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华月下朝回家,吃过午饭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金乌西坠之时依然如此。我原以为他是忙于处理朝廷要事,但想到他回家时略显疲惫的神色和郁郁寡欢的样子,心中不禁担忧起来。眼看太阳已有倦意浮沉在斜下去的阳光里开始慢慢地沉淀,我终于还是敲响了书房的门,纤细的手指与冷硬的木门碰撞,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进来。”房里传出华月的声音,嗓子微微沙哑着。我推门而入,只见华月还身着淡紫色朝服,坐在漆黑的雕花木椅上,他右手拿着一支大狼豪,正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见我来了,他将笔搁在青花瓷制笔架上,微笑道:“如儿,你怎么来了?”语调中透着浓浓的疲倦。我静静地走到他身边道:“现在已经是吃饭的时辰了。我让下人备好了饭菜,你吃点儿再忙吧。你的朝服怎么还没有换呢?”他恍然大悟地低下头去,道:“我给忘了,呵呵。走,我们吃饭去吧。”
吃饭时,华月仍有些心不在焉的,几乎都没有夹过什么菜。我夹了一筷子白菜和一块儿排骨到他的碗里,道:“多吃点儿,这样才有精力做事。”他望着我,有些欣慰地笑了。我盯着他,道:“你今天很累,事办完了就早点休息吧。”他点点头,笑道:“还是如儿心疼我。”我瞪了他一眼,随即笑道:“那当然了。”
华月的书房里,灯光一直闪烁到很晚,我实在是抵挡不住困意,正欲熄灯时,华月从背后环抱住了我,道:“怎么还不休息?是在等我吗?”我笑了:“嗯,不过你好久都不来,我正准备睡了。”我转过身去。“如儿,我爱你。”华月深情款款道。我红着脸对他微笑。“如儿,我每天都会想你的。”华月抚摸着我的脸颊喃喃道。他说的不是“每天都在想你”,而是“每天都会想你的”,这之间片语只言的差异引起了我的疑惑与不安。我抓住他的手道:“你要去哪儿?”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片刻,敷衍地笑道:“没什么。”“是吗?”我狐疑地看着他:“月,你遇到什么事了?我们是夫妻,应该一起直面困难才是。”他怜惜地看着我,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描摹我眉眼的轮廓,道:“可我只想保护你,你是我的女人。如儿,你会每天想我的,对吧?”我有些受不了地笑出声来,道:“你说呢?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还需要问吗?”他笑着吻了吻我的嘴角,轻声而又固执地说:“我要听你的回答。”闻言,我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当然会很想你。”“那如果我离开你,到很远的地方去,你怎么办?”华月问。我心下已然明了,他终于还是以假设的形式说出了一个将要发生的事实。我认真地看着他,坚定地说:“月,你不会离开我的,我知道,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就算你离我再遥远,我也可以感受到你。”一番话说完,华月已经将我紧紧拥在怀中,感叹道:“傻瓜,我的如儿啊……”
第二天,我起床时,已不见了华月的身影。我在小兰的服侍下缓缓穿好衣服,脑子里仍然萦绕着华月昨晚的话。依他的话来看,他很有可能要离开我而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他是要到哪里去呢?去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和我明说,言辞那般闪烁?由他话语间的不舍可以看出,他并不是自愿要离开,那么,想必是形势所迫?我看向窗外,不远处的一颗松树迎风矗立,稳稳地扎根于土壤中,但那苍绿的树叶还是止不住随风颤动着。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收回视线,我问小兰:“华月上朝去了吗?”小兰答道:“是,夫人。”我点点头道:“哦,这个时辰,确实该是上朝了。小兰,我想出府去走走,你要不要陪我?”小兰面露难色:“夫人,这不太好吧。街上人多,挺杂的。”我笑道:“没事,我来保护你,行吧?小兰,你知道的,我一直被养在深闺,我爹娘从不让我出门,我都快闷死了。你就让我出去转转吧。”说完,我眼巴巴地望着她。“可是,夫人万一有点什么闪失,主子一生气,小兰一定会被罚的。”小兰也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道。我气恼地垂下头,道:“闷得太久也会出毛病的,到时候如果华月生气了,说你们没有照顾好我,你们不也要挨罚的吗?小兰,你就让我出去一会儿吧,多走动,身体会更健康的。”“这……好吧。”小兰最后终于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和小兰出府去了——身后跟着一群混在人群中的家仆,据小兰说:“带几个男家仆,安全一些。”我尴尬地笑笑,没说什么。
