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马蹄沓杂打破夜色的静谧,一个身形纤秀的女子一骑当先,狠狠抽动着手里的马鞭,一边疾驰一边转身对身后的大批人马喝道:“快些!”
“是!轩辕殿主!”身后数十名身着墨痕雪颜阁弟子服饰的人轰然应道。这女子蒙着面纱,清雅的脸庞在面纱下若隐若现,虽年轻,其他人却对她毕恭毕敬——正是轩辕紫落。
轩辕紫落一边打马,眼中却不可抑止地现出焦急的神色:那晚墨南楚向她打听红莲的下落,她虽觉心中有些不安,仍然按照当年的承诺达成了他的心愿,可就在她忍不住前往墨痕雪颜阁找他时,竟然只见到他桌上给慕辰凛的书信!轩辕紫落立刻猜到了事情大致原委,但她虽然身为紫宸殿殿主,却并没有调动墨痕雪颜阁人马的权利。好在北涧川临事机变,她这便立刻带人前往帝都东南方向的俪湖。
“吁——”最前一骑猛然勒缰停住,身后众人也赶忙停下来,往濯湖湖面方向望去,霎时怔在当场。
一个身形纤弱的白裙女子从远处树木的暗影里艰难地走出,只是她的白裙上此刻已沾染了令人惊心的艳红血迹,而她努力扶着的那个人,赫然是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墨南楚!
“四师兄!”轩辕紫落惊呼一声下马抢上前去,那女子却在此刻停下脚步,疑惑而警惕地望着她。轩辕紫落努力平复下激荡的心情,取下面纱向着苏涟雪微微一笑:“姑娘,别紧张,我知道你是谁。我是来救墨南楚的,我是剑宗紫宸殿殿主轩辕紫落,他的七师妹。”
苏涟雪平静地听她说完,脸色丝毫未起波澜,就在轩辕紫落愈发不安时,忽然听得苏涟雪轻轻道了一声:“你们终于来了…”
几个时辰以来,背叛的痛苦和对他生命流逝的绝望几乎要凝成实质将她压垮,只是多年来练就的坚强意志逼着她支撑下去,这下见到轩辕紫落一行,终于再难压抑潮水般袭来的疲倦。
仿佛听见像琉璃碎裂一样的声音,苏涟雪缓缓倒了下去。
眼中最后模糊的影像,是轩辕紫落焦急扑过来的身影。
恍惚中又看见了那日的花丛,她与他携手同游,目光胶着中仿佛有缱绻的气息脉脉流淌,然而下一瞬,他忽然七窍流血,闪电般离她远去!无可抑制的恐慌瞬间漫上心头,苏涟雪惊呼出声:“南楚!不要!”
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眸,却有一双微凉的纤手在拿汗巾为她拭去额上冷汗,声音淡泊而温柔:“你醒了?”抬眼望去,正是蒙着面纱的轩辕紫落。
苏涟雪不太习惯这样关怀备至的照顾,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那根柔软温热的毛巾却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苏涟雪微微一叹,任她施为。
怔忡片刻,忽然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苏涟雪猛然看向轩辕紫落:“轩辕姑娘,南楚他…”
轩辕紫落明星般的双眸瞬间一黯,声音却是温柔而淡然的:“他现下在掬月轩休息,自有人照顾他,你不用担心。他的情况刻不容缓,我已经传信给掌门师弟,想必他和弟妹此刻已在路上。”
苏涟雪眼眸一亮:剑宗宗主慕辰凛的妻子明夜曦据说是绍薇谷谷主之女,医术精湛,相较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墨南楚还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只要没到他真正离开的那一刻,她便不会轻易放弃!
顿了顿,苏涟雪开口问道:“轩辕姑娘…我昏迷几日了?”
“三日。”
苏涟雪默然,咬了咬唇,忽然坐起身就要下床,但随着她这剧烈的动作,肋下伤口崩裂,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的白衣也被瞬间染红了一块。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轩辕紫落一惊,一手放下毛巾,另一手慌忙扶住苏涟雪。
苏涟雪却也就着这一扶,立即掀开被子下了床。她站起身时一个趔趄,轩辕紫落忙再度扶住她。
苏涟雪脸色苍白地就要穿衣,轩辕紫落终于难按心中焦急,再度叫出:“苏姑娘!”
苏涟雪咬着下唇忍住疼痛一言不发,只是一件一件地穿好裙裳,轩辕紫落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一丝怒意:“苏姑娘!南楚为你豁出了性命,你却为何不自珍惜?”
