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恍惚间看到娘亲张罗了一桌好菜,父亲手里捧着兵书,哥哥在门前擦拭着自己的长枪。
而我,穿着那身鹅黄色锦裙穿梭在他们之间。娘亲嫌我毛手毛脚,父亲只说:“她还那么小,你说她干嘛?”
“我的老爷,咱们的姑娘都十七了,旁人家的姑娘十七岁早就出阁了。”
父亲瞪着眼睛:“那是旁人家的姑娘,我沈家的姑娘是非常矜贵的。”
娘亲有些无奈。
青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哥哥坐到了一起,父亲的视线扫到了他:“柳家的小子啊,如果我们家的慕歌嫁到你家,你当如何啊?”
青木拱手:“我定千娇万宠。”
父亲向娘亲挑了挑眉,娘亲无奈一笑。
哥哥摸着我的头,冲我温和的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藏在我记忆深处的画面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染上了尘埃。
我已记不清哥哥手里伴着我长大的长枪的模样,却永远记得哥哥的笑。
那种愿把所有最好的东西奉到你面前的温和。
那是哥哥与我最珍贵的东西。
隐约间听见有人唤我,我才发觉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一场梦,梦过了无痕。
那人亲了亲我的脸颊,温声道:“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我才发觉,泪已经打湿了我的脸。
那些事儿,是我从来不敢触摸的过去,那天,染上血色的天依旧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轻声说:“没事儿,妾只是有些想家。”
他随即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又将我揽在怀里,声音粗噶:“别想家了,这才是你家,爷是你男人,别哭了啊!小心爷不高兴。”
我有些想笑,眼泪却狂涌而出。那人紧绷着身子,握着拳头,整个人僵在那里。
从来没见他温声细语的哄过人,那次见他恐吓小佑宁就知道这男人有一颗不知所措的心
他蹭了蹭我脸,伸出舌头舔去了我脸上的眼泪:“别哭了啊!再哭今天晚上爷睡你了!”
他说了那话之后,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深夜,两人相拥入眠的时候,我轻轻的告诉我的亲人。
我现在过的很好。
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楚氏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也不太好,十分憔悴。
她来向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恰逢我也在,我有些不自在,她却只跟我点了点头,并未寻我麻烦。
两个人先后离开,佳月扶着我,坠在她们身后。
听那小婢说:“您为什么……”
“她长的太漂亮了。”
小婢不解,我也不解。
“在这里面,长的越漂亮的人下场越惨。季岁安宠她,也只是因为她那副皮囊。”
“您又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的太多了,他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必须得想个法子。”她们加快脚步走了。
佳月颤抖着身子,脸色惨白。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你什么都没听见。”
“是。”
今天的太阳太过刺眼了,我闭了闭眼,缓缓睁开,凝视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我的脸……吗?
坐到屋子里,我凝视着铜镜里的人影。
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缓缓抚上自己的眉眼:这副皮囊真的那么重要吗?
还有,楚氏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长的越漂亮的人下场就越惨”?
我突然想到那些后山的姑娘,那些都是长相颇佳的美人,被那人宠了之后就送进后山,以后会怎么样?
白氏说,被送进后山后过上一二年便拉出去配人。可沈家后来送来的那个姑娘为什么要说这样会毁了她一辈子?
往白氏那里走的时候我想了许多,想起那一日刚进来初见那人的惶恐,也是同一天,那人要了我的身子,我本就立身不正,肯定会受别人责难……
我眼前一黑。
那人是要毁了我。
若不是白氏顾及沈氏的面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被送进后山,那么以后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不敢想象。
我跟白氏说了我要去后山之后,她十分吃惊。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那不是个好地方。”
“你……你跟我说过,那些姑娘会被拉出去配人,可是有多少人会要一个不干净了的妻子?还有,后山有多少姑娘、又有多少姑娘被拉出去配了人、还有多少姑娘突发急病去了、这些你都清楚吗?”
白氏哑然。
我知道我猜对了。
后山,一定有什么事儿。
“我得去一趟,不然我死都不安心。”
白氏摇了摇头:“不行,你不能去。”她握紧了我的手:“你的身子不好,去了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可怎么办?”
“可我必须得去。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我也知道你手上有几个能人,可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更让人信服。算我求你了,让我去吧!”
“不行,这不行。”白氏使劲摇着脑袋,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
我知道,她是害怕了。
这个平素大气嚣张的女人最后还是怕了。虽然她嘴里说着不在乎,可那人是她的丈夫,是跟她一起生活了三年的人,突然发现,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这是这世上最滑稽也最令人害怕的事儿。
“不行,慕歌,你听我一句,就算真是什么事儿,他现在对你那样好也不似作伪,就当作不知道吧!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对了,你得有个孩子,你得想办法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他才不敢动你。”
我拉住几乎要跑出去的白氏,温声道:“好,我不去了。”
这件事儿,全当我不知道。
我不是个胆子小的人。
但是,这件事,我确实有些怕了。
后山里面的十多个姑娘,张姨娘的绝子,段姨娘劝说的难得糊涂,以及楚氏话里的意思……
这就像是一个怪圈,又像是一个陷阱。
似乎有一个正冷冰冰的看着我走入陷阱,然后万劫不复。
我不能中招。
我得保持清醒。
那人嘴里的话,不能再全部信了。
可我交给那人的心,又该怎么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