我们先行至一家茶肆,小兰高声道:“小二,上一壶好茶!”“诶,好嘞!您稍等。”不一会儿,一个白瓷制圆身茶壶便上了我们的桌子,我揭开小巧的壶盖,一股茶香扑鼻而来。我拿起面前的茶杯,只见其杯底纹有墨蓝色行书“玉柏陶瓷”字样,杯底小而杯口大,杯身侧看是平滑的弧形,上纹花生枝头﹑叶垂枝低﹑双燕齐飞的画面,杯子轻薄而光滑,小巧精致。
“你听说了吗?皇上下圣旨啦!”一道粗犷的男音响起。
“我说老兄啊,皇上下了很多的圣旨,你说的是哪一条啊?”一个青年人的声音传来。
“还能是哪条?不就是要打仗的那条嘛!”粗犷的男音继续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三五个男子围绕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浓眉大眼的大汉。听说要打仗的消息,茶肆里一些品茶的人纷纷围了过去。
“要打仗了?这是怎么个打法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探头问道。
“嘿!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络腮胡子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皇上下圣旨,咱们就要和白羽国交战了!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一个黑衣男子道。
“假不了。这消息可是专门跑小报的人说的,人家就靠这个吃饭呢!能说假话吗?圣旨都下了,皇上准备让六皇子当大将军,带兵去呢!连那军令符都一分为二,给了六皇子一半。你说这假得了吗?”络腮胡子信誓旦旦道。
我心中一惊,放下茶杯,凝神听之。
“你这莽汉,满嘴尽是些胡话,天下人俱知那军令符从来都是一整块的,非其完整不能调动兵力,自先皇以来,一直如此。当今圣上怎会将之一分为二呢?”一青衣老者缓缓道。
“这您老可就不知道了吧?说出来,别说咱们不信,那文武百官可也觉得惊讶得紧呢!这军令符向来是一整块,要想调动军队,那可一定要圣上亲自下令才成。可如今呢?圣上将其一分为二,更是给了六皇子其中的一半,可想而知皇上对六皇子的器重啊!”络腮胡子道。
“听闻这六皇子文武双全,月貌仙姿,又娶了相府大小姐,皇上又如此器重他,真可谓少年得志﹑尽显风流啊!”一红衣男子不无羡慕道。
“是啊,听闻那宰相千金亦是生得一副闭月羞花之容,且知书达礼,六皇子真是好福气。也不枉他在殿前跪一整夜,我看呐,他对这宰相千金可是情深意重呢!”一布衣书生模样的人道。
“夫人,我们走吧。”小兰道。我点点头。
出了茶肆,我们行至醉仙楼,我向小二点了几盘菜,脑中仍回想着方才子茶肆里听到的话。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世界上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些爱八卦的人,将自己听闻的别人还不知道的消息传播给众人,跑小报?估计也就是干这行的吧。难怪华月昨晚说了那些话,原来他竟是要去带兵打仗了。那岂不是有受伤甚至牺牲的危险?我摇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外一般。他走了,我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待在家里日日盼他归来?我可以想象得到,在家中翘首以盼良人归来的女子心里的焦急与思念。这里的交通不发达,送信都要好久才能送到,何况,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乱年代,要送家信岂非更难吗?我苦思冥想间,饭菜端了上来。我摘下面纱,慢吞吞地吃着。
忽然,我身后的屏风被撞倒了,一个彪形大汉拿着酒壶醉眼朦胧地看着我道:“哟!爷今天运气不错,吃个饭就遇到了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来,小美人儿,快来给爷亲一口!”说完便色眯眯地伸手过来。只见他刚伸出手,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我仔细看去,竟是一个蒙面黑衣人将他的手腕生生扭断了。那黑衣人跪在我面前抱拳道:“属下无能,让夫人受惊了。”我愣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你是?”他波澜不惊道:“属下是主子遣来保护夫人的,一路上都跟随夫人。”是他?我微微松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以后你不用跟着了。”黑衣人疑惑地看着我,依然作揖道:“是,夫人。”就一闪身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