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飞的天使第六回
人生如果是一出戏剧,是谁在导演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人生,是上帝粗制滥造的作品吗?
「47
清晨的风,很轻的吹过树梢。满城的柳絮,纷纷扰扰。
周宇拓每天下午都泡在网吧里,玩CS,穿越火线。不会去别的地方,只有晚上会去夜市帮着父母开排挡卖烧烤,尽管天气很热,暑假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顾南风跟在父亲的后面,参加一个又一个饭局。他开始觉得父亲的生活越来越低俗,很少的时间在单位上班,也不会下访群众,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无谓的应酬,是在打牌,酒店,夜总会构成的生活。他很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在曼都没呆多久就回听城了。
他每天都只在十几平的房间活动,做练习题,听音乐,看小说漫画。他尝试着给夏梦媛打电话,那是苏春晓帮他要到的手机号码,接通后的嘟声让他变得紧张不安,心跳紊乱,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脸涨得绯红。
迷幻的夏天,好像一直都不会过去的漫长。
夜里,顾南风躺在床上,在壁灯的昏黄光照下翻开那本《左手倒影,右手年华》,这是苏春晓在放假前送给他的礼物,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书中夹着一张春游时候的照片,他们三个站在大石头的前面,笑容如花。封面下的第一页,是她好看的钢笔字,上面写着:一生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天,朝阳和夕阳,都是你不动声色的茫然的脸。
再翻一页,就是自序《十七岁的单车》。
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按下接听键,“什么?”一下子从床上撑了起来。
苏春晓刚刚泡上一杯浓郁的奶茶,正准备阅读今天才买回来的书,桌案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才“喂!”了一声,“什么?”然后瞪大了眼睛。
一直到凌晨很晚也无法入眠,各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什么天还没有亮?为什么天一直都不亮?
不安的情绪,担心的情绪。
电话里,是陈菲急促的声音,周宇拓出车祸了,被撞出去好几米远。她目睹了一切,在夜市口的转角,她看见他骑着单车出来,刚要挥手向他打招呼,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周宇拓已经倒在路边当场昏迷,单车倒在一旁,轱辘还在不停转动着,鲜红的血从他身体下面缓缓地流淌出来。
电话里也没有听得真切,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只听到他出车祸的那一刻,脑袋已经完全懵了。
会不会死掉?不会死掉吧?
——我们一直都以为,死亡是距离我们很遥远的事情,它久远到我们忘记了终究有一天会死。就算是地震也好,海啸也好,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始终学不会珍惜生命。可是,听说你在死亡边缘垂死挣扎的时候,我才明白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好害怕你就这样无声息的离开,好害怕永远都见不到你,好害怕你会消失,不见。
「48
医院里,充溢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头顶上是悬挂着的点滴瓶,轻轻挑破皮肤的针头,白色透明的塑胶管注入血管的药液,手臂传来微凉的麻木感觉。
周宇拓缓慢的睁开眼睛,白寥寥的一片。疼痛感迅速蔓延全身,这才想起自己被车撞了,因为赶着回家拿摆摊的东西,没有注意到有车子开了过来。然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逆光中看不清楚父母的脸,他们一定好疲倦,担心得整夜整夜都没有睡觉。顾南风和苏春晓坐在一边,看到他醒了,苏春晓伸出两根手指,说,哥们儿,你知道这是几吗?
别闹了。周宇拓有气无力地说。
醒了,醒了就好。母亲擦拭着眼泪欣喜若狂。
你知道吗?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医生说你已经被撞得脑震荡了,我真害怕你醒来连你妈都不认识。苏春晓叹气说,还好,还好,听你的口气看来没事。
可是周宇拓皱了皱眉头,啊,我的腿好痛!
你的腿撞断啦!粉碎性骨折!因为没有消肿还不能进行手术。苏春晓抬起头来,说,叔叔阿姨,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知道这家伙还活着你们就放心吧!
