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看在眼里,肝火大动,这怪鱼好生无耻,“趁驴之危”,绝非好鱼。
黢黑怪驴一身鳞甲,看似坚硬,却是让那些黄斑怪鱼的尖牙利齿咬得七零八碎。一群怪鱼左右往来,穿梭缝隙,大有章法规律,看来“咬驴”之事已是家常便饭。怪驴不再挣扎,任其撕咬,只是苦苦忍耐,痛楚之色溢于面色。
钟离忍无可忍,终是拔刀相助。黄斑怪鱼见他杀来,纷纷丢下怪驴,张牙摆尾的咬来。
他又不是傻子,哪会站在原地任它们下口,劈腿舞臂,登时化作一条游鱼。短刀出鞘,利芒卷动,“秋水涟漪剑”劈水破浪,绞起潭底浑浑泥沙。
水中比不得岸上,阻力巨大,可这“秋水涟漪剑”本是观秋水涟漪之态,融入其奥意,进而创出,在碧潭清水中施展起来如鱼得水,灵巧翩飞。
转眼之间,大群的黄斑怪鱼就死伤大半,剩下几条乘着泥污浑水之际落荒而逃。钟离懒得去追,鼓动真气,挥掌拍烂了一条死死咬在刀口上的黄斑怪鱼。
正欲收刀,他却大大惊讶起来,刚才那条黄斑怪鱼竟然在菜刀上咬出了一个缺口。这菜刀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也算是一柄好刀,王厨子家传了数代,也未有多大的磨损,足以见得黄斑怪鱼牙口的厉害。
钟离恍然大悟,怪不得黢黑怪驴的鳞甲都被它咬得稀烂,寻思下次撞见定要小心提防。
钟离杀退了行凶敌手,黢黑怪驴高兴不已,萎靡之气全消。它不顾伤痛蹦跶起身子,努力想往他身上蹭,却被锁链束缚不能得逞,只好退而求其次,裂开大嘴露出贱兮兮的讨好样子。
他心中好笑,暗自忖道:“这怪驴好生可爱,懂得人性,我帮了它,它还就大献殷勤,应该不是什么恶兽。送佛送到西,索性我也救驴救到底吧。”
怪驴见他微笑着游到跟前,急忙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使劲往他身上蹭来蹭去,讨好不已。钟离摸了摸它脖子间的鬃毛,扬了扬手中的菜刀,示意要斩断锁链救它出来。
怪驴欢喜不已,乖乖卧在一旁,亮出脖子上的一根锁链。
钟离下潭已久,一口气差不多憋到了尽头,于是挥起菜刀,使出全身真力向锁链斩去。注满力量的菜刀斩下的一刻,怪驴匍匐的地下瞬间升起一道荧光,一道古怪的阵图一闪而过。
平静的潭底炸起“砰呲”一声嗡响,手心发麻,虎口震裂,菜刀断为两截脱手而出。锁链与菜刀狠狠撞击在一快,掀起一阵冲击波,把钟离推得老远。
钟离在水中翻了几下,稳住身子,立马向上游去。
呼!他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天光昏暗,临近黄昏。
钟离摇头苦笑道:“想不到我这一口气只能在水底撑半个时辰,传说仙位高手以龟息之法可在水中潜游三天三夜,那是需要何等磅礴充沛的真气。”他感概之下,眼中尚是一片神往。
本想全力一击,定能斩断锁链,岂料突生变故,救驴不成反倒把菜刀给崩断了。
钟离细细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他那一击堪堪落到锁链,地下瞬间亮起一道阵法,他摸了摸下巴道:“看来困住怪驴的不在锁链,而在于那古怪阵法。那阵法,似乎在哪见过?”
