,明蓓都会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小巧精致的脸微微地仰着,笑容娇憨明亮,她会半呢半喃地说:“对不起啊亲爱的,要不,你骂我吧?”钟司晨就默默地在心里替她找好各种理由:女孩子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出门的啊、公司里的上司同事总是在她要下班时才交待事情过来啊、公交站地铁口出租车停靠站前总有讨厌鬼抢先一步啊……何况,她还在软软地道歉。
但即便明蓓的迟到已经成了常态,钟司晨依然会想尽办法,以确保自己准时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这倒不是钟司晨有多强的守时观念,而是有一次——两三年里仅仅是有那么一次——钟司晨陪一个客户多聊了几句,等赶到约好的餐馆时,他发现明蓓出人意料地先到了。
其实钟司晨只比约好的时间晚了5分钟。
可明蓓站在门口,脸阴沉得像在酝酿一阵顷刻就可以掀翻巨轮的惊涛骇浪。
钟司晨陪着笑脸去拉明蓓的手:“陪个客户……”他难得地模仿着明蓓惯有的语气开了个玩笑,“对不起啊亲爱的,要不,你骂我吧?”
猝不及防间,明蓓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什么鬼难缠的客户非要你临到下班时陪呀,钟司晨你不想出来约会就早说啊,早说好不啦?我就孤零零站在这里等你,我是站街的小姐不啦?”
原本低低笑语萦绕的餐厅顿时鸦雀无声,男男女女或是侧转过头,或是伸长了脖子,齐齐看了出来,那些眼神,好奇居多,间杂幸灾乐祸,也有鄙夷和不屑。
浪漫隐约的钢琴曲,每一个音符都响亮地砸在钟司晨的心上。他默默地吞咽下难堪,继续陪着笑脸:“小蓓……”
呼地一声,明蓓那个挂满金属小饰物的坤包,叮叮当当、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钟司晨脸上。
那次,钟司晨的眼角加耳角,一共缝了7针。
就算是这样,钟司晨还是没办法对明蓓生气。
坐在急诊室里等着缝针的时候,满脸是血的钟司晨还在低声下气地对明蓓道歉。
不管外人看来,这一切多不可思议,钟司晨都提醒自己,要记住一些其实他从未忘过的事情。
——在他被迫辞职、陷入最低谷时,明蓓站在他的门口对他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在他没找到工作时,明蓓把本该交给家里的、两个月的三千多块工资给他交房租,自己差点儿被嗜赌成性的父亲活活打死;在他找工作屡次受挫、茶饭不思时,明蓓变着法儿地用最廉价的菜蔬给他做最营养的饭菜;在他接到现在这家公司的面试通知时,明蓓欢天喜地地捏着一卷纱布和一管增白牙粉跑上楼来,认认真真地帮他一颗一颗地擦洗牙齿……
每当想到这些,钟司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火辣辣地痛,眼底就有泪涌动。
只有最真诚美好的爱,才会让一个明媚女孩那样奋不顾身地对一个穷小子好吧。
两三年来,钟司晨颓势全退,渐渐事业有成,可他从来没动过要和明蓓分手的念头。反倒是出入灯红酒绿之际,他时时刻刻地告诫自己,既然明蓓那样勇敢地做陪着他吃苦的女人,那自己就一定要坚定地做陪着她享福的男人。
所以,钟司晨愿意等待,有时他还会和自己开玩笑:“钟司晨,你比多少人幸运啊,因为你知道,她肯定会来,而且,她还比大多数男人在等的女人都漂亮。”
钟司晨等明蓓,最长的一次,是整整两个小时,足够看一部超长版的电影,他却能够不催不问,无比安心。
可是今天,虽然才多等了几分钟,钟司晨却有些心神不宁。
霓虹在黄浦江里抖成破碎却璀璨的光影,忙碌来往的行人开始被寻觅夜生活的悠闲男女取代,人们静止在露天咖啡馆里,就像奔流的溪水,终于凝成一潭潭的深水。
钟司晨再次看了看腕上的表,摸了摸胸前的风衣口袋,想了想,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
盒盖开启,一枚晶亮的钻戒,铂金的环托上,那颗闪亮的石头就像爱人最剔透的心。
想到明蓓可能会有的笑脸或是泪眼,钟司晨自己倒有些鼻子发酸,他把盒子关好,捏在手心里,站起身来,面对黄浦江,伏在栏杆上。
许爱人一个稳定而美好的未来。
我终于可以做到了。
钟司晨无声地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香袭来,一个清澈磁性的声音在他的旁边响起。
那是一个陌生却极富吸引力的女人的声音。
“你不会幸福的。”
钟司晨一愣,侧转过头去,看到旁边有一个同样伏住栏杆的冷艳女子,侧脸上,是目光淡淡的杏核大眼、直削修长的鼻梁,涂着艳红唇彩的一双薄唇间,叼着一颗纤长洁白的香烟。这个伏在栏杆的姿态,勾勒出她婀娜妖娆的胸线和腰身。
钟司晨以为她在讲电话,便转回身来,想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在和你说话呢。”
钟司晨再看过去,女子已经正脸对他,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在江风的吹拂下,有几丝黑发我见犹怜地遮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女子一手优雅地将碎发拢到耳后,另一手取下了唇间的香烟,波光粼粼的眸子盯牢钟司晨,宛然一笑。
就像冷艳的冰原瞬间艳阳高照。
可钟司晨并未有任何的舒适感,因为她毫无温度地重复了那句冰冷冷的话:“你不会幸福的。”
钟司晨有些不快,他生硬地说:“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