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万里清明。龙虎山一改往日温润青颜,赤红一片,灼灼热浪淹没山头。
正峰大寨早已化作废墟,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聚义堂也被蔓延的流炎倾覆,熊熊烈火烧得“噼啪”作响。
堂前血腥弥漫,气氛凝重,龙虎山众结成一团守在中间,被灵卫府的军士裹得严严实实,两方人马绷紧了神经,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谢天正昂首挺立在人群中心,衣袍上沾了不少血迹,周身伤口也不在少数,一脸寒色冷到极致,双目紧紧锁定在一个黄盔羽甲的灵卫府男子身上。
此人孤立方阵之外,身披黄铁羽鳞铠,发束青玉冠,双手背负,横眉冷眼看着众人恶斗半天,始终气定神闲,不露声色。即使手下府卫多有死伤,他的脚步也未挪动分毫。
谢天正心中透凉,盯了半响,却是看不出此人深浅,不知是哪路高手。眼下形势岌岌可危,龙虎山众进一百号兄弟如今只剩下了十几人,敌众我寡,出路断绝,今日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哈哈,龙虎山的杂毛土贼们,裘大爷回来看你们了!”循声看去,一条黑影在军士中拨来推去,窜出个黑脸汉子,满脸横肉里挤出几分猥亵笑意,“几年不见,莫十娘真是风韵十足越发俏丽了啊,干脆跟裘某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裘霸天!”龙虎众人一片惊呼。这蛮汉不是别人,正是龙虎山附近黑狼寨的首领,此人淫邪狠辣,手下人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一年前龙虎山替天行道,谢天正带着人马将黑狼寨的恶徒诛杀殆尽,裘霸天也重伤遁走,销声匿迹。
谢天正怒目圆瞪,厉声喝道:“裘霸天,你昔日恶贯满盈,重伤不死,应当感谢上苍宽恕,改过自新。想不到你居然勾结灵卫府,沦为鹰犬,枉为绿林中人。”
莫十娘冷冷相视,低声在谢天正耳际道:“这贼子穷凶极恶,多说无益,谢大哥切莫动气,为今之计还是想想出路要紧。”
裘霸天见两人窃窃私语,讥笑道:“这光天化日之下,谢大当家在众人面前和莫十娘卿卿我我,还真是羡煞旁人啊。何不让裘某也一亲芳泽,共尽欢乐!” 一旁军士也轰然附和,个个露出一副猥琐姿态。
谢天正怒火中烧,极力忍耐,没有作答。莫十娘虽是气愤,可耳际酡红,心中却是滋生出几分异样之喜,实乃她早已对其暗生情愫。
身后龙虎众人也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无耻狗贼,还不快纳命来!”
耳际突然炸开一道震天大吼,一赤膊大汉跳出人群,一掌朝着裘霸天当头劈去,这正是先前在庭院中为钟离抱不平的那人。
“鲁勇,小心!”谢天正急呼了一声,不由担心起来,鲁勇虽然勇猛,却也敌不过裘霸天,曾经就被其重伤,还是靠钟离的精湛医术才捡回一条命来。
掌风逼近,裘霸天反而笑意更甚,急踏几步,退身在背后的军士胸前一踢,蹦上半空,反手拔出腰间长刀,一个燕子翻身折回鲁勇后方,猛然一刀劈向他的背脊。
鲁勇心生寒意,却又冲势难收,索性再加了一把力道,一掌劈翻了前方的军士,顺势滚到一边。
土石飞溅,扬起一蓬尘土,刀口下轰出一道三尺来长的大坑,四周土地崩裂出条条缝痕。
鲁勇惊出一身冷汗,他在江湖摸爬滚打了多年,修为不高但反应还算敏捷,不然刚才就已分尸当场。
裘霸天拔刀上撩,真气猛然爆发,一口气将自己的看家本领“九环刀决”使出。
刀锋倾泻而出,利芒纵横,九式刀斩环环相连,威猛不绝,刀刀夺命。鲁勇未料到裘霸天突然发难,运起真气,使出平生所学,左挡右躲,难以招架。
龙虎众人还在震惊之时,鲁勇的右腿已被刀锋扫中,膝盖以下全被斩断,血肉飞溅,他吃痛之下摔倒在地。裘霸天狞笑扑上,提刀又是一斩。