他狠狠拍了一下脑袋,似有所悟,急忙掏出阎罗大帝送的那本《太阴万法真解》,忧心道:“我怎么这般痴傻,在水中潜了许久,倒是忘了这东西,万一被水浸湿泡烂可就糟了。”
拿在手中,书上尚有自己的体温,纸张如故,滴水未沾,连墨迹都没有一丝淡化。
钟离大松了一口气,暗自责备自己以后切莫再干这种冒冒失失的事情,并快速将其翻阅查找。《太阴万法真解》是阎罗大帝封道然心血所集,除了两大神通,还记录了地府乃至妖、魔、人、天四界的一些见闻杂谈,不已神妙著称,反以怪异见长。
钟离依稀记得书中略有提及,不过多时,就已找到。
“子午困龙阵”,设于水行聚阴之地,并以纯阳精钢锁扣押五方,困蛟龙之魂。
钟离会心一笑,心想不知哪位前辈高人用这困龙之阵,锁了一匹呆头呆脑的怪驴,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他继续往下阅读。天下阵法数之不尽,怪异神妙,而破阵之法无非两种。一是以无可匹敌的强悍力量直接将阵法摧毁,其二便是理清阵法构造,抽阵基,灭阵眼。
丹田气海是人修炼的根本,一旦被破,轻则修为散尽,重则身死魂灭。阵法由人所创,也和人有几分相似之处,每道阵法也有它的“丹田”,即称为阵眼,一旦破除,阵法也就废了。
关于破阵之法,钟离当然是选择了后者。直接靠力量摧毁阵法,显然不可能,他那断裂的菜刀就是前车之鉴。
钟离收拾好东西再次潜入水中。那怪驴正失落的蹲在原地发愣,见他返回,精神一振,仰首顿足,喜出望外。
钟离不再磨蹭耽搁,直径游到怪驴身旁查探起来。参照《太阴万法真解》所述,子午困龙阵的阵眼在五根纯阳锁链的交汇处。
他详细查看,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五根锁链分别缠绕着怪驴的脖颈和四肢,可另一端全都埋在地底。阵眼难寻,看来只能另作它法。
凝神静气,一丝丝真气顺着经脉慢慢聚集在右掌,压向锁链一端。
“探阵”,以一定的真气激发阵法,钟离便是这个目的。“探阵”的真气不在多,而在于平衡。一般来说阵法都是靠汲取天地灵气运转,如有外来异物触动,则会爆发,且遇强则强。
黝黑的潭底亮起红芒,一条红光如窜动的火蛇般,顷刻间勾勒出一道符文交纵的阵图。怪驴甚是惊恐,趴在一旁,一动不动。钟离盯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符箓篆文,半天也瞧不出个名堂。
钟离咬破左手食指,并指成剑,挥手点划,心中叨念:“以血为媒,指天画地,赦。”
鲜血溢出指尖,在水中聚而不散,划出一个符篆,缓缓落在阵图之上,那红光与鲜血符篆稍一触碰,立即激起“兹兹”声响,连水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糟糕!”钟离心头咯噔一响,急忙转身想拉起怪驴逃走,可惜为时已晚。一圈红光辐散开来,潭底响起一阵沉闷的炸响,泥沙搅动。天翻地覆,一股暗流拍在他的背上,登时没了知觉。
钟离按照《太阴万法真解》所述,以血为引,想要破除阵法,可是道行不够,领悟不足,才弄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脸上一片温热,意念渐渐清晰,缓缓转醒。月光清朗,星光寥落,天已入夜,白云薄雾散得干干净净,山间青辉耀耀,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一条湿漉漉的大舌头在眼前来回搅动,舔得脸颊“夸夸”作响。
“啊!”钟离吓了大跳,直挺挺地往后挪去,周身酸痛一齐发作,又无力的跌坐到一旁。
那怪驴看着钟离若有所思,突然又引颈长啸欢喜不已,龇牙咧嘴,围着跑来跑去。
