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到,天气变得异乎寻常的潮湿,到处都湿漉漉的,玻璃窗上像长了一层新鲜的皮肤,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画出一幅图画来。生活在这种南方的潮气中,感觉记忆也黏稠稠的似要挤出水来。
自陈渔大婚那天看到黎珊妮到现在已一月有余,前些年她好像一下子消失在国外发展,但现在似乎要回到这个城市来,她已经开始接手父亲公司的业务,有时候公司举办的私人聚会她会邀请我和陈渔过去。比起过去的高傲与盛气凌人,现在的她看起来更多的是优雅与高贵,并且多了几分成熟的干练,在我们喝着酒聊天的时候她还能操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和意大利合作商说话,也许出国的那几年她是真的用心求学。并不是每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享受,唯有不断提高自己才能优雅而高贵地活着。这一点黎珊妮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生活从来不允许粗鄙与简陋,大概卓越才是她追求的未来。
对于这种人才荟萃的私人聚会,我因为在公司已经慢慢对工作抱有兴趣和野心,大概和别人交流起来时会显得从容。但陈渔不喜欢这种氛围,虽说她也在外企工作,但她在下班时间是很排斥谈工作的,所以这种酒会她去了一两次就不去了。黎珊妮也没有挽留,即使我们到了场她也不会有多少时间和我们聊天,她永远忙着,在不同的人面前流转。我一个人留在酒会上也觉得不自在,后来直接跟黎珊妮说不去了,以后见面的话或许可以私下去吃饭或者喝东西,想不到黎珊妮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我们一次也没有约过见面。
大婚后的陈渔比起婚前的倔脾气和悲观纵欲情绪,收敛了不少。也许是身份的转变使她明白自己不再是以前的小女孩,而是一个要负起半个家责任的女主人。有好几次我和江风下班去买食材的时候被她和迟晓楠叫去吃饭,她往往已经煨好一锅汤,炖了几个小菜,他们的小日子看起来过得不亦乐乎。这时候的幸福看起来是一点也不贵的,结了婚的两个人早上一起去上班,下班后一起回家做饭,说几句家常的话,也许会为一个菜的咸淡小吵几句,但基本上还是相处得融洽,有时也许会为看书时递过来的一杯热牛奶或一碗热粥感到无限的温暖。只是,这种幸福的开端究竟能持续多久,没有人敢下判断。
四月中旬的时候江风带我回了一趟他的家乡,位于长江中下游的一个鱼米之乡。他父母已经去世很多年,家里只剩下一座两层楼的楼房,我们在那里住了两天,去他父母坟头扫墓祭酒。江风并没有多大的虔诚也没有多大的悲伤,他大概早已习惯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孤独被时间削弱,伤痛让时间治愈,反而他更关心我,一路上牵着我的手上山下山,生怕我摔倒。余下的时间他带我去了他小时候玩的地方,一一指给我看,路上偶尔碰见几个已经长得异乎生疏的老同学,江风就上去寒碜几句,也会介绍一下我,眼里有无限的温柔。我们初来的那天,他的大伯和伯娘来看过我们,给我们收拾了一下屋子并且盛情邀请我们去吃饭。江风给他们买了很多东西,看起来相处得很不错。只是夜晚回来躺在床上的时候,江风告诉我其实他们小时候和大伯一家感情不太好,他们相当刻薄。也许是这些年来江风混得很好,大伯一家才这样趋炎附势起来。这一番话使我对之前对大伯一家人的好感冷淡下来,世态炎凉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但也是这种世态炎凉教会人成长。
“习惯了就会没事的。”江风说,“有时候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事情。”
“那你恨他们么?”
“不恨!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恨与不恨看起来都没有多大的意义。这亲人和朋友爱与不爱都是一辈子了。”
“你真豁达。”
“不算是豁达吧,从容也许更好。”江风说着点燃一根烟。他很少抽烟,除非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你的烟出卖了你的心情。”我说。
“很少抽,我是在这里学会抽烟的,高中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对我笑笑然后吐出一口烟雾。
“也许几年前遇到你我会拼了命爱你的。”我说。
“怎么了?”江风转过头来看我,一脸疑惑。
“我那时悲天悯人的情怀可大了,在我看来嘛,你这种男人最值得去爱护了。”我俏皮地笑着说。
“这样说来你现在不爱我了?”
“没有的事,只是没那么悲天悯人了,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好不好。”
“你看,时间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当年埋在心里最痛苦的事情今天竟然可以笑着对别人说出来了。”江风无奈地掐灭手上的烟。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足够表达自己的诚意了。我挨过去抱着江风,贴在床上一起睡去。
要走的那天大伯一家来送我们,江风握着大伯的手说下次再来看他们,上车前递给他一个红包。我们开了车仍然可以看到大伯和伯娘对我们回首的情景,而车上的江风早已在车上放了张CD,整个车上流淌着快乐的音乐。并不是每一种离别,都是忧伤的调料。
“系上安全带吧,我要加速了。“江风扭过头对我又是温柔一笑。
“好。”我点头迎合他的温柔。
回家吧,这里大概算不上是家了。车窗外的江水倒退在玻璃窗外,被雨水清洗过的青草和行道树显得更外鲜绿,在这时我却最想给江风一个家。车窗外灌进四月的冷风,我有点冷但不想关上。
“我们结婚吧。”我说。
“嗯?”江风想听到什么似的回头问我,脸上依旧带着温柔,温暖而明媚。单车上音乐的声音以及窗外刮进来的风声使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话说出来后我以为我会有多大的从容,但却陷在江风的温柔中说不出第二遍来。是我后悔了么?
