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侍卫原来隶属于直接效力慕容鹄的私人武装组织——月影,尽管这次的行刺事件中,一向保持着秘密行事的月影暴露在了宫人和朝臣的视线当中,但除却留下了刺客的一根手指,别无其他。
宫廷侍卫和内务监都受到了严饬,反倒是小小的宫女初晴因为及时发现佛寺的异常,立下救驾大功。
刺客没抓到,但所幸师姐也只是右肩被刺,太医院的院正及时救治后,只要稍加调养,并无性命之忧。
慕容鹄自此以后,荒淫暴虐,更加肆无忌惮,宫里盛传的不杀奴婢这时也成了一句空话,现在的他,发起怒来,莫说寻常宫女太监,就是朝中大员,也难幸免于难。
若不是师姐尚养伤在床,我早已萌生去意。
这几日初晴和我轮番照料着雁奴师姐,虽说骨子里流的是男儿的血,这会却不得不细下心来,慕容鹄也屡次三番差人送来调养用的紫灵芝和外藩进贡的雪莲,在太医院给师姐熬的温补药里,甚至连百年的人参都被充当药引肆意挥霍。
慕容鹄难得对人这么好,伴君如伴虎的宫里人也许心里有嫉妒迁怒,但表面上,越来越多的人来讨好师姐,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位对皇帝有救命之恩的女子,会不会转眼间成为掌管后宫的主人。
皇城中央,江南工匠采选上等汉白玉,取景于南朝佛塔而建的白莲塔高耸入云,极目远眺,邺城以北的景阑山山色迷蒙,如在有无之中。
到如今,秋风拂过,枫叶已尽显其美,景阑山像披上了一层酒红色的纱衣。
盛夏入秋,师姐的肩伤才终于痊愈。
其时师傅已奉命去冀州赴任,慕容鹄在与司马芳为首的一帮朝臣捭阖斡旋之后,终究是让了一步,没有让师姐母仪天下,权且择日封为皇贵妃,饶是如此,在常人眼里,对于一个尚未名分的民间女子,已算是破了有虞以来的先例。
不知道算不算交易,随着封妃之日确立,司马芳极力举荐的凌羽这次也被任命为安南将军,即日赴离水沿岸督办军务,虽不过从三品,在朝野之中却算是大臣对慕容鹄一次难得的胜利。要知道,之前几次司马芳举荐凌羽的奏折,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被皇帝刻意压了下来。
我既不想再看师姐嫁为人妇,也不愿看到做了大虞将军的凌羽。
曾经所谓的一心推翻大虞的断鸿坞,一应师徒做了兵马总制,做了贵妃,做了将军,做了首辅的幕僚,即便暗地里仍有汉人的气节,但表面上,正无可辩解地一步步被同化。
现在我能相信的人只有师傅了,他说他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的承诺也终究会实现,也许我有千万个理由不相信他,但这个世界里,能给我男子般自由的人,能让我摆脱这不男不女尴尬境地的人,能让我在这异世立足的人,除了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
但是心里却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每次想到就会觉得安心,就会觉得心里一暖的人——凌羽。
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甚至也恨自己不是纯粹的女子,落得如今既不敢亲近,也不愿疏离的境地。
据说安南将军是要南下赴任的,说起来要离开邺都去找师傅,追随凌羽南去算是最方便的途径,毕竟,一介“女流”,靠自己力量独行过几个州的距离,太难。
想到出逃的时候,才醒活过来,才猛地发现,这些天在皇宫,我也同样发挥了一个死宅应有的本色,一次也没有尝试过走出皇城,以至于现在我都不知道出去需要什么步骤。
从宣武门到玄武门,从玄武门到出城的小道——荆门,其间要经过的关卡无数,单凭自己……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有了这副女儿家的身份,我就没能靠自己做成过一件事……
本来想不辞而别,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为今之计,只能找皇贵妃师姐帮忙了。
封妃仪式虽未至期,但因为衍禧宫翻修的缘故,师姐仍旧住在别苑,这会进得门去,正看见她和初晴在做女工绣织一类,真真颇有贤惠新妇的感觉。
师傅啊,我就不想提你了。
“师姐,这是在缝嫁衣呢,心急着做新娘子了?”我倒也能没心没肺的和她打趣。
“日子清闲,便和初晴学着做点文绣花式,梦璃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算了,我粗手粗脚的怕做不好。”
师姐像是突然想起山野间的往事一般,盯着手中的针线一愣神,目光旋即才又回复光彩,“是啊,想当初,师傅都把我们作男子一般养活,粗手粗脚,我又何尝不是。”
她竟然主动提起了师傅。
“师姐你说自己闲得无聊,那我不是更甚,连女工都没得做呢……”
“那姐姐不如就静下心来和我学着做点手艺,要是能出得宫去,以后也好嫁人啊,哈哈。”初晴在一旁插话,其实看样子我应该比她小的,或许是碍于身份,才叫我姐姐。说到嫁人,她又忍不住掩嘴一笑。
话都到嘴边了,我还能不说?