是啊!叔叔阿姨,你们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回去休息吧!顾南风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搀扶着周宇拓的妈妈。
妈妈因为疲惫眼眶都凹陷下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脸来深情的张望一下儿子。周宇拓没有说话,心却象是被抓了一把。
顾南风把周宇拓的父母送到医院大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扶他们进去,然后关好车门,看着车子开走以后才又折回住院部。
医院的过道中,保洁大婶正在拖地,湿漉漉的地面。身旁走过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和带着口罩看不出表情的护士小姐。陆续推过急救的病人,难闻的味道和诡异的气息,凝聚着死亡的城堡,谁也不想来到的地方。
顾南风走到病房门口,看见苏春晓坐在周宇拓的病床前,两个人相互对望没有说话,就好像一对失散多年的恋人,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苏春晓站起来拉过白色的窗帘。
每天上午,苏春晓和顾南风都会去听城县医院,很长一段时间苏春晓住陈菲家里面,每天中午陈菲都会给他们送饭,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顾南风,还是因为和苏春晓的关系好。手术的这一天,所有人都陪在周宇拓的身边,这种同学之间的友谊让他觉得很温馨。苏春晓之前带给他一本小说,让他在夜里无法入眠的时候看,书中写到:置身在医院中的病人,所关注的只是身体的感受。任何事物与人,都比不上此刻自我存在的感知来得重要。血,尿液,心电图,疼痛的位置,针头扎入的力度,药丸的副作用,呕吐失眠浑身瘙痒,伤口溃烂逐渐愈合,病灶要得到清理和控制……肉体若不存在,失去意识,心智与意志也将不存在。
实际上也并不只是这样,母亲温柔的眼神,朋友真诚的祝福,有了这些,仿佛一切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因为不是一个人在痛苦,所以也不再害怕。
「49
手术安排在上午9点,前一天的晚上就不能进食了。一早就进行了皮试和抽血化验,看是否对药物过敏。插尿管的那一刻,周宇拓觉得受不了。因为人体最隐匿的部位赤裸裸的暴露在医师的眼前,这使他感到不自在,甚至觉得羞耻。
他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苏春晓握着他的手深切地对他说,哥们儿,不要怕,我们都在外面,一定会好起来。
仰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身体上方的无影灯散发明亮光泽。倒挂着的点滴瓶里还有三分之二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冒着一个个气泡。胸腔贴上密密麻麻的心电图导线,胳膊上套着血压计,鼻孔插入了吸氧的塑胶管。麻醉师站在一边,用力按压脊椎骨,因为动手术的部位在腿上,只要下半身麻痹就可以了。针头扎进皮肤的时候周宇拓因为紧张抽搐了一下,实际上,也并不是很疼。
视线被蓝色的棉质布料挡住了,只看到主刀医师和护士们抬着自己的腿在擦拭消毒水,一边擦拭一边问还有没有感觉。他们头戴蓝色帽子,包裹住头发,以防细菌和发丝。口罩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眼睛部分,所以看不出任何表情。
手术过程中,意识是存在的,听到各种仪器的声音。也依稀仿佛听到皮肤被划开时的撕裂声,并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任何感觉。站在一旁的护士传递各种手术工具,周宇拓想要抬头看看,被一旁的麻醉师按压住了。主刀医生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护士温柔的擦拭。
脑海里闪过好多好多的情绪,想的最多的就是苏春晓。突然想起她刚来听城中学走进教室的模样,短短的头发,犀利的目光,嘴角抿动的自负表情。当时,周宇拓还悄悄对顾南风说,瞧,我们班来了个假小子。
手术进行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缝合,包扎,然后被推了出来。看到妈妈和同学,仿佛从另一个空间回到了世界。
他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腿部被插入引流淤血的管子。麻醉的药效过后,伤口部分开始疼痛,就像一把刀硬生生的切割着皮肤,周宇拓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最后还是忍不住哭喊起来。TMD,是谁说肉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痛,简直就是胡扯,这样深刻又实实在在的痛,才是痛吧!
