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一闪数十天,绿了百草,红了桃花。我搬出了梅苑。那里已经没有梅花了,只一片光秃秃的树林,衬得梅苑更加凄清。
华月和我如影随形,处处悉心照料我,他说,他不想再失去我了。
“主子,大皇子来访,正在大厅等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灰衣小厮来到我们面前弯腰颔首道。华月皱眉道:“他来做甚么?”“说是为祝贺主子凯旋归来,又抱得美人归……”小厮说着,一边偷偷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笑道:“怎么不说了?然后呢?”小厮小心翼翼道:“大皇子说,要给主子摆庆功宴,请主子和夫人一道往大皇子府上吃酒去。”华月嗤之以鼻道:“你去告诉大皇子,说我事务繁忙,不去他府上了。”小厮毕恭毕敬道:“是,主子。”
待小厮走远了,我问道:“那半张军令符还在你手上吗?”华月道:“在。”我低眉道:“那日,我被人捉了去,就是有人要拿我换你手上的半张军令符。那帮人的头目好像有两个。”华月轻叹着把我拥入怀中道:“那日我本拿着军令符去,正在和他们交谈之际,他们的手下慌慌张张跑来,说你逃跑了,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所救,我就没把军令符给他们。现在,那半张军令符还在我手中。”我松了一口气,转而迟疑道:“那日,我听到他们其中一个头目叫另一个头目为‘四弟’,你觉得会是谁呢?”华月冷笑了一声,道:“还能是谁?除了我那大哥和四哥,还有谁对我手中的那半张军令符虎视眈眈?”我惊道:“原来真是……”华月道:“没错,你猜对了。”我开口正欲言,却见大皇子迈着稳健的步伐笑着朝我们走来,那灰衣小厮紧紧跟在他身后。大皇子走近我们,笑道:“六弟,我猜你就没什么好忙活的事儿,下人还说你事务繁忙,哪里繁忙了?我看正是在寻乐子哩!”华月笑道:“大哥怎么到这里院儿来了?”大皇子咂嘴道:“瞧你说的,我要是不到这里来,找得到你吗?唉,六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哥我在府里备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想给你庆祝庆祝,你怎么不去呢?这也太不给大哥面子了吧?”华月笑道:“大哥客气了,华月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要大哥摆庆功宴呢?”大皇子皱眉打量他道:“六弟呀,你这可真是太谦虚了。你大胜白羽,怎的不值得庆贺一番呢?快莫说那些见外话了,四弟也正在我府上等着你去吃酒呢!走吧,走吧!你要是舍不得弟妹,就把她带着一起!”华月推脱道:“如儿身子不好……”大皇子笑着把手搭在华月肩上,大力拍了几下,道:“六弟,你就别担这心了。我特意给弟妹准备了些菜,那可是大补身子的!这些菜,你府上可也不见得全有哩!”华月想了一会儿,道:“那好吧,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大皇子笑得更欢了,大声道:“好!好!那我们就走吧!”
到了大皇子府中,只见一青衫男子站在饭厅里踱着步子。见到我们来了,他忙笑容满面迎上来道:“六弟,弟妹,快坐下吧。”我一愣,这声音,就是那日在土房里的黑衣人的声音!果然是四皇子!我们坐下后,四皇子举起银觞,笑道:“六弟此番铩羽而归,真是可喜可贺,我和大哥早想与你摆一庆功宴,只可惜我二人事务繁忙,不得闲暇。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子,略备薄酒,六弟可不要嫌弃才是。”华月举杯回敬道:“四哥说的哪里话,小弟怎会嫌弃?大哥和四哥如此费心为小弟庆贺,小弟当之有愧。”四皇子道:“呵呵,六弟莫谦虚,你大败白羽,深得父皇之心啊!父皇将那军令符都一分为二,取其一与你。这军令符向来都是以其完整存于父皇手中,符出则万兵动,可见父皇对你是何其器重。”华月笑道:“四哥言重了。”我默默地吃着饭,听他们客气而显得彬彬有礼的交谈,只觉得那话语就像是一个硬硬的铁球,被他们抛来抛去,全都扔进了对方准备好的软软棉堆中,又觉得他们是在打太极,表面柔和,但是笑里藏刀。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衣小厮快步走到饭厅,对着大皇子拱手道:“王爷……”大皇子怒目圆睁道:“什么事儿啊?没见我正在吃饭吗?不长眼的狗奴才!”那小厮被骂得脸通红,小声道:“是王妃她……”大皇子冷笑道:“王妃?谁准你这么叫她了?本王爷说过她是王妃了吗?本王爷吃饭的时候,你来提她?是不是不想活了?”小厮连忙跪地道:“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四皇子道:“大哥息怒,看他那么慌张的样子,定是出了什么事,既然来了,就让他说完吧。”大皇子重重哼了一声,恶狠狠对那小厮道:“今天看在四皇子的份上,本王就饶你一回。还不快说,那贱人怎么了?狗奴才,难道还等着本王一句一句地问?”小厮浑身颤抖不已,吞吞吐吐道:“王妃她跑出来了,要来见王爷。”大皇子闻言,拍案而起道:“什么?你们这帮废物!怎么看着她的?滚!”小厮拼命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跌跌撞撞地逃出了饭厅。大皇子骂骂咧咧地坐下,道:“这个贱人,吃饭都不让本王省心!”转而对我们道:“你们看,本来我是要好好请六弟吃顿饭的,没想到那个贱人她……唉,六弟,弟妹,四弟,你们就先吃吧,我还得去看看那个贱人到底搞的什么鬼把戏,免得她又乱跑了。”四皇子笑道:“大哥放心去吧。”华月也笑着点点头。