“把窗关小一点吧。”我抽了一下鼻子装作很冷的样子,江风轻轻摇上车窗。
回去后公司的工作开始多起来,经理有意让我带一个项目,因而我暂时不做小组长而是临时顶替一个出去进修的副队长的职位。工作量一增,我更没时间回家实现贤妻良母的愿望,每次回家都已经是深夜,因而面对着江风会有几分内疚。但江风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怨言,只是在我每次回家后帮我温热一碗汤或者粥,然后等我洗完澡一起睡觉。
原来那时候江风已经开始失眠,但我完全不知道。我实在太累了,身子一贴在床上就能够立即睡着,而江风整夜的辗转反侧我也丝毫察觉不出来。再看到他带着血丝的乌青的眼睛后问过他怎么了,而江东只是一笑了之说是上火了或者说最近压力大,而我也只是嘱咐他几句要好好休息就没了。工作让我无暇顾及其他。
“对不起,最近工作很忙,你不介意吧?”有时候下班回来觉得有愧也会问一下他的意见。
“你别累着就好。”江东说,他的语气很温和,让我觉得放心。
“只是委屈你了,每天下班后还要自己做饭,也一个人吃饭。”我说。
“锻炼我厨艺的好时机,以前都是你做的饭。”他说。
“我保证做完这个项目就回到原来的工作,不顶替副队长的位置了。”
“嗯,忙完后我陪你去旅游几天,让你放松一下。早点睡吧。”江风吻了我的额头,帮我盖好被子一起睡去。我们已经很久不**,我很累自然不乐意,但我想我忽略了他的意思,但看到他没有怨言也就不做主动。
我想着忙完这段日子后就真的退回去北京前那个工作,每天有大量的供以消遣的时间,下班后可以去学学做菜,和江风一起买回新鲜的食材一起回家做饭,有兴致的话也可以邀陈渔夫妇过来聚餐,这样的小日子让人艳羡,而且也算是维持男女关系的长久的选择。
只是,当项目以很不错的业绩完成了后,经理却执意让我再在这个位子上待一段时间,并且有天约我出去吃饭,单独跟我谈话。她告诉我公司下半年有两个出国进修的机会,为期一年半。因为我在北京的表现和最近这个大项目的完美落幕,所以这两个指标中我有幸获得其一,经理问我是否有意愿并在一周内回复她。
这番话彻底破坏了我原来的计划,并也把我完整的思绪打烂得毫无轮廓可言。我并不是不想出国进修,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大学期间要多努力多优秀才可以获得这样一个免费的而且又可以提升自己的机会。只是这样的话,我很明白,我和江风两人之间仅剩的情感维系就会彻底断裂,这也是我不想看到的。即使我不算太过爱他,但到了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是失恋了就可以重头来过的,我需要一个家能够在我流浪的尽头收容我,需要一个肩膀能让我疲惫的时候挨一挨抚慰我的落魄,需要被人像呵护一个孩子那样去爱。是的,我需要江风。
每天一回到公司看到经理,进修的念头又萌生了。“豁出去了,给自己一个机会,苏夏!”我鼓舞自己,但每次去到经理办公室门口就又折了回来。回到家的时候面对江风的无限温柔和温暖的热汤和饭菜我就更下不定决心了,江风现在已经能烧出很好的菜,我知道他为了经营一段感情经营一个家做出了多大的努力,我怎么开得了口?
有时候真的想就这样吵一架,吵一架后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家出走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完全可以不用对谁抱有愧疚之心。
只是,一抬头看到江风无限温情的眼神,我只有更深的矛盾与更大的自责。
“苏夏!只有一天时间了,作为女人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一生,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离限定日期剩下一天的时候,经理再次与我谈话,但我却是无限的茫然。经理看着我摇摇头走了。朽木不可雕也,或许她那时只有这个想法吧。
回到家里又累又烦,江风凑上来打趣的时候我很大声地吼了他一句,他看起来有些茫然。
“江风,我们吵架吧。”我回头看看他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江风的安静让我觉得害怕。
他站起来关掉电视,给我倒来一杯水,然后坐在我身旁。
“说吧。”他说,眼里依旧无限温情。
我沉陷了,无法爬起来。请让我睡去吧,我闭上眼睛不想说话,甚至感到自己听不到在一旁的正喋喋不休的江风的话。
请让我睡去,睡醒了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