苏涟雪穿衣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她,脸色依然苍白,眼眸里却是冷定坚决的光芒:“南楚赋予我的自由,会是我这辈子最珍惜的东西。”
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那样明亮而无愧,轩辕紫落忽然觉得胸腔里的怒意无法吐出一丝一毫,讷讷道:“那你这是…”
“朱雀二首领放走我的时候说,南楚还有十日性命。”苏涟雪扣上最后一颗衣纽,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只余飘渺的余音在空气里传来,“而现在,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
掬月轩。
夜已深,薄凉的月色为沉黑的夜蒙上了一层神秘。
进进出出的人都用惊佩而微带怨怼的目光打量着房中的白裙女子:自今晨起,这个身上还尚带伤的女子就来到掬月轩衣不解带地照顾墨南楚,众人不知她的姓名,只从轩辕紫落口中听到她叫“苏姑娘”,却忍不住对她的那份深情流露一分恻隐,只不过同样是这个苏姑娘,间接导致了墨南楚的重伤昏迷!墨南楚平日待人温和,很得人心,故而所有墨痕雪颜阁的弟子又都对她有一分隐隐怨怪。但见她如此重情重义,又会忍不住心生怜悯。
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为墨南楚拭去额上的汗,苏涟雪眸中满是疼惜:才三日过去,墨南楚竟然就已消瘦许多!俊雅的面容苍白而隐隐透明,眼眶深陷,颧骨突起,薄唇血色尽失,而他的身子,触手几乎全是咯人的骨!轻轻握起墨南楚的手贴在颊边,苏涟雪阖上双眸。身后站着的丫鬟识趣地对视一眼,收拾东西悄然退出。
眼眶中像是有滚烫的泪水,苏涟雪却竭力忍住。脑海中的记忆也像是随着泪水的滚荡一帧帧翩跹成蝶,在她眼前重现。
那一日,飞雪玉花台上曼舞的女子一个回眸,妖冶俊雅的容颜便像是突然撞入了她的视线,她的生命。如今,是否依然不悔那惊艳的初见?
那一日,从天而降的昙花千朵繁华了整座阁楼,她在那轻软迷蒙的花香和他温柔的心思里,沉醉。如今,是否依然不悔那倾城的应诺?
那一日,拼得苦肉计杀掉叶琅,却只想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昏睡过去,将彼此的影子融为一体。如今,是否依然不悔那将性命全然交托的信任?
那一日,湖畔的月下只为他而舞,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想让他和着薄凉的月光如醇酒般印在自己的心中。如今,是否依然不悔那深情交托的心意?
不悔,不悔,不悔。
泪水终于还是溢出眼眶,滴落在那个沉睡的人颊边,苏涟雪慌忙睁开双眸,小心翼翼地擦去那滴泪水,喃喃道:“南楚,我从不悔此生与你相遇。可你应了要护我一生,为何还不醒来?”她的声音猛然一顿,犹带泪痕的双眸带着惊喜,看向墨南楚的手。
而随着她这一看,墨南楚的手指,忽然再度动了动!
“来人!来人!”苏涟雪轻唤一声,立即有丫鬟推开门进来:“姑娘有何吩咐?”
“快去请玉大夫,南楚要醒了!”
丫鬟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躬身应了退出去。
温暖的房间里,墨南楚的床榻边坐着一位相貌清奇、下唇生着髭须的男子,正双目微闭地为墨南楚把脉,良久之后轻舒一口气:“少阁主体内之毒虽仍不能解,脉象却基本稳定,片刻后便当醒来。至于那毒,玉某实在无能为力,还得等少谷主来解。”
玉名阳回首看了一眼面有忧色的苏涟雪和北涧川,忙起身抚慰道:“两位请放心,谷主曾说过,这天下没有无解之毒;少谷主自小阅览古籍,医术通神,定有解救之法。”
苏涟雪点了点头:“那边劳烦先生了。”
北涧川回身看着满屋子的人,轻叹一口气:“少阁主快醒了,大家先出去吧,别吵着他。”
“是。”一群墨痕雪颜阁的弟子躬身应了,在墨岚的带领下有序退出房间。
看一眼那个石雕般立在墨南楚榻前的女子,北涧川再叹一声:“苏姑娘,南楚就拜托你了。”也转身走出了房间。
墨南楚睁开眼眸的时候,正对上那双他在混沌的迷梦里牵念了千万遍的眸子。
依然水光潋滟,依然悲哀暗含,却多了一线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幽香馥郁的兰,挺拔郁翠的竹,艳骨清奇的梅——那双眸子在对上他眼中纯粹的黑时绽开了世上最美的景,却也只是为他。
心中突然便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像是在荒芜的草原上独自奔行,以为就要如此孤独一生地跋涉下去,却突入春风树暖繁花似锦的春城,突入一人的心。墨南楚唇角漾起温存的笑:“阿雪…”
苏涟雪看着他这般抚慰的笑容,之前的惶惶不安突然消失无踪:只剩下六日时间又如何?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算是六个时辰,也当珍惜。
她侧身坐到墨南楚榻边握住他手:“南楚,你终于醒了。”
“呵呵…”墨南楚的笑容里全是涟漪般漾开的情意,“我答应了要护你一生,怎会食言?”
苏涟雪心中一紧,面色却无变化,仍旧淡淡笑道:“我一直信你。”