医生给他喂了止痛片,也打过了止痛针,可是不管用,周宇拓还是不停的哭喊和吵闹,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所有人看了都觉得心疼。
那种揪心的痛,使他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楼道都听见了。有的人站在病房门口张望,啧啧,真是可怜哟!
哭闹了一天,什么东西也没吃。然后就那样沉沉睡去了。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窗外有鸟在鸣唱,白光涌入,母亲趴在病床的边缘睡得很熟。试着动动脚,已经不那么痛了。
朦朦胧胧中,母亲被惊醒,抬起头看见儿子醒了,不禁笑了笑。周宇拓低低的喊了一声‘妈’。
一群医生走了进来,带头的应该是外二科的主任。他掀开被子看了看,让周宇拓试着动动腿,叮嘱他常活动腿部,以免血液凝结经络。不要用被子捂着,夏天气候太高,容易发炎,要是感染了就不好办了。下午的时候会有药剂师过来换纱布。
再次见到苏春晓,她背着书包向他辞别,因为要回曼都去了,距离开学的日子也越来越来近。
有很多的感动和不舍,也越来越依恋,因为有她在身边的这段日子,真的好幸福!
漫长的暑假,终究还是会过去。迷幻的夏天,好多醒不来的梦。
——在梦中,我看见了你。还是那个调皮的会翻围墙的你,高高站在一块大石上,指着蔚蓝辽阔的天空对我说,看,这是属于我们的天空。整个世界都在我们的脚下,脚下的大石头铭刻着我们的青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50
顾南风趴在课桌上,燥热的夏天依然燥热。身边缺少了周宇拓的存在,还真有点不习惯。他受伤的关系一直到开学也不能来学校。
很多时候顾南风都趴在课桌上想,命运到底会给我们带来多少意外?2008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湖南雪灾,西藏暴动,汶川大地震、、、2008年的八月,我们国家成功举办奥运会,也是在这个月,喜欢运动的周宇拓发生了车祸。2008年的九月,我们高二了。
我们高二了,接下来还会发生多少始料不及的事情呢?
班里又来了一个转学生,她就是苏春晓暑假里遇到的同学李文慧。她似乎没有什么特长却还是坚持留在艺体班,和苏春晓一起学美术。因为觉得普通班的学生都很木讷,没有新鲜感。搬来寝室这天,她坐在一辆豪华轿车里,车子一直开到宿舍大门口,班里的男同学都被她叫来搬东西,住宿的女生们都站在一旁看着。苏春晓没有说话,这次看到的车子和上次的不一样,也不是同一个人,相同的是开车的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大叔,听李文慧说是她的伯父。
苏春晓终于受不了汪宁她们的生活习惯,这学期搬去了陈小敏的寝室,铺位就在陈小敏的上面。于是,李文慧自然而然的和汪宁她们住在了一起。
李文慧是个非常善于交际的女孩子,平时很爱说话,做事也很张扬。她总是会在女同学面前炫耀,比如她欧米伽的手表,欧时力的裙子,LV的包包等等,对于学校里一直埋头念书的学生来讲,这些奢侈品有的闻所未闻,汪宁她们三个也自然向她靠拢,每天都像连体婴儿一般腻在一起。
高二,全年级进行了文理分科,有艺术才华的学生分到三班来,三班也有同学自愿到普通班去,虽然三班是艺体班,但是也属于文科班的范畴,于是班里同学在上化学课或是生物课的时候大摇大摆的睡觉,也有人一直在聊手机QQ,看小说,传递纸条。高二,并不代表十七岁的学生已经成熟。
高二,看到高一刚入学的新生,也会觉得他们幼稚可爱。
高二,历史学科从中国近代史学到了世界近代史,政治从经济学读到了哲学。苏春晓也不再练习素描,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在画室摆弄颜料盒。
好像一切也在慢慢的发生改变。
顾南风还是每天抱着厚厚的一摞作业本去办公室,经过一班和二班的教室,里面安静得只听见沙沙的做习题的声音。不愧是强化班的学生,个个都是高二年级的精英,自主能力很强,学习氛围也好得多,也难怪肥刁老师总是在上课前先训导一番,他大概对三班的学生也束手无策了。
虽然陈菲上课还是不会认真听讲,偶尔也会逃课。不过,在苏春晓的影响下,她也可以和班里其他女生一起交谈,也常常在笑,迟到的时间也变少了。
每天下午放学,苏春晓都会和顾南风一起去画室。周末的时候也会一起去周宇拓的家里,他一直都不能下床走路,他们会给他补习,天气好的时候用轮椅推着他去山顶公园玩耍。每次看到苏春晓和顾南风走在一起,班里的女生也会指指点点说东说西,不过他们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登对。好像顾南风也很愿意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于是,那些流言蜚语也不会对苏春晓构成威胁,苏春晓也变得不在乎起来。