“师姐,我现在就想出宫玩,不想以后人老色衰,孤苦伶仃,呜呜呜,你看皇上也没看上我不是……”
大概是我装可怜装得太像了,雁奴师姐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而又无奈的笑笑。
“我去找找安公公,看看能不能准我们去邺城玩一阵。”
“师姐万岁。”我脱口而出,面前两人的脸色却簌地变得铁青。
“那个,我说错话了么?”
“姐姐,这万岁可不能乱叫,要是隔墙有耳,可是会惹来杀头之祸。”初晴处事一向小心,这点倒和师姐一样,怪不得短短几日两人就能相处无间。
“哈哈,我还以为什么呢,初晴妹妹又不是外人。”
我并没有告诉师姐自己真实的想法是去找凌羽,借口单单是无聊想出去玩,但是安公公那边竟不给新晋的皇贵妃面子,驳回了我们出宫的请求。
如果金丝雀不知道周围的牢笼,或许它愿意安逸地宅在一处,但一旦发现了铁网,内心的枷锁便会搅得自己一刻不得安宁。
师姐架不住我的吵闹,虽然一边以为我只是想出去玩,嗔怪我小孩脾气,一边却吩咐初晴准备着用宫里运送蔬果的货车把我们捎带出去。
其实,这个让我想起了还珠格格,偷偷出宫找情人私奔神马的……还好师姐肯定没看过……
噗,话说凌羽也算不得什么情人。
重门竞开,厚重的门轴转动声缓缓起鸣,隔着车帘也能想象出偌大的城门一扇扇让出道路的样子。
马车里坐着我和师姐,而赶马的人,是初晴。
一路倒没有遇上什么阻拦,出了最后的荆门,马车仍旧没有停下来,也许是师姐为了万事周全,多绕一点路不叫人发现,或为可知,现在我要想的,单单是如何摆脱雁奴师姐和初晴了。
当我揭开车帘的时候,绿叶间缝隙渗漏出来的阳光正好亲吻在面颊和眼睛上,让人不由用长袖遮挡。
待放下袖子,环顾周围,竟是花草丰茂,树木森然。
这分明是郊外!
“梦璃,你尚且在这等着,凌羽师兄就要来了,为了掩人耳目,我和初晴先回宫去。”我不敢相信这是师姐的声音。
“师姐?你怎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师傅说过,你不愿意像女子一样依附于人,何况慕容鹄要你进皇宫,不过是为了有要挟师傅的筹码。”
“要挟师傅?不是慕容鹄自己要重用师傅的吗?我要是筹码,师姐难道不是?我不走了,要走一起走。”
“天下汉人十之八九,士族豪强都在背地里支持着师傅,所谓重用,倒不如说是利用,梦璃你走了可以让师傅少一分牵挂,我走了,会害了师傅。”师姐的眼里掠过一丝无奈和深远的笑意。
自以为是地觉得骗过了师姐,原来是自作聪明,原来是受人恩惠。
“我不想见凌羽,梦璃,保重。”
雁奴师姐坐上马车,剪水双瞳弯作一池明月,长袖随着身形回舞,对着我和颜悦色的浅浅一笑,那笑里,仿佛有着我所不能了解的隐忍和爱。
初晴长鞭挥过,马蹄的哒哒声渐行渐快,同时也渐行渐远。
又是一个人等着凌羽,此情此景,和在白马港撤退时何其相似。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还会不会重蹈上一次的覆辙。
师姐走后不久,凌羽还没到的间隙,周围景物却突然如大幕落下,黑色的影子好似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眼前霎地一黑,便了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