刀光闪烁,强劲的刀气扑面而来,刮得耳目生疼,鲁勇心头绝望。突然裘霸天手头一颤,刀锋一偏转,捂着胸口向后抛飞落去,在泥土沙尘里滚了几滚,正好砸在一个土坑中。
鲁勇性命危在旦夕,好在谢天正把握绝佳,及时出手。先是脚踹石子击中裘霸天手臂,卸去其力,再运转身法突袭到他身前,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控其刀势,最后全力一掌将其击飞。
鲁勇劫后余生,暗自庆幸。大当家出手,马到功成,龙虎众人一阵欢呼。此时阵外那披甲束冠的男子也收起了几分冷意,露出淡淡笑意。
土坑中传出一阵咳嗽,裘霸天翻身而出,吐了一口鲜血。
他一把撕开胸前布衣,露出黑黢黢的一副甲胄,狰狞笑道:“龙虎穿心掌果然厉害,可惜我有这黑魔甲,两年前杀不了我,两年后你一样还是杀不了我!谢天正你修为大进,不过今日也难逃一死。”
大风呼啸,火势渐涨,聚义堂也经不住高温炙烤,终究轰然坍塌,只剩下一根大梁倒在瓦砾中,被赤炎包裹,龙虎山寨连最后的象征也埋没了。
钟离远远望见龙虎山寨倒塌,心中更急,加快步伐,恨不得自己插上一双翅膀,直飞正峰。
裘霸天目露凶光,挽起长刀连刺周身数十道大穴,口中念念有词,四肢随着咒语隆隆鼓起,瞬间胀大数倍,面目惨白,额头突兀的爆出一只尖角,黑血盈盈,不知施展起了什么邪恶法术。
他仰天咆哮,周身气势重重攀升,一身真气再次爆发,衣衫散作碎片,离他稍近的人都被震倒在地。裘霸天狂笑着扑向谢天正,长刀旋舞,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地上劈出一道道深深的刀痕。
谢天正运气移步,游走在灵卫府军士当中,裘霸天急追而至,疯狂如恶鬼,眼前之人不论敌我,一律斩杀。
谢天正步履如风,闪身掠过凌厉的刀芒,一腿蹬出,在裘霸天脸上踩了个正正当当的脚板印,冷哼一声:“你居然练就‘恶鬼毒咒’这般邪恶法术,就不怕会遭因果报应?看我废了你的修为,叫你如何逞凶!”
裘霸天咆哮怒吼,长刀收身,光影绰绰,斩出层层刀幕。周身真气再次激增,突然使出一招“立地为笼”,刚猛凌厉的刀锋气芒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笼网,紧紧裹着每个部位。
谢天正反应奇快,堪堪躲过乱刀,只是后背的衣衫却被绞成碎屑。戾气穿梭,裘霸天一刀护身,真气四溢,地面都被冲刷出条条沟凼,三丈之内人鬼难侵。
龙虎众人远远退出战圈,为首领担心起来,裘霸天转攻为守,活脱脱像个刺猬,啃咬不得,难以下口。
谢天正不甘示弱,衣袍鼓动,冲杀而去。三步奔出,地上留下三个深深的坑凼,一腿将地上遗弃的长剑扫向裘霸天。
长剑飞射而来,顿时被无坚不摧的刀芒绞成数段,就在刀锋迟钝的那一刹那,谢天正身随剑至,周身真气如山洪海啸般爆发开来,掌中青辉耀耀,环绕着隐隐虎啸龙吟。快若闪电,猛若奔雷,轰然劈断长刀,击在裘霸天的心腹。
裘霸天双目欲裂,狂喷了一汪鲜血,腹腔炸烂内脏飞溅,不知所踪,连他身后的地面都被轰出一个巨坑。残破的身躯顺势后滑了数十步,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气息全无,死不瞑目。
谢天正刚想松一口气,却又神经一绷,浑身汗毛乍起,先前一直都在阵外观战的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到身后。他不及多想,匆忙聚集真气,回身之际一掌劈出,那人看也不看,随意挥手与他对了一掌。
一股惊涛骇浪般的真气从他的手臂冲进身体,原本巩固的经脉齐齐破裂,五脏六腑如遭重击,身体抛飞数尺。
谢天正咽下一口涌至喉咙的鲜血,摇摇晃晃地撑起了身子,气运丹田,凝神定意,许久才稍稍好转。他暗自心惊,不料这灵卫府的统领突然出现,一身修为深不可测,随意一击竟让自己难以招架。
“谢大哥小心!”