很多时候,苏春晓自己也觉得和顾南风的关系太过亲近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总是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他很少说话,也不会轻易向自己吐露心事,可是,这样的距离让她觉得刚刚好,她知道,他对她只是单纯的友情,不是爱。可是,自己呢?
男女之间,似乎没有单纯的友谊。于是,男女之间的友谊也不会长长久久的存在吧!
我幸福的国度,除了你,谁也不能给予。你是善良的王,为我演绎一场华丽的戏剧。
「51
周宇拓每天都在床上爬来爬去,偶尔也会扶着椅子试着让自己站起来,也因此摔倒过好几次,一个人坐在地上,痛苦,绝望。
每天都只能坐在床上张望着窗外,看着院墙的藤蔓慢慢的枯萎,到了明年的春天,它还会再绿,开出小花重重的垂下它的香。自己呢?还会站起自由的奔跑吗?阳光投射进房间,随着时间缓慢的移动,从清晨到日暮,每天每天都期盼着自己快点好起来,好想回到学校,坐在顾南风的旁边,再捉弄他一次。也想抱着篮球冲向操场,也想看着苏春晓安静的站在阳台上,看着她仰望天空,一脸心事的模样。
从来都不知道,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原来是那样的快乐。
放学后,顾南风和夏老师两个人安静的站在画室的窗前,看着风把窗外的树叶吹动。她和这个夏天一样让他觉得迷幻。就算是这样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起,也让他觉得满足。在微风中,他仿佛能闻到她的头发的香味。
无数次,她转过脸来,他看到她潮润润的眼睛。那一刻,他想要拥抱她,却又故意逃离她的眼神,抬起头仰望蔚蓝的天空。
顾南风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一定是在想念妈妈。苏春晓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是为了不让眼泪落下来。高二了,脑海里有好多好多莫名的情绪,不自觉就会悲伤起来。风吹过树梢,看着叶子簌簌下落,就忍不住流下眼泪。一位年轻的作家曾经说过:原来和文字沾上边的孩子从来都是不快乐的,他们的快乐象贪玩的小孩,游荡到天光,游荡到天光却还不回来。
是因为十七岁吗?十七岁,心事长,衣衫薄的岁月。要告别彼时的孩童,校园生活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下课时间,顾南风坐在座位上,看着李文慧她们在教室里嬉闹,再转过脸看看苏春晓,她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书,陈小敏拿着本练习册走过去问她习题。他还是比较喜欢安静一点的女生,她的个性不会让人感觉很恬躁。
南风哥哥,听说你周末都去看周宇拓,他有没有好点?唐远远和田苗苗跳到顾南风的课桌前,嬉皮笑脸的看着他。
哦,他已经开始慢慢练习站起来,再过一个月,应该可以走路了。
南风哥哥还真是个细腻的人,对同学也那么关心。田苗苗一边说着,然后看到顾南风不好意思的表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听说苏春晓暑假的时候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她不会是喜欢周宇拓吧?她还真是会自作多情,哈哈哈。
苏春晓听见在说自己,抬起头来看着她们,她没有说话,可是明显很生气。顾南风看到她那样的表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画室里,他看着她拿着画笔在水粉纸上面点来点去,欲言又止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顿了顿,说,嗯,她们只是开玩笑,你知道,她们喜欢恶作剧,说话也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你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苏春晓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他。
我不会嘲笑你的,因为我知道你的好。
苏春晓回过头来,看着他因为自己不高兴的难为表情,微微笑了。他也因此舒了口气,对着她微笑。