钟离长舒了一口气,适才醒来就看见一条舌头在脸上乱舔一通,哪能不惊。自己在水底被炸晕,应该是被它驮上岸的,这怪驴倒是没有恶意。
怪驴跑到他跟前一个劲的蹭他,钟离只好用手拍拍它的脑袋,已示安抚。
钟离下手之处,摸到一个突起的硬物,拨开毛发,其中竟然长着一直银白色的小角,惊奇道:“这家伙,真是一头怪驴。”
一个白玉小瓶自他怀中滑落,从里面滚出两粒黄褐色的药丸,一股熟悉的药香弥散。
怪驴新奇的盯着药丸,杵着鼻子嗅了嗅。钟离察觉有异,正欲伸手捡起药丸,哪知一条大舌头比他还快,一伸一卷,两粒药丸就没了踪影。它嚼也不嚼,直接就给吞进了肚子。
钟离抓着瓶子,一脸悔意。怪驴吃了药丸,越发的精神,绕着钟离欢呼雀跃。突然狂吠不止,发了疯似的冲向潭中。撒开四蹄踏在潭水之上,水花四溅,踢踏作响,如履平地,不时张口嘶吼,犬牙交错,威风八面。
黢黑毛发也变得火红,周身鳞甲紧紧相贴严严实实的结合在一块,转眼间就隐没在皮肤之中,两颊间的鱼鳃和头顶上的银角也都没入肉中,消失不见,最后连毛发也变回了黑色。
钟离失望不已,这家伙吃了两粒极品丹药,不仅没长点本领,反倒是退化了,就一活脱脱的大号驴子。
怪驴得了便宜,自然越发与钟离亲热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跟前没命的蹭来蹭去,讨好献媚。
钟离感觉它对自己的胸膛格外关照,总是想方设法往怀里蹭,又好气又好笑,挥起手来往它脑袋上一拍,道:“你这贼驴子,到还想蹭两粒药丸啊!哼哼,小心毒死你丫的。”
怪驴脖颈一缩,转过脑袋藏了起来,似乎被钟离识破意图,十分不好意思,略带尴尬的咯咯直笑,学足了人样。
钟离伸出双手在它脖颈处摩擦、抚摸。怪驴也不避闪,任由他摆弄,反倒是吐出湿漉漉的大舌头舔他一脸的口水,一人一兽极是亲热。
月色正浓,山间碧潭边,钟离就和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怪驴结下了不解之缘。短短两日,风波不断,多次死里逃生,他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孤独寂寞的忧伤。
钟离抱着怪驴的脖颈,贴着脸颊,悠悠叹息:“龙虎山没了,亲人兄弟也没了,从此世间又只剩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浪迹江湖。你被困在这深山潭底,想来也无亲人,不知愿不愿意和我呆在一块呢?”
怪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连连点头哈腰,“啊吁啊吁”地叫个不停。钟离满是欣慰,虽然是头怪驴,好歹又多了个伙伴,有了个牵挂。
他当下又说:“既是兄弟,自然要有个称呼,你这怪模怪样,像驴又像马,不知是个啥玩意儿。索性给你起个叱咤江湖的诨名儿如何?”怪驴在一旁侧耳倾听,等待着自己会得个什么称号。
钟离左思又想,目光落在碧潭之上,顿时来了灵感,道:“你脱困于潭底,聚阴寒,就起‘九幽’二字。以后一起闯荡江湖,也不能弱了名头。怎样,霸气吧?”
怪驴喜上眉梢,“哼唧哼唧”叫个不停,自个儿乐呵呵地跑来跑去,看来是对“九幽”这个名头相当的满意。
钟离奔波劳累了许久,疲惫不堪,腹中饥饿难耐,以前常挂腰间的酒囊也不知遗落在何处。于是又潜入潭中摸了数十条斩杀的黄斑怪鱼,顺便还找回了断在水底的菜刀。
月入中天,炊烟袅袅,钟离将黄斑怪鱼尽数烹烤,舀了些潭水与“九幽”两个大吃了一通,其中这怪驴吃得十分起劲,连骨头也一股脑儿吞下肚子,想来是以前被怪鱼欺负惨了。
一人一兽吃饱喝足,加之疲劳至极,困意上涌,就着炭火相继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