莫十娘一声惊呼,飞身挡在了谢天正跟前。“噗噗”两声哑响,热乎乎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那娇柔的身躯透出十根长长的利刺。
莫十娘柔柔地倒在了他的怀中,谢天正呆呆地看着口涌鲜血的她,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所有顿时失去了光彩。
钟离风驰电掣赶回到了龙虎正峰,眼前一切熟悉的景物都已化为了焦土,心中瞬间闪过千万念头,一个可怖的想法跃至脑中,他不敢去想,急冲冲往聚义堂赶去。
谢天正被灵卫府的统领一掌击退,经脉俱损,岂料裘霸天死而不僵,暴起袭人,竟然使出暗器“十牙狼刺”,十根利刺皆是淬有剧毒,见血夺命。
聚义堂前到处都是尸体,其中不乏许多他熟悉亲密的面孔,钟离尚且来不及悲痛,又目睹了莫十娘遇害,满腔的悲愤在一刻之间积聚到了极点。
他“啊”的大叫一声,豁然跳起,体内真气瞬间激发,七八丈的距离一跃而过。
几个军士为之一惊,慌忙举起刀剑朝他劈刺,眼看就要撞上,钟离左脚轻踏右脚,生生往上窜了一截,在半空一翻,运气于指,连击几人颈部大穴。
刚刚凶神恶煞的几个军士,转眼便软绵绵地倒在一旁,出手一气呵成,拿捏精准,钟离意在夺路并未取其性命。一招“梯云纵”的轻功身法用得灵巧,若不是他心思细腻,恐也难顺势而为。
裘霸天憋着最后一口气偷袭得手,杵着烂了个大窟窿的身子在一旁摇摇晃晃。
钟离红着眼杀到他跟前,双手交缠,一身真力涌至掌心,虎踞龙盘,正是龙虎山的压寨绝学“龙虎穿心掌”。他乃是灵修三重天圆满修为,倾力一掌,虽不如谢天正那般威力惊人,可也不能小觑。
掌风激腾,狠狠击中裘霸天的脑袋,头骨崩裂,汁液飞溅。钟离哪管那么多,手掌翻转又是几掌轰出。龙虎众人又与灵卫府的军士斗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莫十娘欣慰地躺在谢天正的怀里,艰难地抬了抬手掌。她好想摸一摸他的脸庞,可手臂像金铁一样沉重,心底想,但又抬不起半分。临死之前,她再也用不着害羞了,伤口戳心的疼痛,心底却是甜蜜、满足。
眼角滑落下晶莹的泪珠,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爱上了自己的谢大哥。嘴角微动,她努力诉说自己心底最深的,也是最后的爱慕:“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好!”
谢天正慌忙抓住她垂落的手掌,但是却晚了。他早就知道十娘的爱意,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假装。他曾经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拿她当妹妹,认为只要为她找个好婆家,不要再做山贼,认为······
慢慢的钟离也停下了动作,他明白就算把裘霸挫骨扬灰,十娘也再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