——其实,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我的悲伤和快乐,只有你可以主宰。我不是因为她们说我而生气,而是她们说我的时候,你却无动于衷没有辩解一句,哪怕说一句,我们拥有深厚的感情和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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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远远每天起床都发誓说,今天一定要认真学习,不能再晃下去了。
而实际上,上课的时候她和田苗苗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文慧,她们四个整天搅合在一起,李文慧嘴里一直念叨着的都是名牌和奢侈品,唐远远也开始羡慕起那样的生活。希望自己也是一个出生高贵,举止优雅的女孩子。无论走到哪里,周围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这段时间,网络上的非主流图片已经风靡了整个校园,学校的女生们都像鬼附身似的跟着乖张的打扮,奇装异服无所不在。田苗苗每天都梳着火鸡头,上课的时候都对着像素很低的手机,伸出舌头摆着很二的姿势喀嚓拍照。高三的学姐看到这样的女生就会骂她们是脑残。
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语文老师看着高中生课外读物。很不理解为什么这样颓废堕落的生活态度会成为一种潮流,自虐式的图片和残酷的配文,好像比‘大跃进’那时候还要悲惨的样子,她也只能摇头叹息自己确实不再年轻了,不会理解又哪里懂得青春是未成人之前的脑部手术,经过刻骨铭心的痛,最终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每一次小心翼翼的想起就会觉得痛。
午自习之前,陈菲和苏春晓拿着笤帚在打扫公区卫生,高二三班负责的公共区域是教学楼到宿舍的那段林荫小道。天气变凉,梧桐树的叶子已经纷纷下落,脚踏落叶的声音,就像微风吹过自己的衣襟。苏春晓抬起头,天空也变得高远起来。
菲儿,你想过高中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吗?
陈菲抬起头看着她,想了想说,不知道呢!我应该不会上大学吧!你呢?
我想考北师大!毕业以后当美术老师,一辈子都留在学校里画画。苏春晓说。然后她看着满地落叶,脑海里闪过一道悲伤的情绪。会一直这样吗?岁月不会经过时间的载量,青春会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生命没有遭遇时间的变革,所以日子会一直安逸无害的度过。
会一直这样吗?
午自习,校园一片安静。顾南风和夏老师站在画室里,顾南风递给她一封信,他腼腆的说,给你,写给你的信。
夏老师拿在手中,轻轻的笑了。一直以来,她已经收到过很多他的信了,可是,他还是会不断的写给她,告诉她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他所有的心情。
夏老师,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顾南风咬了咬嘴唇,惴惴不安。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午自习时间,他站在她的身畔,阳光如同空气般触碰她的脸,天真而娇好。她看着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于是,他也裂开嘴高兴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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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已经熄灯了。因为隔壁寝室的女生太过吵闹,苏春晓也无法睡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在上铺的钢架床,稍微的动作就会发出声响。
陈小敏猛地一下立起身来,大喊道,哎呀!睡不着。然后她仰起头对苏春晓说,春晓,你一中来的同学真的好烦啊!她们四个每天晚上都这样闹腾,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又不能站在阳台和她们吵架,真的好烦啊!