大皇子走后,我们也都没了吃饭的兴致。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喊声,道:“王爷!不是妾身!妾身没有啊!王爷……”继而是大皇子的怒吼声,道:“贱人,给本王滚回去!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贱人弄回去,一群饭桶!”想必是下人们立刻带着王妃回房了,那凄凉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四皇子道:“大哥也真是,总觉得王妃嫂子另有所爱,甚至怀疑嫂子红杏出墙,唉。嫂子生得貌美,也难怪大哥总这么担心!看来女子天生丽质倒不是件好事啊!”说完,看着我笑了笑。我看了看华月,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担忧道:“月,你没事吧?”他勉强笑笑,道:“没事。”四皇子饮了一杯酒,道:“大哥怎么还不来?这饭菜都要凉了。六弟,弟妹,我去寻大哥,你们慢慢吃。今天招待不周,还请六弟见谅。”华月缓缓道:“四哥尽管去便是,不用念着小弟了。”四皇子笑着走开了。我看着华月,只见他脸色愈加苍白,两眼显得有些无神,定定地不知看向何方。我握着他的手道:“月,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回过神来,微笑道:“没事。如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走走。”我蹙眉道:“月,你哪里难受?告诉我,我们回去休息吧,不在这里等他们了。”他笑着握住我的手道:“没事。你别担心。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这里等我吧。”说完,便起身走出了饭厅。我看着他的背影,瘦长瘦长的。他走得有些急,步子比以往凌乱。目送他出门后不久,我终是压不住心中的担忧之情,起身跟了过去。府里回荡着大皇妃的哭喊声,听起来格外的无助﹑凄凉。我跟在华月身后,来到大皇妃的房前,哭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华月在房外驻足,定定地立在那里,双眼凝视着窗户。我疑惑地轻轻走上前,“月”字还没唤出口,却见华月突然间浑身颤抖起来,握紧了拳头,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我大惊,紧随其后,只见华月冲上前去,狠狠拉开了正在打皇妃的大皇子,猛喝到:“住手!”大皇子被他甩了一个趔趄,略略站定后,理直气壮道:“六弟,我府上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吧?”说完,又上前去和皇妃拉扯着。我连忙跑到华月身边,拉着他急道:“月,你没事吧?”他只是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大皇子一边扯着皇妃的长发,一边气势汹汹道:“贱人!我让你去勾引野男人!我让你去勾引野男人!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本王今天就来教训教训你!你这个淫荡货!”我一眼看过去,登时吓得惊叫起来,只见那大皇妃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右边的衣袖是空的,浸满了鲜血,垂在地上,脸上两个大大的血窟窿——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所在。此刻,她的脸上已经遍布血痕,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王爷,妾身没有啊!妾身没有!”我赶紧转过身去,心剧烈地跳动着,好似鼍鼓阵阵。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泣言,尤使我耳不忍闻。华月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浑身仍然止不住的颤抖着,眼里似要淌出泪来。他猛地甩开我,又冲过去把大皇子扯住,甩将开来,一边踢打着他,一边吼道:“她没有勾引野男人!没有勾引野男人!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我被甩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华月把大皇子打得遍体鳞伤。他的模样,几近疯狂了。
大皇子惨叫连连,大声道:“来人呐!来人呐!”言讫,四皇子带着一众侍卫出现在我们周围,他大声道:“六皇子华月欲谋杀大皇子,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一干侍卫听命,纷纷上前和华月打斗起来,可哪里是华月的对手,不一会儿便全被打退了。四皇子气急败坏道:“好你个六皇子,还打伤侍卫!”说着,便已经一掌打向华月。华月猝不及防,喷出一口殷红的血,倒地昏迷。四皇子笑道:“来人,把六皇子及六皇妃压入牢中!”即刻,房里便又闯进来一群侍卫,押着我们离开了。我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手!”四皇子走到我面前,笑道:“委屈六皇妃了,六皇子谋杀大皇子,这可是命案,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我愤愤道:“你血口喷人!证据何在?”他大笑道:“证据?我亲眼所见,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难道不是铁证吗?”我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逻辑?看到打人就说是在杀人?那大皇子岂不是早就应该关进牢里?”他愣了愣,笑道:“想不到六皇妃如此伶牙俐齿,不过,我怎么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呢?六皇妃还是到了牢里再说吧。”我大声喊道:“月!月!你醒醒啊!”可是华月依然昏迷。我心急如焚,只得任人把我们关进了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