是啊!春晓,你以前和她们住一个寝室是怎么过的呀?睡在对面床铺的吴真也坐了起来,她说,今天下午汪宁来我们寝室借了我的洗发水,唐远远拿走了一把衣架和一块肥皂,她们也真是的,日常必需品也不买,总是来我们寝室借,借了又不还。
苏春晓翻了个身,说,忍一忍就好了,和她们计较的话,只会伤自己的脑筋。
喂喂,你们知道吗?黑暗中,陈小敏小声的说,汪宁在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打过孩子,是我亲耳听见她们在教室里说怀孕了,当时我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在哭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静也没有了睡意,其他的同学也都坐了起来。吴真难以置信的说,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应该是第一学期结束的寒假里做掉的吧!当时教室里只有她和田苗苗,我确定听到怀孕了,她还抱着田苗苗哭呢!
其实。苏春晓顿了顿,说,我知道汪宁和田苗苗在吃避孕药,我也觉得很奇怪。以前我听同学说,吃避孕药可以减肥。
减肥?
田苗苗问过我还是不是处女,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们很不可思议。还是高中的学生,怎么会问同学这样的问题呢?所以,听你说汪宁打过孩子,一点都不足为奇。
啧啧,好恶心啊!
就是啊!没想到汪宁是这种人。
好了,睡觉吧!苏春晓拉扯过被子捂住了脑袋,隔壁寝室还嘻嘻哈哈的吵闹着。
教学楼那边响起电铃音乐,是高三学生的‘加油站’晚自习下课了。寝室这边一阵喧哗过后,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
寝室里安静的呼吸和憨憨的鼻息声,所有人都已经恬澹入眠。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低低的在恍惚中听到声音,突然惊醒抽搐了一下,原来是做梦了。
清晨一大早,还在迷糊中就听到校园播音室放着早操音乐,寝室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白光涌入,苏春晓揉了揉眼睛。
一大群人围着操场边缘跑步,看到陈小敏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跑步的步伐左右摇摆。唐远远和李文慧跑在了自己的身旁,转过脸去看到她们的笑脸,突然又觉得她们并不是说起来的那么讨厌。体操音乐结束,周围的人的涌向宿舍和食堂,苏春晓和她们不急不慢的走着。
春晓,你知道玛雅预言吗?唐远远和她一边走着,一边说。
你是说关于2012世界末日的说法。
对啊!现在网络上一直流行的话题。你不觉得可怕吗?昨晚我们一直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她们都吓得尖叫,哈哈哈。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大人了,应该会很坦然的面对一切灾难吧?不管未来如何,我都希望顺其自然。
——其实,世界末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的心。少不经事的我们,在那个时候都已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不知道那里埋葬着怎样的脚印,遗落了怎样的琴音,天空是否依然蔚蓝?我们的心,还是这样一澄到底的干净吗?
「54
周宇拓缓慢的站起来,轻轻的迈开另外一只脚,没有摔倒,然后他裂开嘴笑了。他已经可以站起来缓慢行走了,不用杵拐杖,但走不了多远。虽然活动的时候手术部位还是会拉扯得痛,不过,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学校了。
国庆节放一个星期长假,苏春晓回到了曼都,天气已经变冷了,也要准备冬天拿去学校的衣物。假日里遇到了以前一中的同学,然后听说了一些关于李文慧的事情,当时她把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觉得不可思议。
记忆里,好像秋天就是树叶疯狂的落掉,草木枯黄,带给冬天一片萧条的景象。
苏春晓一个人躺在学校的后山上,嘴里含着一棵草茎。也不知道时光是怎么过去的,恍惚之间季节已经更换。看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层低低地浮动。有风吹来,挡在额头前的刘海随之飘荡,脑海里充满不可抑制的想象。
班里的女生,以李文慧和陈小敏为首划分开来,相互之间没有言语也很少来往,苏春晓和陈菲是一体,但又各自独立。很多时候,其他同学也会跑来和苏春晓说上几句话,所以她不像陈菲那样每天安静的看着所有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说不笑,不哭也不闹。无毒无害的看着时光覆盖住灼灼的年华。
画室里,唐远远一边画画一边东张西望,坐在一旁的苏春晓拿着画笔扫过水粉纸,然后在洗笔筒刷刷两下,在粗布上沾了沾水,又点触其他颜料。唐远远转过头来对她说,春晓,这个周末我们要去曼都欢乐谷玩。李文慧的叔叔会来学校接我们,你要不要一起?顺便回家吧!
苏春晓皱了皱眉头,说,我才不要和她一起嘞!
为什么?你们以前不是同学吗?你怎么不愿意接近她似的?
苏春晓转过头来,看着唐远远一脸单纯的模样,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你们以前吵过架?
不是那样的,我告诉你哦!她的那些叔叔,都不是她真正的叔叔。你最好不要一起去,也少和她来往比较好!
唐远远听了这话,满肚子狐疑,问,什么意思啊?
反正,你们和她少来往就是了。
下课铃打响了,苏春晓继续画画。
这时,顾南风走了进来,他拍拍苏春晓的肩膀。苏春晓抬起头,他说,周宇拓来学校了。
真的?苏春晓一下子站了起来,拉着顾南风一起跑出了画室。
夏梦媛老师看着他们两个跑出画室,微微笑了。
她觉得这种同学之间的友谊很美好,顾南风也变得快乐了。
——我喜欢你,这是真的!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你快乐就好。哪怕这种快乐不是我给的,也会因为你快乐,而舍得让你离开我的世界。
「55
周宇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拐靠放在墙边。很多同学都围着他问东问西,也有女生对着他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苏春晓和顾南风跑进教室,看到他的时候很激动,可是他却没有兴奋的表情,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勉强的在笑。
他的内心承载着莫大的痛苦,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半年之内都要杵着拐杖走路,跑步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还要进行二次手术,两年之内是不可能跑步的。就算是以后,跑步也会变得很吃力。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仿佛被一把铁锤敲击得支离破碎,他的梦想,破灭了。想成为一名体育老师,想当运动员的梦想,根本不可能实现了。想通过艺体进入大学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只是这样简单而渺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为什么?
周宇拓觉得现在的自己一无是处,每天去上学也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坐公车的时候有人主动让座,心存感激的同时也觉得难过。同学们对他的好,就像一种嘲笑。上课的时候,苏春晓转过头去,看到周宇拓情绪很低落。发现他已经不那么爱说话了,要是以前,他早就叽叽咋咋没完没了和老师比谁的口水多了。
下课时间,看见他没有杵双拐慢慢的走去厕所,顾南风跟在他后面害怕他会不小心摔倒,想帮他解开腰间的皮带,他却转过一张生气的脸。
我只是想帮帮你!
滚开,我又不是残废。
于是,顾南风也只好伫立在旁边一动不动。
上课的时候,他一直都不说话的盯着课本,顾南风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沉默着的样子让他觉得难过。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一直以为周宇拓永远都不会悲伤,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现在的他,还是原来的周宇拓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那样。
嗯,我理解。
然后顾南风就看见他的眼泪落下来,滴在课本上。
冬季运动会又到了,周宇拓一个项目也不能参加。每天都呆坐在教室里,除了上厕所哪里也不去。以前总是不能理解顾南风为什么总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坐在座位上,现在也终于能够体会了。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凛冽的寒风吹进来,也终于能够感受顾南风的心境了。他知道,他和顾南风的情况不一样,或许他只能通过考大学改变命运,可是自己又天生就是贪玩的人,成绩一直都是中等偏下,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任他挥霍,上大学也只是一个梦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悲伤,也只等时间去慢慢抚平了。谁也不知道这时间有多长,也没有人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更大更多的悲伤呢?
有时候,看见苏春晓和陈菲冲自己笑,虽然周宇拓没有表情,可是,内心还是觉得温暖。
一切都会过去吧?时间会冲淡一切。
青春注定是以温暖而美好的姿态定格,悲伤只是停留在记忆里的点缀,所以隐隐约约会觉得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